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沈扶桑暗以传音之术,聚集声线在丁闲耳边:
“这是三房凤阁夫人的长女沈阁月,比大小姐与大少爷只晚出生了一日。她已被皇上选为贵妃,赐了诏书,只待满二十岁后,便会入宫成礼。”
丁闲传音之术不佳,满腹疑问,苦自按捺。
沈微行起身,言行十分谨慎。“贵妃何移玉足,前来此地?”
“吃了粥菜,觉得暖胃舒服,所以来看看大小姐何时学会了如此精妙的手艺。”
沈微行沉吟片刻,“是有人从旁指教。”
“我已听说了,大少爷得了一名美妾。不知可否出来相见?”沈阁月笑意吟吟,更显明艳。
“小闲,扶桑。”沈微行回头。
丁闲拨开柴堆,走出来。
——周身完全感觉不到威胁和攻击性的美人。
却是沈微行在沈府生存的最大敌手,与威胁?
“妾身见过月小姐。”丁闲下拜。
沈微行扬手一个巴掌打在丁闲面上。
劲风掠面,擦得人生疼。但落下时却生生收力,只是轻而清脆而已。
丁闲未料到沈微行会动手,惊愕得眸中顿时盈泪。
“贵妃名讳,怎可直呼?”沈微行沉声纠正丁闲的称呼。
丁闲语声微颤,“是……望贵妃饶恕臣妾不知之罪。”
沈阁月幽幽叹气,“大少爷的侍妾,大小姐该当待之以礼,怎么如此粗鲁。”
沈微行垂首,“圆房之前,微止暂将丁闲交我管束。”
“那,我尚未入宫成礼,在这家中,也要暂时受大小姐管束咯?”沈阁月忽然俏面含霜。
沈微行在她面前跪下,“并无此意,贵妃息怒。”
“很好。”沈阁月转瞬又笑颜如花起来,“未成礼也是好的,至少在家里住着,有机会尝到大小姐的手艺。”
她踱了两步,见到台上的莲藕。
“父亲嘱咐,入宫前要养好身体。这莲藕不错……大小姐不如为我炖一盅莲藕猪骨汤喝,可好?”
沈微行看了一眼那莲藕。
莲藕排骨汤,听起来只需将两者扔入一个锅中,加水点火烧即可。
“今夜食粥,”沈微行答道,“再喝汤怕会水肿。”
“那大小姐的意思是,不做咯?”沈阁月眯起美丽的眼睛。
“我做甜的给你吃吧。”沈微行直视她眼眸,柔声道,“你幼时最爱吃甜的。糯米藕,可好?”
沈阁月嗤笑出声。“你能做糯米藕?”
“贵妃可在此坐等。扶桑,去院子里设座,开着门。”
沈微行又看了一眼丁闲。
丁闲被那一巴掌震木,仍在发呆。
沈微行示意扶桑拽起丁闲出去。
厨房中甜甜的香气慢慢散开。
沈微行蒸熟了一节糯米藕。然后开始切藕,刀工唰唰唰地,十分好看。
沈阁月从座椅上站起来,冲去厨房内,近距离看沈微行做菜。
沈扶桑抓紧机会,低声劝慰丁闲,“大小姐不是有意的。”
丁闲神情之间,只是沮丧低落。
藕片已经切好,沈微行找了些白糖来,垫在下面。
虽然考究的要用糖浆,但蘸白糖也不能算错。
沈阁月拈了一片,吃了一口。
“大小姐真是经天纬地,文武双全。”沈阁月一字字道。
“不过做些家务而已,贵妃说笑。”
沈阁月拂衣而去。
月下她气质仍如白玉美人一般。
沈微行站在那里,目送她消失,眼中有郁云密布。
过了很久,沈微行才走出厨房。
“丁闲。”
丁闲背过身去,不理沈微行的呼唤。
沈微行伸手,想碰丁闲肩膊。
丁闲先行拧了个奇门身法避过。
她忽然呛咳起来。“……扶桑,我们回去了。”
沈扶桑看了一眼沈微行,“才发过风寒,是会咳嗽的。大小姐,我先陪闲姑娘回去休息了。”
沈微行欲言又止。
最后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多穿点。”
月明如钩。
丁闲睡下之后不久,紫微阁院门响动,沈微行也回来了。
扶桑被丁闲拉着同榻而眠。
见丁闲还在翻身,便抓过来问,“还生大小姐的气呢?”
“没有。”丁闲闷闷道。
“你当知道,大小姐是为了保护你。”
“那也不该打我。”
“她不打你,或者打你的就是沈阁月,或是刑堂侍卫。”
“我宁愿如此!”
