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 第259部分

　　　　“老师，谢谢你。”

　　　　“没什么。――对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关键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能力。”浅野翔淡淡地说。

　　　　“我知道了。”千叶微笑着看他，“老师，你放心吧，我不会丢你的脸的。”

　　　　浅野翔看着她这时明媚的笑容，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有尖刃的东西刺了一下，隐隐作痛起来。他会想把千叶介绍给吉川千明，请他指导千叶，也的确是有在离开之前做最后安排的意思……毕竟，虽然他一直都对自己说，一离开了日本，他就不会再关心和千叶有关的一切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在离开之前就看清千叶将来的人生脉络：希望她会有一帆风顺的事业，还会有可以相伴一生的爱人……总之，不管怎么样，他希望她这一生能过得比自己幸福。

　　　　第二天下午，浅野翔和千叶来到了早稻田大学。在吉川千明的办公室里，吉川千明招呼他们坐下后，笑着对千叶说：“千叶同学，浅野以前曾在我面前提到过你……在我看来，要得他的认可，成为他的得意门生，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敢。――吉川教授，以后请多指教。”千叶忙恭敬地说。

　　　　“老实说，我没有你的浅野老师那么天才，年纪轻轻，就可以在很多方面都卓有成就……”吉川千明笑着看了浅野翔一眼，“我研究的范围很窄，就是抑郁症和女性心理学……千叶同学，这两方面，你会有兴趣吗？――现在比较吃香的，是犯罪心理学。”

　　　　“当然。上次听了四位教授一起参加的那个访谈节目之后，我对抑郁症也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因此，真的很感兴趣；至于女性心理，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女性，不用说，肯定是很感兴趣的。”千叶忙说。

　　　　“那就好。”吉川千明点了点头，“等你毕业了，可以先到我这里工作一段时间，看看自己是适合做教学工作，研究工作，还是临床工作，到那时再决定自己将来以什么工作为主，以什么工作为辅，这样才不至于会浪费自己的时间和才智……千叶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好的。”

　　　　吉川千明看向一直在一边沉默不言的浅野翔：“浅野，你说呢？”

　　　　浅野翔摇了摇头：“我没意见。――每个人都有自己指导学生的方式。”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吉川千明笑着转向千叶，“千叶同学，在毕业之前，你还是先好好地向你的浅野老师学点东西……像他这样的老师，你并不是很经常可以遇得到。”

　　　　“是。”千叶忙点了点头。

　　　　“对了，浅野，你为什么这么急着回美国？在这里，你就这么呆不下去吗？毕竟，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你的母邦。”吉川千明说。

　　　　“也不是。”浅野翔沉吟了片刻，“那里有一个研究课题正等着我……所以，我想早一点回去。”

　　　　吉川千明点了点头：“这样啊……浅野，到时有什么进展和结果，记得和我适时交流一下；而且，说不定，我还能帮到你什么。”

　　　　“没问题。”

　　　　吉川千明这时突然想到了什么：“千叶同学，毕业后，你为什么不直接申请去浅野任教的大学读研究生课程呢？到了那里，你也许可以学到更多更先进的东西。――毕竟，美国在心理学研究方面，比我们这里走得更远。”

　　　　千叶怔了一下，下意识地看了浅野翔一眼：“我现在还没想过要去留学……而且，对我来说，跟着吉川教授学习的机会，非常难得，因此，我很珍惜。”

　　　　“也对。我想，我一定也能把你培养成为一个出色的心理学者……”吉川千明笑着点了点头，带着挑衅的神情看向浅野翔，“浅野，你好好看着吧。”

　　　　浅野翔在一边听了，只是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辞别了吉川千明，出来时，浅野翔和千叶走到了大楼外面的一棵大树下。这时，刚好有一片叶子飘飘荡荡地掉了下来，落在了浅野翔的右肩上，走在他身旁的千叶刚好看到了，当即停下了脚步：“老师……”

