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种感觉,就像是西方神话故事里说的:在你尚有一颗完整的心的时候,你邂逅了一个人……也许是在第一眼,也许是在之后的某个特定的时刻,你突然就被一支金箭射中了胸口。从此,你拥有的,不再是一颗完整的心;但你也不再是孤单的了……因为,在那一刻,连同箭头一起刺进你心里的,还有和那个人有关的记忆,它们在你那颗瞬间破碎的心里开出了一朵花……一朵叫爱情的花。而那个人,也就此成了你这一生最甜蜜的牵挂。
“这种事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就像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离开日本一样。”
“你为了能更配得起她远赴重洋去留学,她也许会因为你不在身边而爱上了别人。”秋山素子看着他,“没错,她是很关心你,也很爱惜你……但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也没看出她对你有任何超出姐弟之情的感情。”
“在我认识她之前,她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她那个人,很难忘记过去。而且,对于将来,她也非常习惯地以过去的人或事作为参照物……不过,这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竹田修心想,正如千叶所言,他们不会有事的……他想到了在他决定参加选拔考试的那天清晨,在二楼的走道里,他和千叶的那个拥抱――那个为了求证千叶对他有没有感觉的拥抱。因为他一直都记得,千叶曾说过,她想要一个她会有感觉的人。那个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千叶回应了他的拥抱。
没错,千叶的确一直都当他是弟弟,但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他相信,千叶对他也是有感觉的。他想,她对他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爱惜和牵挂,是他赖以度过三五年漫长留学生涯的力量源泉……因为,对他来说,这一年多来,和千叶在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时光,是他二十年的前半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所以,和千叶就这样生活一辈子是他最大的梦想。这个梦想,值得他付出更多的甚至是更艰辛的努力——
晚上,二楼显得一片死寂,千叶觉得有些心绪不宁,忍不住走进了竹田修的房间。如今,这间房间的主人已经远在了千山万水之外。她这时有些难过,也有些担忧。她想,竹田修一个人在英国,能照顾好他自己吗?英国的冬天很冷,他能不能受得了?据说,英国人都比较内向,不爱和陌生人打交道,他有时一定也会觉得很孤单吧?
她掀起琴盖,下意识地触了触琴键,那种或清脆或沉闷的单音琴声如同一把锤子,在她心里或轻或重地敲打着……她呆了好一会儿,终于合上了琴盖,走出了竹田修的房间。
关上门那一刻,她不由想,从此,她又得回到先前那种独来独往的孤单日子里去了。
(大学篇第三卷完结)
大学篇 第四卷
(一百二十三)
一天晚上,千叶听到竹田修在房间里弹奏一支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他想必也是刚开始学,因此,听来颇有生涩之感。但那支曲子的旋律非常美,令人听了怦然心动。
千叶忍不住走过去问他:“修,你弹的是什么曲子?”她看到他摊在钢琴上的曲谱是手写的,而且还有修改过的痕迹,不由一怔,“咦,莫非……是你自己作的?”
竹田修下意识地合上了那卷曲谱:“没错。――我突然有了一点灵感。”
千叶看到了他这个略显慌乱的动作,当即笑了起来:“你怕什么?我又看不懂。不过,听起来感觉真的很好……修,能不能告诉我,你要表达的是什么主题?”
“等我从英国回来,我会作一支好的曲子给你听。――至于这一支,因为还没有成形,所以,也就无所谓表达什么主题了。”
“是吗?我倒是希望你能为我作一支曲子,就像是《水边的阿狄丽娜》、《致艾德琳之诗》或《献给爱丽丝》那样的。”
“当然可以。不过,你说的那些都是名曲,看似简单,实则有着缜密完美的结构……我可没办法达到那样的水平。――不过,我会试试。”
千叶转头看着他书橱里的那些曲谱:“那些……都要带去吗?”
“不了。我想,那里的图书馆应该也会有。”
千叶想到他就要离开了,心中不由怅然:“修,有空要记着打电话回来。”
“我会的。”竹田修看着她,“如果觉得寂寞,也打电话给我吧。给我发E…mail也可以。只要一有空,我会打开我的电子信箱看看的。”
“好的。”千叶点了点头。她沉默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修,你身体不太好,一个人在国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竹田修不太高兴地说:“我已经是个二十岁的成年人了,而且又是个男生,拜托你别用这种口气说话好不好?你这样说,会令我觉得,我是个非常不可靠的人……你之前不是说过,你会相信我的吗?”
“好的,好的……我相信你就是了。”千叶笑着连连点头——
在启程离开东京的前一天,竹田修一直都显得很沉默:既让人看不到对已进入倒计时的离别的伤感,也看不到对即将要到来的留学生活的憧憬。
那天晚上,千叶听到他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的弹那曲《BestofMyLove》。她想,他一定也很没有把握吧……即使是音乐天才竹田修,也不能肯定,过了三五年之后,他的那个心上人还依然会站在原地等他……
直到这一刻,她才从他的音乐里读出了他今天的真实心情:既有对茫茫不可知的未来的忧惧,也有对不得不暂时搁下的恋人的不舍……她本来正在看法曹考试的资料,这时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静静地倾听他的演奏。
当那支曲子被重复到第九遍时,她觉得自己有点坐不住了。她曾对竹田修说过,他是她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之一,然而,在他就要一个人远赴重洋去求学时,即便发现他是这么的彷徨难过,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给他安心度过三五年留学时光的勇气和信心吗?她不是上帝,没有预知能力……所以,又怎能不负责任地宽慰他说,他喜欢的那个人,一定会等着他,一定不会爱上别人呢?
但总得做点什么吧……
她想到这里,霍地站起身来,快步走出房间,来到竹田修门前,大声叫他:“修!”
