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府都是这样用餐,只有乔璇玑的殿中另有小厨房,专门为她备下宫中式样的菜肴,以示身份的尊贵。
丁闲与沈扶桑去时,恰在下午两餐之间,来拿点心的人有,花厅中却空旷无人。
刚好供丁闲和沈扶桑咬耳朵。
“你去过后山么?”
“后山?”
“有一块禁地之碑的所在。”
“你怎么去到了那里!”
“废话,那里只有我们紫微阁有路通过去,我自然是想回家走差了路。”
“那个地方……”沈扶桑压低声音,“只有老爷进去过。”
“国师大人?”丁闲差点把筷子掉在身上,“什,什么时候?”
“夫人出事之后,国师自己走入禁地,三日之后才出来。先皇当时亲率官员,来禁地外苦劝,后来才有了许嫁公主的这一出。”
“三日!”按照石碑所说,这已经是自我惩罚的极限了吧?
“那时候我也还很小,但那个阵仗,真是令人难忘。”
“想来为人子女的大少爷与大小姐会更加震撼,是以无论如何,终也会向父亲低头吧。”丁闲喃喃道。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一声大喝吓得沈扶桑与丁闲都是不轻。
“沈海棠你作死啊!”沈扶桑跳起来,去捏身后圆圆白白的女使的脸。
“光天化日,你们有什么秘密在咬耳朵啊?”
主掌厨房的女使沈海棠,天性乐天,活泼开朗,与沈扶桑年岁相仿,甚为交好;丁闲来后,因娴熟于厨艺,便常常来此帮个手,亦很快便与沈海棠玩得投机。
丁闲望住沈海棠笑道,“秘密,我是没有。你问问扶桑——她今日与谁出去了?”
沈海棠果然大为好奇,“与谁?与谁与谁?”
沈扶桑愕然,“这算什么秘密,我和沈骏眉出去随便逛了逛而已。”
沈海棠呀了一声,“骏眉大哥终于肯表明心迹了?”
“什么?”沈扶桑一头雾水,“表明心迹?表明什么心迹?”
在旁等着拿点心带走的年轻侍卫沈六安终于也看不下去了。
“全茶营都知道,全花营除了你之外大概也都知道了。”有小婢把他要的两大盒糕点端出来,沈六安接过来便要拎走。
“喂你说什么?不许走——”沈扶桑站起来,拦住沈六安,“还有你,”又看住海棠,“到底什么心迹?不说清楚谁也不许走!”
“我的祖奶奶,”沈六安放下食盒,连连拱手,“我不就多说了一句么?你想知道你问骏眉哥去,我还要给大伙带点心呢,一会就凉了。”
“红豆糕吃凉的有什么要紧?你平日里跟前跟后跟沈骏眉最紧,他到底要做什么你应该最清楚——”
“他还想要做什么?”沈六安叹口气,求助地看向沈海棠。
沈海棠也未多想,便脆生生说了出来,“扶桑,骏眉大哥喜欢你呀。——你怎么就能一点也不知道呢?”
沈扶桑愣住了,愣得结结巴巴。
“沈,沈骏眉,喜欢,我?”她指着自己鼻尖,“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谁告诉过我?”
“你难道没感觉的么?”沈海棠声音的里呱脆。
“我怎么可能有感觉?”沈扶桑无辜之极,“可恶……太可恶了。”
她扔下吃了一半的餐食,转身便去。
丁闲堪堪拉住她手,“你去哪里?”
“找沈骏眉。”
沈海棠正要拍手,却被沈扶桑的话语惊住。
“我去告诉他,”沈扶桑的声音冷静而决断,“叫他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再也不会单独见他,和他说一句话。”
沈六安的两盒红豆糕哐然一声被直接搁落了地上。“为什么?骏眉大哥哪里不好?”
“自然不好。”沈扶桑神色如女皇般不可犯,“我没允许过,他怎可以随便就喜欢我?”
“那,”沈六安急道,“你就当他现在来求你允许他喜欢你,行不行呢?他,真的,到底哪里不好?人品,功夫,学识,样貌……扶桑姐,你不会是,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吧?”
一旁的沈海棠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扶桑,你这何必呢?花营女使是不可以嫁给沈家男主的,何况……”她看一眼丁闲,“闲姑娘就在你身边,你就算钟情大少爷,也要想想闲姑娘的感受呀。”
丁闲哭笑不得。“扶桑……”
“你们胡说什么?我喜欢的才不是大少爷。”沈扶桑气鼓鼓地骂道。
“那你喜欢的是谁?”沈海棠与沈六安异口同声问。
“我,我……我谁也不喜欢呀。”
“你明明说,你喜欢的才不是大少爷。”沈海棠思路清晰,“若谁也不喜欢,这句话该说成“我才不喜欢大少爷,不是么?那你喜欢的,到底是哪房哪位少爷?”
