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住铁雄巨大身体跌在雪地上的滑稽姿态,乔从嘉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了很久。
笑得都开始呛咳了。
侍从有点于心不忍,小心去劝,“皇上……”
却听哇地一声。
乔从嘉一大口鲜血吐在雪地上。
侍从惊得大叫起来,瞬息又转成大哭。“皇上!莫要吓奴婢——御医,快传御医——”
周遭一片喧哗,吵嚷,惊吓。
乔从嘉却很安静。
安静到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血。
看住那深红颜色,迅速将白雪融化。
就好像遥远的世界,忽然开始变得真实。
缓缓地,回到它所应该在的位置。
☆、(102)春宵一度
“明明是蔡将军出力,将中原军打退到了楼兰,怎么皇上封赏的时候还是双天王并提呀?”丁闲翻阅战报。
悦岚答,“这便是治国之道了。有两个天王为自己打仗,总比只有一个的好。”
“可这战报里写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总觉得漏了什么似的。”
“听说皇上在楼兰病倒了。”悦岚眯着眼睛,“沈微行在樊妙音军中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两个人见上面没有?”
“或者已经见过面,又不能相聚,才会害相思病的。”丁闲随口推测。“你说樊妙音今次失利,会不会与大小姐有关?”
“我们人在深宫,从何知晓?”悦岚叹气,“别想那么多了,快点帮我绣童衣。”
乔从嘉龙体为重。
中原军队一直从棘州退回了楼兰。
随军御医除外,又从长安快马加鞭,日夜兼程送了四名国手来会诊。
——没什么可诊的。
乔从嘉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均无事。
他害的只是失眠症而已。
一宿宿的不能睡。
……比干捧心,子胥白头。
刀剑毁灭不去的,可自心中摧毁。
只需要很轻很轻,在最痛最痛的地方,点一下。
乔从嘉靠在龙床上,一口口将参汤喝下去。
“皇上身子有什么感受?”
“累。”乔从嘉温驯答。
大国手叹口气,“皇上心中郁结,若不开解,药石无灵啊。”
“朕体质不好,不然熬熬就过去了。——会过去的,对不对?”
“皇上……国师大人已派高手在来楼兰的途中。届时以玄学根基助皇上回复精力,自可痊愈。”
“都退下吧。”乔从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来。
但他却不能够入睡。
自那日开始便是这样。
一直半梦半醒,不舍昼夜,不知生死,亦弄不清楚,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滋味。
群臣劝他不要再想。
但其实乔从嘉很想分辩,自己并没有多想什么。
头脑中钝钝的,一想就疼。
所以他实在是,什么也没有去想。
“这样日夜不眠不休,就算是好人也拖垮了。”铁雄急得大脑袋上几乎要钻出了白发,“几位大人,除了汤药补品,快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可想呀?”
一名国手欲言又止。
“您快说,嗳哟,求您快说吧,随便什么法子,要我挖心掏肺都成。”铁雄连连作揖。
“皇上这样日日躺着,虽然嘴里喊累,那是心累,其实身子本是不累的。若真的身体疲惫,消耗了大量精神体力,再要入睡便容易些了。”
“让皇上累?……找人假行刺,跟他对打一阵子?不行不行……”铁雄咬着手指头。
几位国手你看我我看你。
其实心里都有一法子,但却得硬生生等着铁雄想出来才行。
“有什么事情会累呢……”铁雄踱来踱去。
忽然灵光一现,“要不然,给他个姑娘?”
众国手纷纷舒了口气,均是点头。
“可是皇上是因为沈大小姐的事才这样的。这时候别说姑娘了,给他个姮娥他也看不上啊。”铁雄苦思冥想,忽然间福至心灵。“要不,找个姑娘,假扮成沈大小姐的模样?”
入夜时分。
铁雄大着胆子,冒着死罪,把行宫里的火烛换成了合欢香。
帝后合卺之夜点的玩意儿。
自楼兰姑娘中千挑万选出来的女孩,清秀瘦削,浓眉星目,若不是唇厚了些,脸圆了些,看起来还真与沈微行颇为相似。
“记住,不要讲话,不管他问你什么,一句话也不要答,知道么?”