　　　　“什么？”浅野翔也停了下来，侧头看着她。

　　　　千叶伸出左手的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拈起那片树叶，右手则轻轻地拍了拍随着落叶一起掉在浅野翔右肩衣服上的那些细微尘土：“是一片叶子。”她仰头看了看那棵树，“没想到春天也有会落叶的树。”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千叶这时认真而专注的神情令浅野翔顿时怦然心动，不过，她随即说出口的、毫无科学常识的话又当场便令他啼笑皆非……他不由笑了，“一年四季，都会有在不同的时间里落叶的树……就好像也会有在不同的季节里开的花一样。”

　　　　“但书里不是说……秋天才是落叶的季节吗？”

　　　　“那说的只是普遍现象……大多数的花的确都会在春天开；而大多数的树，也的确都会在秋天落叶……但总有些花和树比较特别……就好像菊花，在深秋才开，所以，我们东方人才会这么喜欢和欣赏它。”

　　　　千叶听了他的话，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虽然我并不是植物学家……但这样说，好像应该不至于会错得很离谱吧？”浅野翔有些诧异地说。

　　　　“不是的……”千叶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笑了笑，“我只是突然觉得，老师说得很对……就好像对于我们人类来说，大多数的离别，都会发生在我们年轻时一样。”

　　　　听了她的话，于是便轮到了浅野翔开始沉默。

　　　　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时，有一个少女正站在前面的岔路口朝他们这边望了过来。一看到她，千叶顿时心中一喜：“老师，你先走吧……我遇到了熟人。”

　　　　“不要我送你回去吗？”浅野翔问。虽然理智上，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少和千叶见面，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和千叶多见一刻，便是一刻……因此，就在这里分手，他心中难免会觉得有点不舍。

　　　　“老师，不用了。”千叶侧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虽然她也很珍惜和浅野翔呆在一起的时间，但来到了早稻田大学，又恰巧遇到了今井幸，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过去和今井幸打个招呼……当然，因为在去年十月底的那个时候，在电话里，今井幸已经很明确地说，希望她能忘掉上原阳一，所以，她是再也不会在今井幸面前说和上原阳一有关的话题了……她顿了一下，看向今井幸，“前面站着的那个女孩，是上原的表妹，她在这里读二年级……我想过去和她说几句话。”
总第一百八十三章
　　　　（一百八十三）

　　　　“千叶，你不会是对上原……”浅野翔看着她，顿了一下，“还抱有期望吧？”

　　　　千叶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也没说。她这时想，浅野翔会这样问，自然是已经知道了答案：没错，她是知道她应该对上原阳一死心，但要现在的她对上原阳一真的完全死心，又实在是很困难……虽然说，对于他们共同的将来，那种渺茫的感觉也的确是越来越清晰了。

　　　　“没有什么爱是可以重来的，而离去的人……如果当初并没有以回来做为目标，也根本就不值得你等待……”浅野翔迟疑了一下，“千叶，也许，比起上原阳一来，多田俊或者有末一弥，会更值得你期待。”

　　　　千叶嗫嚅了一下：“我没有……”

　　　　“真的吗？”浅野翔神色严峻地看着她，“你可以骗别人，但千万别骗你自己……这样，不仅会浪费你本来就不多的时间，还会消磨你继续追求幸福的勇气。”

　　　　“是，我知道了。”千叶终于困难地点了点头。

　　　　他们一起走到了离今井幸很近的地方，千叶停下了脚步，看着浅野翔，微微一笑：“那么，老师，明天见。”

　　　　浅野翔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径自离开了。

　　　　千叶快步走到今井幸面前：“今井，好久不见了。”

　　　　今井幸笑着点了点头：“千叶姐姐，你今天怎么会到我们学校来的？”

　　　　“我和我的老师一起来拜访你们这里的一位教授。”

　　　　今井幸若有所思地看着浅野翔远去的背影：“哦，刚才那位，是你的老师啊……我还以为……千叶姐姐，他结过婚了吗？”

