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丁闲震撼地摸了摸沈微行光滑的面颊,“那,就当着那花瓶自杀,不就好了?”
沈微行叹口气,“自杀不行。不然我又何必费那么多功夫?”
“哦……”上古圣物真是难伺候。“呀,那次你问我,第一次侍寝有没有流血……难道,连这玩意儿都是修复过的?”
沈微行点头道,“你猜对了。”
丁闲瞬间不忿起来,“难道我的初夜就这样给了桑九爻,呜。”
“梓晨瓶胎丸在我这里。你要否再死一次?”沈微行开玩笑道。
“不不不。”丁闲敬谢不敏。活得好好的,干嘛要死?谁知道是种什么滋味?反正她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那大小姐,你现在回来做皇后,接下来——”
“接下来我会带桑九爻和麦麦出门一趟。你们乖乖等在这里就是了。”沈微行伸手捏了捏丁闲面孔,“七杀国好玩么?”
“好玩个鬼!”丁闲长叹一声,“大小姐,看到你现今又跟个女武神一样,我才敢说真心话——求你快点设法带我回去中原吧。我好想大少爷,好想……其他人。”
“绯樱死了。权凝也死了。”沈微行回身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朗朗晴空中,有肉眼不可见的灿烂星辰。“有些地方回得去,有些却再也回不去——”
麦麦枯坐在自己宫殿里。
多么华丽的新房子。
她同桑九爻的青春过往,好似已经回不去了。
身边可心的宫女都在武籍,出征未回。身边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
“来人。”
怯生生的陌生小宫女来回话,“圣元皇后有什么吩咐?”
麦麦恨这个词。
“传清宁寺主管托托来见我。”
托托老了不少。
不在奴隶营忙前忙后,闲暇的清宁寺生涯,竟让她添了不少白发。
“皇后娘娘……”托托不安地跪伏在麦麦对面。
宫中多设中原形制的桌椅高床。麦麦却还是如七杀传统习俗那样跪坐在羊毛毡子上。
托托亦觉陌生:这宫殿,难道不是已回了她日夜萦怀的中原?
“我知道你是中原的奸细。”麦麦疲惫地坐着。
是,常年盘坐在地,背后觉得很酸痛,实在不如有靠背的椅子好。
只是,在马上驰骋时,背后又何来什么依靠?
人这一生,何时曾来什么依靠?
将一生都给了他,以为从此之后他就是你的依靠。
但他却随时随地,可以把这种依靠撤掉。
你又能怎么办呢?
“娘娘……”托托叩头,砰砰出声。“托托是中原人无错,但娘娘对托托的恩德,却是实实在在的。托托愿来生结草衔环,回报娘娘。”
——若不是麦麦,换了任何一人,知晓了托托的身份,又会怎么做?
麦麦只是将她调去清宁寺。
“不必结草衔环。”麦麦枯涩地说,“你告诉我,沈微行到底是什么人?她想要做什么?为何要将七杀国搅得不得安生?”
“听说她天生是皇后命格,一定会做皇后的。”托托亦答得很犹豫,“她这种人,一生下来就万千宠爱,她想要做什么,奴婢实在,也不知道。”
“一个皇后命格的人就一定会做皇后?”麦麦闭上眼,“那人之一生,又要努力求什么?反正一切都在出生的那一刻注定了的。女子何必纺纱?男子何必习武?七杀何必打仗?中原又何必反抗?”
托托嗫嚅,“皇后娘娘……奴婢,奴婢真不知道答案……”
“罢了。是我情绪不好。你去吧。”麦麦挥了挥手。
“娘娘……”
“你在清宁寺有人看着,动不了什么手脚。便在那里颐养天年吧。”麦麦靠在自己手上养神。
托托无法,只得再叩首。
站起来走到门口,却是一震。
沈微行一身青衫,俏立在那里,显然已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齐全。
“沈……圣贞皇后娘娘。”托托跪下去。
麦麦一惊,睁开眼。
沈微行偏头示意。
托托躬身离去。
——曾经奴隶营中的岁月,好似已经远到本不存在。
“你要做什么?”麦麦左右看。
四围无人。
没有人。
“你莫要过来。”
“别怕。”沈微行走近她。
麦麦今年也已快要四十了吧?
年轻时一定也是个好看的女子。
她微微笑着,盘腿坐下来,坐在麦麦的对面。
“我或者是来抢走你丈夫的,却一定不是来毁灭七杀国的。你可以相信我。”
麦麦摇头,“我为何要信你?”
