在黑暗的河流上- 第275部分

　　　　走到写着他名字的席位前坐下后，他少不得耐着性子又和叶山南寒喧了几句。待叶山南走开，他微一侧头，便看到了坐在隔壁桌的一个穿着深蓝色衣裙的年轻女子。虽然她几乎是背对着他，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就是千叶。

　　　　千叶这时并没有察觉他的到来，她正在听身旁一个罗嗦的中年女子说话。岩田守注视着她显然是在微笑的、轮廓柔和的侧脸，不知为什么，他一直都觉得，她很适合穿蓝色的衣服，或许是因为，蓝色很衬她白晰的皮肤，而且，还可以令她安静的气质显得分外高贵。

　　　　距大二那年夏假的那次见面，又过了两年，她好像变得更加沉稳了，甚至于有一种和她二十出头的年龄不太相衬的从容不迫的气势，但毫无疑问，她仍然是他记忆里从来没有忘记过的那个女生千叶树；那个和他相遇在十七岁那年的春天，并在关键时刻拉了他一把、令他可以成为今天的岩田守的女生千叶树……

　　　　虽然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在极力抗拒成为今天的他，因此，成了今天的他，也可以说是他和生活的一种和解，甚至是妥协……

　　　　但这或许就是成长，虽然有失去，也有痛苦，却还是很难说，其中就没有值得欣喜或骄傲的成分……

　　　　他从冥想中回过神来，又看了千叶一眼。千叶这时稍微朝他这一边侧了一些，因此，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温婉的笑容。在宴厅明亮的灯光下，在喧闹的人群中，在他的眼里，她就像是一颗珍珠，正自静静地发着光……他不由想，现在的她，是不是还和她那个东大学生王子的学长在一起呢？
总第一百九十九章
　　　　总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百九十九）

　　　　对于那个中年女子的喋喋不休，千叶这时其实已经很不耐烦了。毕竟，在别人眼里，她之所以会显得有点孤僻，也是因为，如果没有旗鼓相当的谈话对手，她便宁可一个人呆着……何况，她们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谈的。不过，出于礼貌，又是在这样的场合，她只好打起精神，继续微笑着听她说话。对方翻来覆去在说的，是她那个仍在读国中的女儿，似乎成绩不太好，因此，做母亲的她，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于是，希望读东大的千叶能给点意见……

　　　　虽然说，因为从小到大学习成绩特别优异的缘故，常有人来向她请教如何学习或者说如何提高学习成绩，不过，千叶自己一直都觉得，这世上根本就没有可以言传身教的学习方法，或者说，一个没有智商问题的人能不能取得好的学习成绩，只和她本身的性格及肯不肯努力有关，根本就没有什么终南捷径……她想，一个女生，如果愿意和她一样，主动放弃绝大多数的闲暇时光，抱着书本坐在书桌前，学习成绩肯定也不可能会差到哪里，因此，她一向都不太热衷于总结学习经验，更不用说教别人如何学习了。

　　　　她一动不动地坐得久了，觉得手脚渐渐有些麻木，于是微微侧了一下身。与此同时，她挂在身后椅背上的包突然滑到了地上。

　　　　“对不起。”

　　　　千叶正要低下身子去捡，没想到，有一个人已经在她之前先帮她拾了起来。她正要出声道谢，当她抬起头来看清了对方的脸时，不由怔住了：“岩田？！”

　　　　虽然又有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了，岩田守好像又有了变化，不过，因为只是变得更加沉稳、更加英俊了，因此，她还不至于会没有办法一下子认出他来。当然，对于岩田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表妹的婚宴上，她还是不能不感到颇为奇怪……她不由想，难道说，他是男方的客人？

　　　　岩田守朝她笑了笑，用英文说：“千叶，好久不见了。”

　　　　千叶一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用外语和自己说话，不过，她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他在美国呆了近四年，而且，女朋友又是个日裔美国人，已经习惯于用英文说话了，当下也跟随着他用英文说：“岩田，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下午。”岩田守微微一笑，“到现在，时差都还有点没倒过来。”

　　　　“是吗？”千叶疑惑地看着他，“对了，你怎么会来参加我表妹的婚宴的？”