“是。”
最不像的就是嗓子,这姑娘娇柔婉转,声音如黄莺出谷,却偏偏不是乔从嘉喜好的那一口。
“去吧。”铁雄将人推了进去。
纱帐摇摇曳曳。
漫天星星点点的烛火。
姑娘后颈上忽觉得被蚊子还是什么的叮了一下。
乔从嘉闭目养神。
他眼下有大块青黑。
有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眼下。
眼窝凹下去。颧骨凸出来。
那双手沿着他两颊抚下来。
在游走到他脖颈时,被乔从嘉反手捉住。
“行儿,我好困,别玩啦。”他喃喃道。
然后一个软软的嘴唇便贴了上来。
乔从嘉唔了一声,反手将人搂住。
好软。
好香。
……好饿。
乔从嘉一口咬了上去。
沈微行吃痛分开。
乔从嘉笑嘻嘻地睁开眼,看见沈微行带着些怒意看住自己。
“行儿。”他摇晃下她的手,“莫恼莫恼,朕来了。”
他坐起来,狠狠覆盖上那张嘴唇。
唇齿相依。
缠绵入骨。
他浑身都暖起来,似有火在烧,烧了这许多年,要释放。
乔从嘉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就翻身将沈微行压在了身下。
那张可爱至极的面孔就这么近这么近,细细的就在眼前。
还有那可爱至极的脖颈,可爱至极的耳廓。
最可爱的是那触手软绵绵的胸脯,抓也抓不过来。
乔从嘉笨拙地动手,想解她衣裳。
衣裳错综复杂,却怎么也解不开。
沈微行略推开他,自己伸手,将自己衣裳解下。
然后又把乔从嘉的寝衣撕开。
……是生生地撕了开来。
“行儿□朕。”乔从嘉喃喃抗议,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到骨骼突出的身体,心下忽觉惭愧——早知道行儿会来,怎能缠绵病榻,应该日日去骑射,把身子练精壮些才对呀。
……病榻?
来不及想什么。
沈微行已经贴过来。
乔从嘉本能地去寻找。
空气中洋溢着□的味道。
乔从嘉颤抖着得到。
又颤抖着释放。
颤抖地紧紧拥抱住怀中人。
生怕在下一个梦境里,再也寻找不到她的踪迹。
“行儿,莫要抛弃朕。”他声声喊着。
“……不会。”低低的声音。
乔从嘉只觉得幸福得就要死去。
却忽感有水滴在自己面颊上。
睁开眼看。
“行儿莫哭。”他天真地道,“朕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
他伸手,用指尖去擦沈微行眼角的泪。
手却被捉住,贴在她面颊。
“从嘉,睡吧。”沈微行在半空看着他。
她的气息在耳边,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乔从嘉乖乖点了点头,忽觉放松至极。
终于入眠。
这一睡便是一日一夜。
睡饱了的乔从嘉伸着懒腰醒来,下意识就伸手去身边。
“行儿……?”
怎么回事?
显然不是行儿,只是与她面貌有三分相似的女子。
“皇上,民女董白萤,乃是楼兰人氏……”
她含羞带怯地看住乔从嘉。
“不可能,明明是行儿——”乔从嘉忽然愣住。
前尘扑面。
不……不可能是沈微行。
那是什么?
是梦?
还是……眼前这位董白萤?
“皇上。”董白萤垂眸,满面羞红地拿起一块白帕。
白帕上点点桃花。
……真是她?
乔从嘉心中一阵难以形容的感觉涌起。
伸手拿过那白帕,就想要向床下摔去。
忽然又觉不对。
那嗔怒眼神。
那低沉声线。
那眼,那手,那身体——怎可能?
乔从嘉回身去找自己亵衣。
裂开一条长长口子,被团在一侧。
“这是怎么回事?”他沉声问。
“……是皇上昨夜自己动手撕开的……吓坏民女啦。”
董白萤垂眸,莺声燕语,婉转娇啼。
乔从嘉最后一线希望破灭。
他闭目向天,半日后才回复原状。
“是铁雄他们安排你来的吧?”看了一眼那仿佛相似的面容,乔从嘉眸中浮起厌恶神色。“你助朕入眠有功,封为萤妃,回头叫他们安排车马,送你先回长安吧。”
“皇,皇上,不需要民女……不需要臣妾在皇上身边伺候了么?”
“朕已经好了。还要打仗。”
乔从嘉随便抓了件袍子胡乱披在自己身上,趿着鞋拨开帐幔。
“来人——传膳。传太医。传铁雄等人入来议事。”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封了个玄妃还不够,又在楼兰弄了个萤妃!这是存心气娘娘么?”
沈阁月身边的大宫女愤然给主母传递小道消息。
“气什么?”沈阁月笑了笑,“听名字便知,萤火之光,焉能与月争辉?让他去吧。”
“娘娘怎么还颇为高兴的样子?”