“因为眼前,我便要助你们除去对七杀最大的一个隐患。”沈微行伸出手去,“我带你看到的东西,一定会让你觉得,七杀国由我来做皇后,比由你来做,要前途光明不少。”
她明明说着刺痛人心的话。
麦麦却不由自主想信服。
甚至于想将手伸出去。
定定神才能厌恶地拍开她的手。
谁料甫一接触,麦麦忽然觉得脚下一轻。
眼前的景物掉了个个儿。
她已被沈微行拉过去。
沈微行一手抓住她的手。另一手将她面前低案上的烤饼抓起来咬了一口。
“很好吃——我们明日去,娘娘准备一下。不远,半日可以来回。”沈微行凑在她耳边,“皇上会一同去。等你看到了你就明白我所言不虚。而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引狼入室。”
“引,引狼入室?”麦麦惊骇,“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说你的好妹妹,左天王——樊妙音。”
☆、(104)不臣之心
沈微行撑船。
桑九爻与麦麦坐在船上。
波光荡漾。
——当日在此处,沈微行将自己一小片指甲留在了石门内。
若梓晨瓶不能如愿回复她功力,那便留下记号亦无用。
但若真能回复功力——玄门秘法,樊妙音打昏她带进带出也是无用,沈微行一样能找到地头。
大群亲兵留在洞穴之外,静候旨意。
麦麦本疑虑,三人孤身入内,万一沈微行起意谋害怎办?
但细想一想,依沈微行今日之能,又住在宫殿里,若要谋刺的话时时刻刻都可下手,又何必大费周章。
“到了,上岸吧。小心些,地上滑。”
桑九爻同麦麦相互扶持,如他们少年时候一般,步步向内而行。
麦麦脚底忽然被一石块一绊。
桑九爻将她稳稳扶住。
沈微行回头望一眼。
心中有内疚涌起——这对好夫妇的日子,不长了。
石门的开启之法沈微行只听过一次。
就凭借声音的细微不同,她亦能准确开启。
推开门,大白蜘蛛丝儿欢喜地冲过来,用毛茸茸的触角蹭了蹭沈微行的脸。
麦麦与桑九爻就惊骇不已。
沈微行自怀中取出两本诗集喂过去。
引着帝后向里走。
里间壁上,绘着丝儿所牵系的千丝万线,是如何控制整个玉京地下水域,又有些简单的符号引导,教述操控届时立起的巨大傀儡之法。
最为刺目是那地形图。
桑九爻如何认不出,那便是玉京地势?
自己的新宫殿,却是建在人家的心脏之上了。
默默看完。
沈微行瞄一眼丝儿,望了望桑九爻。
桑九爻点点头。然后扶着麦麦走出石门之外静候。
沈微行一笑。
模仿樊妙音当日的音调,吹了声口哨。
丝儿转动庞大身躯,一时之间不明白沈微行的致使为何。
那是自然,沈微行本不知道用何等声音来操控。她只是要丝儿这一时之愣。
沈微行平空跃起,踏足在丝儿的足节之上。
一踏之力,丝儿的八只长足之一,立时骨折。
丝儿吃痛,狂怒。
沈微行怀中飞射出两枚短刀,向住两边呈弧形疾射——两面各三足被短刀截断。
还有最后一足。
亦即是被丝儿身体所挡住的,对面那足。
天摇地动。
轰隆隆好似地龙翻身。
丝儿失却七足,原本离地一人多高的身躯正急剧顿地。
沈微行此时方落地,就地一滚,从即将砸向地面的巨大的肚皮下面堪堪翻了过去。
还有高高翘着的一足,沈微行徒手折断之。
失去了腿脚的蜘蛛,巨大眼睛含怨瞪住沈微行。
存活了千万年的生灵。
不过是求一点书籍中的灵气维生。
沈微行自知造孽。
却不停手。
短刃回到手中。
走前去。
一边一把,插入丝儿双目。
大地安静下来。
沈微行走出去,扶住在巨大震动中相互扶持的桑九爻夫妇。
“应该是玉京戍营那里被波及了一些。现在已经没事了。”
出门上岸。
三人率众,策马向玉京戍卫大营那侧而去。
——不需要走多么近。
整个戍营毁损程度,十里开外就能远望得到。
有戍守士兵飞马来报:由于士兵们大多随蔡无觉出征,故而伤亡不重。唯独妓营那处却被连根拔起,数十名营妓被乱石吞没,有死无生。
沈微行沉默听报。
“陛下,如此设计,樊妙音手中还有六处。”沈微行淡淡道。
桑九爻冷冷道,“回宫再议。”
——沈微行并没有告诉他们,这六处设计,一处在长安,其余所在,亦是在龙脉所系之处,俱都是遥远他方。
今日一见,已经足够惊骇;若要事成,还须顺水推舟。
长夜漫漫。
沈微行跪在麦麦之东宫门口。
玉京飘雪。
桑九爻撑着宽大纸伞出来,为沈微行遮蔽。
雪光映亮七杀宫。
“行儿。”桑九爻唤她,“有你在,实为七杀之幸。”
“皇上言重了。”沈微行握住桑九爻手,“无论七杀还是中原,此等骇人听闻之事均需根除。只是,要难为姐姐了。”
桑九爻长叹一声。“朕自以为一生英明,雄才大略,可安天下。今日方知,步步凶险。只是,却要多年结发之妻去冒此险……行儿,是不是朕太无能了?”