　　　　“简单的说，我是代表我父亲来的。”他之所以会来参加今晚这个婚宴，完全是一次机缘巧合。他的父亲岩田敏一虽然基本上都不亲自参加下属公司负责人家里的红白喜事，不过，对于他们家庭的较大变动，比如增加新成员什么的，还是会找人进行一番调查，因此，自然就在叶山樱子的亲族谱系里看到了千叶的名字，并且告诉了刚回到东京的儿子，问他有没有兴趣代自己参加。岩田守知道后，当即就同意了。他之所以会欣然同意，一来当然是为了在重要的下属成员面前显示自己这个公司未来领导人的亲和力，二来则是想借此机会见见千叶。他这时犹豫了一下，因为他不太想亲自告诉千叶，叶山家经营的会社，其实是岩田会社的一个子公司，当下只是委婉地说，“因为叶山先生和我们家有生意往来，所以……怎么，千叶，你不欢迎吗？”

　　　　千叶当即笑着摇了摇头：“我哪敢不欢迎？简直是欢迎之至。”

　　　　因为他们坐的是隔壁桌，因此，只要稍一侧身，就可以比较方便地说话。岩田守看着她：“千叶，这两年来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千叶点了点头：“还好。――岩田，时间过得可真快，我们都要毕业了。”

　　　　“是啊。”岩田守笑着点了点头，“我很快就会成为一名满身铜臭的商人了……千叶，你呢？”

　　　　“我吗？我会成为一名心理医生。”

　　　　“这样啊……看来我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岩田守顿了一下，“你好像都没怎么变。”

　　　　“是吗？”千叶认真地看着他，突然笑了，“我倒觉得，你好像变了……”

　　　　听了她的话，岩田守怔了一下。他随即扬了扬眉，故作轻松地问：“真的吗？那么你说，我是变得更好了……还是更差劲了？”

　　　　“你说呢？”

　　　　岩田守看着她浅笑盈盈的模样，心中当即一宽。他这时已经知道了，至少，在千叶的眼里，他是变得更出色了：“我想，我大概是变得让所有关心我的人都觉得更好了……不过，千叶，你也知道，这并不是我原先想要的。”

　　　　若是别人，一时恐怕还很难明白他这么说的意思，不过，因为在高中时代，千叶就曾听他说过，他的人生梦想就是要自由自在地活着，因此，她这时多多少少听出了他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无奈……但她能说什么呢？这是成长，某种程度上，无异于重生，是错是对，是苦是甜，个中的滋味，恐怕也唯有本人自知，并不是旁人三言两语的安慰就可以得到解脱的……

　　　　而且，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不仅达不到安慰对方的目的，反而会显得无比轻浮……毕竟，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别人愿意告诉你，或许并不是为了求得廉价的安慰，或许只是因为，他信任你，他也知道你会明白；还有就是，他刚好也想对一个人说，而你，刚好被他选中了……就是这么简单。

　　　　“这……我知道。”千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她沉默了片刻，当即岔开了话题，“岩田，去年校庆的时候，就只有你没有回来……铃木和竹野内他们都提到了你。”

　　　　“因为那时功课很紧张，不好请假，所以，我就没有回来了，真是有点遗憾……”岩田守顿了一下，看着她，“我听说……那个时候，多田回来了。”

　　　　“嗯。”千叶微微颔首，“那个时候，多田他……和樱井一起回来了。”

　　　　“千叶……”一说到多田信，岩田守当即便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了，他不用想也猜得到，当她看到多田信和樱井晴子在一起时，会有怎样的挫败感……于是，这次轮到他适时岔开了话题，“你现在……还和你的那个学长在一起吗？”

　　　　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岩田，你误会了，我和有末学长根本就没有什么……对了，村上小姐还好吧？”

　　　　“我也不知道。”岩田守淡淡地说。

　　　　“什么意思？”千叶有些疑惑地问。

　　　　岩田守沉默了片刻，笑了笑：“我和Dorothy……一年之前就已经没有在一起了……”

