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对方是个在女性魅力上比自己高了好几个级数的同龄人,千叶不免多看了她几眼。当然,她会注意到对方,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于此,而是因为:虽然那个年轻的男人只是侧对着她,但千叶还是很容易就认出他来。他是有末一弥。
没错,她早就知道有末一弥是那种同一时间可能会交好几个女朋友的男人,她也的确不止一次在东大的校园里看到他和他的那些前任女朋友们亲密地走在一起……不过,自从他和秋山素子分手之后,她总是以为,他就要毕业了,现在又在实习,而且还要忙毕业分配的事,像他这么优秀的人,应该不至于还会整天泡在女人堆里。
但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她自己的想当然而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这可能就是有末一弥的:尽可能征服这个世界和征服尽可能多的女人,都是他的人生目标,而且,他也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无往而不利。
这时,有末一弥似乎说了什么极好笑的事,那个年轻女郎轻声笑了起来,犹如花枝招展。
在此之前,千叶从来不觉得有末一弥是个很有幽默感的男人,不过,现在想来,他的这一面很有可能只会在他感兴趣的异性面前尽情发挥。所以,她当然也就看不到。
千叶这时突然想到了九月底的那天晚上,在东大的校园里,有末一弥赶上了她,他不仅把那些极难买到的法曹考试的参考书送给了她,还特意送她回家。在路上,他说他一直都在等着她对他说祝福的话……当然,他并没有忘记在那句话之前加了个表示假设的词——可能。
她想,那种话,他可能也对许多女人都说过。
他居然会对一点女性魅力也没有的她说那样的话,简直是太看得起她了……她是不是该对他偶尔的善举感恩戴德呢?毕竟,这对增强她的自信心多多少少都会有颇具建设性的帮助。
女人真是可悲……
就算她们自认不是一朵花,是一棵树,甚至只是一株草,都还是会潜意识地想从男人那里证实自己。
不过,也许没有这个必要。
如他所说的,虽然他并没觉得她有什么女性魅力,但如果剔除性别的因素,只把她看作是一个东大的校友,因为她将来可能会大有前途,那么,他也是在不动声色地把她发展为自己的人脉,以便将来好为他所用。
那么,对于有末一弥的“知遇之恩”,她也就没什么好感激涕零的。
要到这一刻,她才清楚地知道,虽然她一直都在告诫自己,有末一弥是那种离她的生活很遥远的危险男人,然而,在这一刻之前,她其实一直都还对他抱有幻想。也许竹田修说得对,她固然缺乏自信,却不是没有一点虚荣心。
她想,是到她把自己对有末一弥的那些可笑的幻想和虚荣心彻底收起来的时候了。
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不过,因为是发生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她不能骗自己说,她一点难过的感觉都没有。
竹田修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到了有末一弥和那个显目的漂亮女郎:“树,那边那一位,看起来很像是你那个有末学长。”
“哪一位?”洋子有些好奇地问。
“妈,在这种地方,你就别这么有好奇心了。”竹田修淡淡地说。
“我只是随便问问。――阿树的学长,也就是东大的男生了,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吧。”洋子笑着说。
竹田修看了千叶一眼:“是啊,是那种超级公子哥,和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阶级的。”
“是那种男人吗?阿树,那种男人非常不可靠,你就别管他了。”千叶友寻说。
他是个普通的男人,惯于脚踏实地地生活,所以,从来没有幻想过自己的女儿将来有一天能钓到一个金龟婿。他想,以女儿的条件,只要能找到一个和她差不多优秀的男人,就铁定会有足够幸福宽裕的一生。在他看来,人太贪心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爸爸,你想到哪去了……他就只是我的一个学长而已。”千叶极力令自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不过,她还是会酸楚地想,现在的她,的确如自己那时对樱子所说的那样:既没有喜欢的人,也没有喜欢自己的人了——
这时的有末一弥当然不知道,千叶和她的家人就坐在这家高级餐馆里离他并不是很远的地方。和他坐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女郎是外务省一个高官的女儿,叫吉川绿。他们刚认识没多久。他一到外务省实习,那位和他父亲认识的外务省高官就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
今天晚上,是有末一弥第一次和她单独约会。
吉川绿比他小一岁,现在在早稻田大学的政治经济学部读三年级,也算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生了。吉川家和有末家,都是名门世家,所以,他们俩可以说是非常的门当户对。反正,他也知道,他的父亲对吉川绿是非常满意的。否则,不会默许对方把女儿介绍给自己前途无量的儿子。
也许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习惯力量的影响,有末一弥一般都不会拒绝和漂亮女生相识的机会,当然,喜欢对方与否,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初次见面时,他对吉川绿的印象是既不讨厌,也不喜欢,不过,她的确是很漂亮,所以,他才会有和她进一步交往的欲望。
不过,到了现在,他对和吉川绿继续交往下去这件事,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他听得出来,这个女生在他到外务省实习之前,就已经对他有了相当程度的了解:至少,她知道他异常优秀,而且,还知道他风流成性。所以,她早早就把自己的条件和他的条件做了一番比较和衡量:她知道他们两家的家世相当,而且,她那个在外务省呼风唤雨的父亲很有可能会对他的将来有帮助;她也知道她自身的条件还算是配得上他,不过,对她来说,最大的难题是,她要很谨慎地避免自己将来也成为他的女朋友之一,因为她的目标是成为他的妻子。所以,她对他的一切都显出了非同寻常的关心。
不过,她对他的关心,出发点非常明确,因此显得非常功利,因而流于外表,所以,一点也打动不了他。
甚至于与其说,她关心的是他,不如说她关心的是具有“有末一弥”这个名字的某个男人。因为,她只是在意他将来会有怎样可观的前途,以及因此会带给获得“有末一弥的妻子”这个头衔的女人怎样的荣耀……她不会真正关心他等一下自己开车回家会不会被人撞死;如果他死了,她一定会再找一个条件和他不相上下的男人,继续这样的貌似融洽无比、实则神离万里的约会。当然,她也不会想,如果他将来失败了怎么办。她想要的只是一个永远成功的有末一弥;不成功的有末一弥,她压根就不屑一顾。
他又遇到了一个待价而沽的女人……
不知为什么,有末一弥这时突然想到了在音乐学院的新生发表会上,千叶对他说她看不起如秋山素子那样的待价而沽的人时的神情。
刹那间,他不由有些想笑。不过,最终,他还是没有笑。确切地说,应该是他突然有些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发现,他好像非常能吸引那些待价而沽的女人……他想,莫非这也是一种臭气相投、物以类聚?