沈微行轻轻道,“皇上万世英明。……能为皇上,为七杀,为天下做点事,是我等的荣幸。”
“叩见皇上,叩见圣贞皇后。”小宫女从里面出来,“圣元皇后传话,请两位早些回宫休息。皇后说她会去做她应当做的事情,但请容她先静一静。”
桑九爻露出笑容,“好。那我们明日再来扰她。”他温柔揽住沈微行肩膀,“你跪在雪中那么久,朕……和你去饮酒暖暖身子。”
“好。”沈微行无谓地笑了笑。
——男女之事,她有什么可怕的?
麦麦睁着眼,对住高高的灯火。
难怪一定要携自己同去。
苦笑。——笑中带了泪。
本来么,沈微行只需带桑九爻去看那些骇人的事物就好。
硬要拖上她一齐,不过是因为,要用她而已。
也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
沈微行是怎么说的来着?——引,狼,入,室。
麦麦不禁想起十余年前的那一夜。那一夜桑九爻饮醉了,她不放心,追了出去。
结果桑九爻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呢?走进了樊妙音的卧房。
樊妙音用那样的眼波看着他。
可笑,又可爱的眼波。
桑九爻又怎么忍得住。
那一瞬间,麦麦的骄傲几乎让她回头要走。
却忽然见樊妙音一脸厌恶神色,推开了桑九爻。
桑九爻讪然退出去。
麦麦却冲入去。
她还只是个孩子啊!她怎么可能会做出勾引男人这样的事?是桑九爻不好。是桑九爻的错。
麦麦温柔安抚她。
一如安抚自己的妹妹,或者女儿。
——这么多年了,她很想给桑九爻生个孩子。哪怕不是儿子,只是个女儿也好。
但却一直没有能够怀上一儿半女。
是了。
与国无功。
如今,立功的时机到了。
麦麦的心里一点一点的刺痛,变为一大片的麻木。
那个眼波,那个勾引桑九爻的眼波。
麦麦强迫自己反复地想那个眼波。
她勾引我爱的男人。
我何必对她留情。
是她辜负了我。
不是我辜负她。
不是我爱的男人故意去找她。
不是。
不是我爱的男人辜负了我。
不是。
不是我爱的男人命我去杀她。
不是。
是我自愿去的。
我是自愿的。
自愿去。
去杀死这些年来当做姐妹当做女儿去疼惜的人。
为了七杀安危。
为了国家前途。
为了——那个我爱的男人。
是她的错。
我,无悔。
☆、(105)皇后赐酒
“使者远道而来,”岳诚拈着胡须,“老夫此地疏陋,如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岳大人太客气了。”沈龙井命身后从人捧出两个盒子,“此乃国师命在下交给岳将军的,一味千年丸,一味碧罗丸,将军好生收起吧。”
岳诚正色,“千年丸每十年方能炼成区区数十粒,岳某何德何能,受此重赐!”
沈龙井笑了笑,“千年丸不过延年益体之药;这味碧罗丸才是难得。”
“哦?老夫竟未听过。愿闻其详。”
“国师知岳大人的孙儿才刚出世不久。此丸可助童子筑基,一药可抵二十年的根基。就算是沈宅中的少爷小姐,亦不是人人能有福分获赐此药。”
岳诚肃然起敬,“岳某肝脑涂地,亦不能报国师恩德!”
“国师言岳大人常年驻守在这苦寒之地,身系社稷,报效国家;要在下等多向岳将军学习这治军守关的学问。”
岳诚嘿嘿笑道,“使者初来此地,又何必急于军务?明日岳某遣人先带使者熟悉下黄河周遭水情民风罢了。对了,使者自楼兰来,不知皇上如今龙体安康否?”
沈龙井抱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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