丁闲赌气地用被褥蒙住头。
外面语声响起来时,却又忍不住竖起耳朵来听。
沈微止在同沈微行说话。
“……阁月六月便入宫了。”
“你先圆房,她后入宫吧?”
“入宫之后不知会好些,还是变本加厉。”
“沈家的女儿,皇上不会错待的。应该会心情好些吧。”
“怎么不会错待?他喜欢的是你。”
丁闲猛然从被子里钻出来。
却看见里侧沈扶桑乌溜溜的眼珠,睁得很大,一点睡意也无。
“所以又怎样?”沈微行有些烦躁地踱步。
“所以若她被冷落,心中怨恨只会与日俱增,不会稍减。”
“那我要怎么办?去胁迫乔从嘉善待我的妹妹?”沈微行直呼当今天子之名,言语中还带着讽刺之意,颇为少见。
“其实……”沈微止迟疑片刻,“若父亲当年允你入宫,你是沈门嫡女,必为皇后。”
沈微行冷笑,“幸好父亲明鉴。”
“以阁月入宫,不过也是权术平衡。若沈氏出了皇后,权柄太重,恐怕天下侧目,文武不安。以庶女为妃,既可显示尊荣地位,又不至于过分煊赫,所以才有了阁月的贵妃之衔。”
“你是刻意说给丁闲听么?”沈微行不耐,“这些掌故,无需你提点,扶桑自会告诉她。”
“我倒想说点给阁月听听。”沈微止今夜与长姊的对话颇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阻拦你出府之事是她主谋无疑;近日里,慧儿也是每日都在追随她左右。你我都知她是什么性格——如今父亲闭关,她入宫在即,定会趁此机会,再施手段。”
“……无论如何,我会尽力保全丁闲。”沈微行道。
丁闲在房中眼眶一酸。
沈微止却道,“她从入府第一日起,安、危、荣、辱,已与你我绑在一起,同成一体。单保全她一人,又有何用?”
“那你要我怎么做?”
“不如,主动对付沈阁月。”沈微止语声冰冷。
沈微行却语气迟疑。“我要再想一想……她毕竟是我们的妹妹。”
“好。你慢慢想。总之没几日就要轮到去龙池凤阁请安。你有几分把握全身而退?”
“一分也没有。”沈微行摇头,“去那边,就是预备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而已。”
“沈阁月如此可怕?”丁闲悄声问沈扶桑。
“她比大小姐晚出生一日,否则便是长女,因为这个缘故,自小就十分忌妒,搅出各种风波。后来又……种种恩怨,一时半会说不清的。”
“我倒是听懂了。她要嫁给皇帝,但是皇帝却喜欢大小姐,一心想娶大小姐为皇后,是不是?”
沈扶桑闭目,“天晚了,睡觉吧。”
便再不理会丁闲好奇追问之语。
☆、(13)阿娇新宠
丁闲随着清晨清脆的鸟鸣醒来。
趿着鞋下床,就看见桌上搁了一盘点心,还有一张沈扶桑留下的字纸。
纸上写:
“大小姐做了海棠糕给你做早点,千万要小心。今日我陪大小姐去璇玑殿。你等在这里,大少爷有事相寻。”
字迹潦草,想必匆匆而就。
大少爷有事相寻?是什么事呢?
丁闲想着,下意识拈了一块糕放进嘴里。
“呜!”
丁闲被腻到几乎一口血吐出来。
“好甜……不是,好苦……啊!”
沈微行到底在海棠糕里放了多少糖??
一定又是某本天杀的食谱,上面写了“白糖若干”。
然后沈微行就倒了若干斤进去!
丁闲顾不得桌上茶是隔夜的,直往口里灌下。
“凉茶伤胃。”
茶壶被沈微止纤长的指节捏住。
“莫要管我,我要被腻死了。”
“去我房里喝热的吧。”
丁闲便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被沈微止拖到了自己寝室,灌下去整整两壶茶,才冲淡了些嘴里甜到发苦的滋味。
回想起沈扶桑的留字,原文是“大小姐做了海棠糕给你做早点,千万要小心。”
现今丁闲知道要小心何物了。
“她昨夜不是好好地做出一盘糯米藕了么。”丁闲伤心地问沈微止。
沈微止摊手。“莫要看我,与我无关。”
“……你会做菜么?”
“我会。”沈微止微笑,“小时候我和姐姐跑出去玩,抓些兽鸟烤熟来吃,都是我来料理。我现在出门,都会随身带盐与蜜。”
“难怪惯坏了她。”丁闲喃喃。
“姐姐是因昨日的事,怕你生气,所以特意为你下厨的,并非有意作弄你。”
“我不生她的气。”丁闲叹口气,“大小姐如此有心,我哪里好意思再任性。不过还请转告令姐,做早点这种事,以后还是能免则免算了吧。”
“既不生气,跟我去一个地方如何?”