　　　　千叶没有再说什么。虽然她隐隐觉得，岩田守之所以会和村上音分手，多多少少都和前年夏天那个时候遇到了她有关，不过，她还是不太想令岩田守，也令她自己觉得，今时今日的她，对于他，还有这种自作多情的资格……毕竟，这是他的私事。――不过，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就更觉自己罪恶深重了。

　　　　她望着岩田守英俊的侧脸，有些释然也有些自我安慰地想，像他这么好的男生，一定还能遇到比村上音更好的、更适合他的女生……因此，这或许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虽然说，当人们在向上帝祈祷，请求他赐福于某个人时，上帝通常都处于睡梦之中，因此，总是没能听到……不过，千叶还是会希望，至少在这一刻，全知全能的上帝是清醒的，并且也已经清楚地听到了她的心愿——

　　　　当岩田守和千叶在说话的时候，周围的人的目光都朝他们看了过来。毕竟，他们都外表出众，而且，都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何况，岩田守还是叶山父子的贵宾。

　　　　叶山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樱子，岩田君和你表姐好像很熟……”

　　　　“当然。他们高中时是同学，虽然不同班，却都是篮球部的……那个时候，他们俩，一个是队长，一个是经理人，的确是非常熟。”叶山樱子说。

　　　　“原来如此。――怪不得。”——

　　　　因为主持婚礼的司仪很能调动现场的气氛，因此，今晚的婚宴显得非常热闹，可以说是宾主尽欢。尤其是当及川秀一和他的深蓝乐队演唱专门为叶山樱子的新婚作的歌曲《幸福》时，整个宴厅仿佛都要沸腾起来了。

　　　　听到及川秀一报歌名时，千叶当即想到了两年前她和竹田修一起去参加长谷川和中野雪的订婚仪式的事。那时，竹田修为他们弹奏了一曲《幸福》。她这时不由想，虽然竹田修和及川秀一一直都势同水火，而且，一个倾心于古典音乐，一个从事流行音乐，但从他们各自的音乐中可以听得出来，他们对于人生的感悟，却也还是有相通之处。

　　　　“原来深蓝乐队的主唱是你的表弟……我真是没想到。”岩田守说。

　　　　“很多人都没想到。秀一可能是我们家族里唯一的一个从事流行音乐的人。”千叶看着正在唱歌的及川秀一，有些骄傲地说，“我觉得他很棒。”

　　　　“是很不错。”岩田守笑了笑，“千叶，我想，他一定有对你说过，如果哪一天你结婚了，他一定也会为你写一首歌……对不对？”

　　　　“他是有这么说过，还说希望我最好快一点……”千叶笑着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沉默了片刻，“他怕我拖得太久，到时他会不当红了。”

　　　　“是吗？因为我也有个妹妹，所以，他这种心情，我倒是很能理解。千叶，我有个建议，你不妨听听……”岩田守笑看着她，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现在，我们都是自由身，不如我们凑成一对，怎么样？我们可以早一点结婚，这样，就不会辜负你表弟的一番美意了……你那时不是说过，因为我以前只会暗恋你，所以，我们才没机会在一起的吗？千叶，你觉得怎么样？我想，我应该不至于那么差劲吧？”

　　　　“怎么会？”千叶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不由愣住了。没错，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都确信，她一定会一直喜欢他……和岩田守在一起时，她会觉得安心、快乐，而且，他们都是好人，但不知为什么，在他们之间，就是缺少那么一点运气……和相爱有关的运气。她定了定心神，微微一笑，“不过，岩田，你别开玩笑了。”

　　　　“我想也是……也许是我们没有缘分吧。”岩田守说。他当然也知道，在高中那个时候，在他和千叶之间，没能开出那朵爱情的花，到了这时，肯定也还是这样……同时，他也明白，千叶不是不喜欢他，也不是不愿意和他在一起，只是，有些事情不能勉强，他曾经也想当然地以为，两个人既然彼此喜欢，就一定能在一起……

　　　　现在，他学会了和现实妥协，学会了以另一种方式保有自己珍惜的人或东西，何况，就算不能在一起，也并不妨碍他们真心喜欢对方，更不妨碍他们看到对方时……觉得很温暖。

　　　　他相信这也是一种爱，虽然和爱情有很大的距离，但千真万确……肯定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