竹田修当即停止了演奏,侧过头来,看着她:“你……有事吗?”
“趁着今天还没有结束,抓紧时间向她告白吧……不管她会是什么态度,也不管你们会是什么结果,我想,总会比这样煎熬你自己好。”
竹田修静静地注视着她,终于艰难地吐出了六个字:“现在……还不可以。”
“可是你……”
竹田修苦笑了一下:“如果……我今天就失恋了的话,我还怎么去留学呢?”
千叶听了他的话,一时语塞。她沉默了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倒也是……”不过,她很快便振作了起来,“修,你别想太多了……也许,真如你所说的,等你回来时,大家都依然保持着现在的状态,什么都没变……我想,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所以,你不要太担心了。――不会有事的。”
竹田修点了点头。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轻轻地抱了她一下,旋即放开了她:“谢谢你。树,你知道吗?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看到你幸福……更让我觉得幸福的事了。”
千叶微微一笑:“我也谢谢你。不过,你这么说,令我突然想起了你曾说过的另一句话……你说,即使全世界都很不幸,只要她幸福就好……”
“没错。的确是一样的意思。”竹田修微笑着颔首,“你和她,对我来说,原本就难分孰轻孰重。”
千叶心想,幸福……二十一年来,在她父母感情依然笃厚的时候,她当然是幸福的;高中时,和多田信、岩田守以及上原阳一他们在一起为篮球而疯狂,当然也是幸福的;这一年来,和竹田修成为姐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不用说,也还是幸福的……可现在,这些幸福都陆陆续续地离她而去了……
而新的幸福,这一刻,又还在哪里呢?它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再次光临她的生活?
第二天上午,千叶一家送竹田修到成田机场。也许是因为登机的时间在一分一秒地逼近的缘故,大家都变得异常沉默,离别的意味也因此而得到了特别的突显。千叶友寻为了打破这种凝重到令人有点喘不过气来的氛围,笑着开了口:“小修,有空就打电话回来。”
竹田修“嗯”了一声:“我会的。”
“没有亲人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一放假,就回来吧。”洋子哽咽着说。
在此之前,对于竹田修能有机会去英国留学,她一直都显得很开心。然而,一到了这个每天,甚至是每时每刻都在密集上演离别的地方,她纵使再坚强也忍不住了。毕竟,竹田修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须臾离开过她……况且,对她来说,这个儿子简直比她自己的性命还更重要……一想到他就要一个人到异国他乡去独自生活,可能会吃很多的苦,她就觉得心如刀绞。
“我知道了。妈,你别哭了……我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竹田修这时当然也很难过,他不太敢直视母亲眼睛红肿的脸,转向千叶友寻,“叔叔,你也要保重身体,别总是和你那些同事出去喝酒……那样会把身体喝坏的。”
千叶友寻很高兴这个继子这么关心自己:“我会注意的。小修,你自己也是。听说英国的气候不太好……天冷了,就多穿几件衣服。”
“我知道了。”竹田修点了点头。
千叶静静地站在成田机场的候机大厅里看着人来人往。一种愈来愈浓的离愁别绪控制了她。她也不太敢看洋子流泪的模样,怕自己也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是那种很少流泪的人,而一旦泪腺被攻开,泪水就会像决堤的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想在离别的时刻,令竹田修只看到她们泪眼模糊的脸。
到了这个时候,无论是多田信,还是上原阳一,对她来说,都已经成了一种遥远而飘渺的牵挂。而现在,竹田修也要离开她了……不过,俗话说得好,男儿志在四方,所以,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至少她能确定,三五年后,竹田修一定还会回来。他是她的弟弟,所谓的亲人,就是注定会有一生的牵绊的那种人;而所谓的恋人,就算这一刻还在你身边,下一刻却可能会和你形同陌路,甚至是反目成仇……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修,如果夏假时不能回来,我说不定会去看你……因为我也想去伦敦看看我妈妈。”
“好啊,我在那里等着你。”竹田修笑着点了点头。他想,今年夏天,要是能和千叶聚在浪漫的大不列颠岛倒也不错。他这时想到了去年夏天始终没法去成的北海道之旅,“树,我想,那样的风景,在英国的某处乡下应该也会有吧。”
千叶一怔,随即明白了他说的是自己房间里那幅油画所绘的风景:“我想也是。――到时我们一起去找吧。”
“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一个甜美的女声开始在广播系统里催促前往英伦三岛的旅客准备登机。那是一种很程式化的甚至是有些机械化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色彩。也许在机场、码头或者车站等地方工作久了,见惯了离别,就会对离别这种人生的非常态渐渐失去常人原本应有的敏感。
洋子这时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哭出了声:“小修……”她紧紧拽着爱子的手,舍不得松开。千叶看在眼里,不自禁地心中一酸,眼泪顿时夺眶而出,眼前也随即变得一片模糊。所以,她最怕到机场这种地方来了。在她看来,这个地方简直就是专门摧肝裂肠的地方。上一次,她是送她的母亲离开,现在则是竹田修。
“洋子,阿树,你们别这样……小修会不安心的。”千叶友寻见洋子和女儿都哭了,也觉得很难受。不过,因为他是个男人,当然不可能也会这样。
竹田修差点就想说自己不去英国了。当然,他最终还是强忍住了。毕竟,他已经二十岁了,不可能任性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暗暗咬了咬牙,挣脱了母亲的手:“我要进去了。――到了伯明翰,我会打电话给你们的。”
他大步向入口处走去。在门口,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母亲和千叶父女俩一眼,然后继续往里走。在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目光注视的那一刻,他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心想,人生为什么非得要上离别这一课呢?据说还是身而为人的一种必修课:有时是生离,有时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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