总第一百九章
(一百九)
没错,他也承认,作为在商业高度发达的现代社会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比如他,也会习惯性地喜欢估计人或物的价钱。就好像人们常津津乐道的:某某艺人大概要多少出场费,某某电影大概能卖多少票房,某某品牌大概值多少身价……他们这一代,置身的就是这么一个高度量化的社会。不过,他还是比较喜欢和珍视那些不太会令人去想到价钱的东西。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越发地觉得千叶可贵,因为千叶是那种罕有的不太懂得算计的人。就以她以前喜欢过的那两个男生为例,就算天才多田信将来能成为顶尖的太空学家,超级优等生上原阳一能成为顶尖的考古学家,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这样的超级科学家,将来受重视和受注目的程度,和他这种也许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命运,左右上千万、甚至上亿人的命运的政治家岂可同日而语……
他想,以千叶的聪明,应该不会不明白。然而,即便如此,千叶还是宁可活在对过往的留恋之中,不敢越雷池一步,去冒喜欢他的险。在遇到她之前,那些为了谋求更高的社会地位、更优越的生活条件而披荆斩棘、勇气可嘉的女生,他已经见识过太多了。
他看着眼前语笑嫣然的吉川绿,虽然他这时依然一脸笑容,甚至还不惜浪费他的超级口才说一些无伤大雅的无聊笑话,不过,他很清楚,他绝对不会约她第二次了。反正,他将来也不想去外务省工作;就算想去,也根本不必求助于她的父亲。
不过,他也觉得自己很下作,明明对绝大多数的异性都心存轻视的态度,却硬要在她们面前装出一副绝对尊重女性的新好男人形象……有时静下心来细想,不是不惭愧的。
就比如他那些前任女朋友们,他基本上从一开始就抱着和她们玩一玩的心态,可是,在分手转身走开之前,他也依然能给她们留下很好的印象。
他懂得如何控制一场恋爱游戏的节奏,和异性交往的尺度也拿捏得恰到好处,当然,他更懂得维护自己的形象,所以,在那些女生眼里,他风流而不下流。
也正因如此,虽然他明明已经很讨厌眼前这个女生了,却也依然可以继续和她说说笑笑,令对方盲目地产生他们的关系“有继续发展的可能”这样的错觉。
秋山素子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个天生的政客,虚伪这种性格像是与生俱来。所以,他不做政治家或演员的确是太可惜了。
当然,因为他需要的是更能承载他的智慧和野心的广阔舞台,所以,从政是他唯一的选择。
用餐完毕,付帐之后,有末一弥和吉川绿起身离开座位,并肩朝大门方向走去。也就是在转身之际,他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斜对着他们坐着的千叶一家。
千叶这时刚好正看着他,有末一弥当即迎上了她的目光。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呢?在此之后,好些天里,有末一弥都会时不时地想到千叶在那一瞬间的眼神:那是一种很淡漠的目光,不过还好,其中毕竟还夹带着几分鄙夷和失望。这至少证明了千叶对他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所以,千叶那种看来对他颇为不屑的目光反而令他觉得有些温暖,毕竟,令千叶失望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他本人。也就是说,在这个世上,还有人关心他本人甚于关心他的前途。
他这时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今晚他会觉得有些异样,原来,千叶一直都坐在离他不太远也不太近的地方。他相信,她还一直看着他和吉川绿打情骂俏……老天。
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活到二十二岁,他可以说是从来都不曾在人前失态过。这是他私下里最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毕竟,对于一个野心很大的人来说,如果想得到整个世界,就应该有天塌下来依然不动声色的从容不迫。这是一个成大业者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
“吉川小姐,我遇到熟人了……我想顺便过去打个招呼。”
“好啊。”吉川绿微微一笑,“没问题。”
“谢谢。”
有末一弥和吉川绿沿着过道向千叶他们那一桌走去——
千叶看着有末一弥和吉川绿朝他们走过来。
因为已经看着他们近一个小时了,所以,她相信自己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类似于吃惊、受挫、失落或难过之类的多余表情了。再说了,有末一弥和他的新女朋友在一起吃饭关她什么事?她是他的什么人?他又是她的什么人?
她除了曾对他有过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之外,也没别的什么。
说到底,他只是她的一个学长。以前是,现在当然也是。
走到千叶面前时,有末一弥已经猜到眼前这四个人就是千叶一家,一个因父母辈再婚而组成的奇异家庭。他彬彬有礼地微微一笑:“千叶,竹田,晚上好。这两位……是伯父和伯母吧?初次见面。”
千叶友寻一生中难得遇到这样的名门子弟,不过,他毕竟是个有了些阅历的中年人,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眼前这一对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女正如竹田修所说的,家世非同一般,和他们绝非身处于同一阶级,当下笑着说:“我是千叶的父亲。请问你是……”
“爸爸,这位有末君,是我在东大的学长。”千叶这时开口了。
“我叫有末一弥。伯父,伯母,晚上好。”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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