“哪里?”
丁闲以为沈微止会带她去国师府后宅的某个地方。
未料到,沈微止带着她,直接上了小船,泊在仁山乐水附近。那日见过的侍卫沈骏眉,和另一名皮肤黝黑的少年已经等在那处。
他们一人一匹高头大马。还有一匹最丰神俊朗的白马,拴在牌楼脚上。
“会骑马?”
丁闲摇头,“山上崎岖,骑兔子还差不多。”
“那坐我后面,看不到会不怕些。”
沈微止一拎,丁闲平地飞起,便与沈微止共骑上那匹白马。
三人一声唿哨,便驱马向府外而去。
抱住自己未来夫君的腰,丁闲埋首在沈微止有力的背肌里。
风声猎猎。
正三月里,春风如剪,马踏繁花。两侧闲花野草,一派天真烂漫。
出了国师府一阵子,路途变为石子路,略微上坡。
马匹停下来小步缓行。
被疾风逼得开不了口的丁闲这才缓过劲来,戳戳沈微止,问,“大少爷不是称病,闭门不出的么?”
“病偶尔会好,隔阵子又会再病。”他心情颇好,微笑回答。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市集。”
“骑在我们后面那个是谁?”
“他叫沈权冲,是五娘的儿子,一直追随我的。”沈微止回头招呼,“冲儿,过来。”
“呀,凝小姐的同胞兄长呀!”
皮肤黝黑的少年拍马追过来。
“冲儿,小闲还未见过你。”
沈权冲在马上脱手为礼,“大嫂。”
“哎呀。”丁闲面上飞起红云。“叫我闲姑娘就好。”
沈权冲一笑,牙齿雪白。“十年间凝儿回来探亲六次,每次都会提起你。”
“是么?”丁闲略带惆怅,“好几次我都要陪她同来,但姑丈常年抱恙,所以脱不开身。”
“你放心。”沈权冲口齿清楚,神情认真地看住丁闲,“照我们得到的消息,凝儿现在安然无碍。贪狼行踪诡谲,但躲不过国师府的星占,她很快便会回来,和我们一处了。”
沈微止轻咳一声。
丁闲抬眼看。
前方便是附近的市集了。
“冲儿和骏眉先去办事。”沈微止将马拴在驿站。“你跟我来——有事需你帮忙。”他很自然地牵住丁闲的手,带她走入市集之中。
丁闲偷瞄沈微止一眼。
双手肌肤相触,沈微止似乎并没有特别感受。
……这算是亲密,还是算无意呢?
“你有喜欢的脂粉首饰,可以挑上。”沈微止颇为体贴。
“先去买正经东西。”丁闲的确被市集上花样百出的货物吸引,眼神流连忘返。
“你知我们要去买什么?”
“不知。”
沈微止神秘地道,“这边。”
转入一条小巷。
丁闲兴奋地咦了一声。
整整一条巷子,都是一个一个摊贩,笼子从地上堆到一人高,里面各色各样的猫、狗爱物,毛茸茸雪团团一点一点,不时轻轻嗲嗲地叫唤两声,叫人看着好不心软!
沈微止站在背后,微笑地看丁闲逗一只小白兔逗得开怀,足足看到丁闲玩够了起身。
“前面还有。”他指了指。
丁闲眯眼使出探视之术,见到小巷尽头挂着许多鸟笼,养着艳丽多姿的鹦鹉、画眉、黄鹂鸟儿。而鸟类的下方,地上的扁笼子里——
她吓了一跳,退了半步,正撞上沈微止怀里。
“好像是白蟒与黄金蟒。你怕蛇?”
“怎么会?我在山上住确是养菜花蛇玩的,凉凉的贴在手上十分舒服。不过未见过这么粗的蟒,还是这样的颜色。”
“那,我们便买回去,送给公主六娘可好?”
“……啊?”丁闲茫然。
沈微止好生解释,“她的爱猫努努死了,便要姐姐赔她一只。所以今日我特意带你出来,看女孩子会喜欢什么样的小动物,就买回去给她。”
丁闲愣了片刻,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那好,便买黄金蟒回去,看看那位公主殿下会有什么反应嘛。”
沈微止以手扶额,“看你神情便知买不得。——换一个,乖些,莫无谓得罪人。”
“好嘛好嘛。”丁闲愉快地左看看右看看。“既然她是养猫儿的,便还买猫便是。喜欢猫的人不会喜欢狗,喜欢狗的人也不会喜欢猫。”
“看家护院的狗我同意。但那些手里抱着的长毛狗,跟猫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再怎样柔媚,狗总是忠人悦人的;猫则不然,再温柔的猫,人亦无法完全降住它,要想做个爱物,总要把它高高捧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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