　　　　千叶听了她的话，心中顿时微觉有些诧异，毕竟，这样突兀地问别人的隐私，实在不像是今井幸以往说话的风格，不过，她还是如实地回答了：“浅野老师已经结婚很多年了。”

　　　　“是吗？”今井幸点了点头。她顿了一下，“千叶姐姐，近来好吗？”

　　　　“还好。――今井，你呢？”

　　　　“我也很好。”

　　　　今井幸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千叶直觉，她是想和自己说与上原阳一有关的事……但那一天，直到她们分手，今井幸还是没有谈到任何与上原阳一有关的话题。

　　　　而在那天之后，今井幸那种欲言又止的神情，便一直都留在了千叶的记忆里，且每每总会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突然袭来，令她不由自主地想：那时，今井幸到底想要和她说些什么呢？或者说，上原阳一现在怎么样了？――当然，她其实也很清楚，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她就一定会有机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五月中旬，千叶参加了心理医生资格考试，她自己觉得考得可能还不错，但最终的结果还是要耐心地等上一段时间才会知道。

　　　　五月底的一天，川村静枝终于不敌病魔，离开了人世。

　　　　在川村静枝过世的那一天，千叶一早就来到了医院。

　　　　那天，有末一弥一直都很忙，直到川村静枝弥留之际，他才匆匆赶到了医院，看到坐在急救室门口长椅上的千叶时，他当即一脸焦灼地问：“千叶，怎么样了？”

　　　　千叶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不太好……医生说，静姨的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也许就是看到你，都会认不出来……学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别太难过了……”

　　　　有末一弥沉默着点了点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千叶眼角的余光看到他搁在长椅上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她突然想，或许，此时此刻的她，对于川村静枝当年陡然看到八岁时的有末一弥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黄昏的门前石阶上，那一瞬间油然而生的怜惜之情，大致也能感同身受了：知道他害怕孤单……害怕在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会爱他……

　　　　一个八岁的孩子会这样想，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

　　　　千叶不由想，至少，在她八岁的时候，虽然没有什么玩伴，常常一个人自娱自乐，却也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不少爱自己的人……她心里这样想着，与此同时，忍不住伸出了手，去握有末一弥这时仍在微微发抖的手。

　　　　在她的指尖触到有末一弥的手背的那一刻，有末一弥当即条件反射般地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并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千叶任由他握着，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时的医院里不再显得嘈杂了，甚至于进入了一种相对静止的状态：除了她自己的、和有末一弥的心跳声，天地之间，她能感觉得到的，好像便只有从有末一弥的手心源源传过来的温暖的热度了。

　　　　有末一弥握着千叶的手，觉得自己那颗恐惧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没错，他也知道，千叶或许喜欢他，也真正关心他，但直到这一刻为止，她也的确没有爱上他……但对于他来说，这种源自内心的关切，显然比单纯的男女之爱要珍贵得多……他很清楚，他这时握到的，不仅是一只温暖的手，还是一颗善良的心，夸张一点说，他现在得到的，简直就是一次拯救……

　　　　他这时不由想，就算从明天起，真的没有人爱他了，但只要还有这样一个女生，在他觉得孤单和害怕的时候，会静静地把手伸给他……那么，他今后的人生，就算是荆棘丛生，应该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之后，江川美加也赶来了。当有末一弥进入急救室里，去见川村静枝最后一面时，江川美加长长地叹了口气：“一弥他一直都非常尊重静姨，就当是自己的养母一般……今天可真是够他难过的。”

　　　　千叶沉默了一会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千叶，你真的……不能接受一弥吗？”江川美加突然问。

　　　　千叶怔了一下：“也许，我和他真的不合适……”

　　　　“真是奇怪，你会这么关心他，却还是不肯试着去接受他。”江川美加侧头凝视着她，“千叶，他真的没那么可怕……说穿了，他也只是一个很想有人爱他的普通男人而已。”

　　　　千叶只是沉默着，没有说话。

　　　　这时，有末一弥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