“他喜欢的话,本宫做主,给他选个百八十个美人在宫里摆着又有什么要紧?”沈阁月轻抚隆起的小腹。“……皇上与本宫一样,都是可怜的人。手中拥有再多东西,却总也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娘娘?……奴婢不懂。”
“你懂还了得?去吧,炖个杏仁血燕来。”
“是!”
☆、(103)真命皇后
朔风凛凛的玉京城关。
蔡无觉部主力已出征。守门的军队人数锐减,但军容依然严整。
青衣女子策马而来,停在城门之前,扬声。
“中原沈微行,求见七杀国皇帝。”
几个字惊得正率领几名士兵巡城的炽努差点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她说什么?”
“好像是说,什么,中原,什么,求见……”巡城士兵嗫嚅道。
“……她声音怎会传这么远?你们都听到了?”
“是……是,怕是周遭十里八里之内的,都听到了吧?”
“报告统领,”守城的士兵慌张地跑上来,“属下想要拿下那名无礼女子,但弟兄们都近,近不了她的身。”
“什么意思?”
“就,她明明没动,但一接近却又发现不对,两人对扑,就两人撞在一起,可抬头看看,她还在那里,一点儿没动……不知道是撞什么邪门了……”
“不是邪门,是中原奇门。”炽努深吸口气,“人家要求见皇上,你们拿下做什么?快去以礼相待,请沈姑娘先休息片刻,等我去回报了皇上,尽快安排她上殿陛见就是。”
沈微行重现天下。
讯息半日之内就传遍南北。
又半日,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随着七杀国颁布的正式关文而天下皆知——
七杀国皇帝桑九爻将沈微行册为“圣贞皇后”。
而原皇后麦麦则加封号为“圣元皇后”。
元者,初也。贞者,真也。
孰者贵重,明眼可知。
谁也没规定过皇后只能有一名。
更何况七杀国这种异族,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同时七杀国启用新殿,自皇帝以下,均搬入一切仿照长安格局而建的新宫苑居住。
殿内东西两侧各有皇后规格的寝殿,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丁闲拾阶而上,门口便有沈微行亲自拣选出来的中原侍女把守通传。“嬴云仙妃稍等一等,岚娘子正在里面觐见。”
——再不像从前的旧宫殿那样,就是四面土房子,进进出出都是随便。
等了一阵,侍女才过来,将丁闲请进去。
高阔而亮堂的宫殿里,四处流转着炫丽光彩。
丁闲找了半日才找见斜靠在窗台边饮酒的沈微行。
“呀,参见皇后。”
“这里没别的人。”沈微行笑一笑,“怎么,小眼珠子四处瞟,找我呢?”
“我还以为你会穿着多么华丽,坐在那里。”丁闲指一指殿中凤椅。
实际上沈微行仍只穿着简单的青缎长衣,长发束起,与从前并无什么不同。
——不,也有些不同。
“大小姐,你脸上……”丁闲比了比,“原本有个重水溅到的疤痕,怎么不见了?”
坐在一侧矮榻上的悦岚笑道,“我就说她一定能第一时刻发现。”
“怎么呢?到底怎么回事?”
“除我之外,你是唯一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人。”沈微行引丁闲坐下,“——是梓晨瓶。”
“梓晨瓶?”
丁闲的小脑袋开始苦思冥想起来。
“梓晨瓶能治愈一切伤势?……所以,看大小姐现今的样子,玄学功夫不退反进,更胜从前了?”
“其实你也一样。”沈微行忽然出手。
两爪抓向丁闲面门。
丁闲轻叫了一声。
沈微行却叱喝道,“回风步!”
丁闲下意识照着拈决。
一时间身如弱柳回风。
堪堪避过沈微行的攻击。
“……咦,我的奇门功夫?”丁闲看看自己的脚,又看看自己的手。“它是什么时候治好我的?”
“在你死于天池镇炮火的时候。”
“……死?”
——梓晨瓶的功效,平时并不能见。
唯独死亡。
彻底的死亡。
才能够唤醒那隐藏在瓶中千万年的神秘力量。
将你的身体重塑。
消除一切病痛伤痕。
浴火重生。
……用丁娴那里的话来讲,大略类似于分子重组,顺便剔除有害基因。
所以,丁闲与丁娴的联系,也被梓晨瓶认为乃是一种病态,所以隔断。
“原来如此!”丁闲震撼地摸了摸沈微行光滑的面颊,“那,就当着那花瓶自杀,不就好了?”
沈微行叹口气,“自杀不行。不然我又何必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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