“你们好麻烦!”沈扶桑顿足,“我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沈扶桑指天发誓,若对大少爷或府中任何一位少爷有一丝私情,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全尸!”
她转身而去。
沈海棠吓到了。“这么重的誓……扶桑她……”
沈六安摇摇头,“搞不懂。我还是先走了……既然不喜欢哪位少爷,那为什么就不喜欢骏眉大哥呢?唉,头痛。”
丁闲在一旁无声叹息。
那是因为,沈扶桑喜欢的,不是哪位少爷,而是——大、小、姐。
如此而已。
☆、(25)沈门六艺
五六日后,沈微行姐弟才风尘仆仆地回来。
两人离了国师府,在外行走,乃是怀拥万金、名震山林、鲜衣怒马、权势煊赫的沈府骄子,丁闲头次见两人如此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禁多看了几眼。
但等换过日常衣裳,重新成为沈府内正房子女,就忽然变回了平常的样子,一个刻意卑微,一个斩断锋芒,瞬时间将那少年意气全部收起。
“如何?”丁闲心疼二人连日奔波,端来水帕给沈微止擦脸,又关心事情进展,迫不及待地问道,“一路可顺利?可找到凝小姐踪迹?”
沈微止眉眼沉沉地冷冷一笑,“贪狼已如丧家之犬,他躲不了一两个月了。”
沈微行站在皇历前翻看。“五月初八。”
“你落占所得?”沈微止问。
“不需要落占。”沈微行淡淡答,“我说五月初八,便是五月初八。”
“凝儿的命星被贪狼以法术遮掩。否则倒是可以一观。”
“——五月初八的话,父亲已然出关了吧?”
“恩,办完这件事,你们就该圆房,阁月就该准备入宫了。”沈微行抬眼望了一眼丁闲与沈微止,羞得丁闲赶紧把手里的帕子往旁边的沈辛夷手里一扔。
“沈家只有媳妇需要人伺候,”沈微止优雅地谢绝,“我自己来就好。小闲可要试试我来替你梳洗?”
丁闲啐了一口,直接转身躲到后面房中去了。
沈微行左右看看,“怎么没见扶桑?”
沈辛夷勉强笑了笑,“她午睡呢。”
“这么好的天气,不练剑,午睡做什么?我去找她。”沈微行心情颇为不错。
沈辛夷目送她走向沈扶桑房中,笑容凝固。
算算日子,沈微行的例行请安功课,因为这一趟外出,算是直接将天机那一房跳过了。
次日按照排定顺序,是赴天权阁。此行毫无问题,沈微行主动邀了丁闲同去。
天权阁内颇为寒素,但因沈微行之来,却备下了丰盛的早餐与点心。
天权夫人姿色并不出众,但看起来颇为健朗年轻。
“见过大小姐。”一如沈微行所言,天权身为庶母,却主动向沈微行行礼。
沈微行抓住她双手,低声道,“对不起。”
天权一愣,知沈微行是为权凝之事仍怀歉疚之心,不免眼中微湿。“贱妾怎敢怪大小姐?老爷早说过,凝儿星主天马,本是颠沛流离、不得安稳的命运。”
“是我能力不够。”沈微行扶她起身之后,重新跪下,行了重礼。
沈权冲在旁边看母亲与姐姐这种情形,悄悄拉了拉丁闲。
丁闲会意,主动上去见过天权夫人,“妾身有好多平日里与凝小姐相处的趣事,不如说给夫人听来解闷如何?”
“好,好啊。谢谢你,”天权十分感激,“谢谢你照顾凝儿。我这个做娘亲的,什么也照顾不到,亏了你……”
天权的一对双生幼子已经乖巧地去拉沈微行给他们讲解星谱。
在天权阁中留到吃过午饭方返回。
回去的路上,丁闲不禁感慨,“五夫人真是淳朴之人。”
“四娘原本也是这样的人。母亲宽慈,喜欢用心思简单的下人。”沈微行淡淡回答。
丁闲犹豫半日,终将那日在蝶湖畔遇见沈机敏之事择要对沈微行说了。
沈微行却脸色遽变,抓起丁闲的腕脉,亦不理她愿不愿意,强行将气机探入查看。
片刻方放开她。
“弄疼我了!”丁闲扶着手腕,委屈地叫。
“下次再遇到他千万小心。沈门六艺之中,机敏擅于丹鼎。但他不走正途,常制些诡秘阴毒之药。在他身边数丈之内,呼吸接触均需格外留心,否则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明白么?”
丁闲连连点头。
过会又问,“沈门六艺,观星据称是二房的岸少爷得老爷真传;占卜是三房的风少爷;引雷是二房亭少爷;丹鼎是四房敏少爷;飞剑是五房冲少爷,可对?那这些人比起大小姐来又如何?”
沈微行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些,并非实力上最强,而是父亲有意栽培。沈门六艺人人可练,但要至第九重,必学的《六艺圣谛》,却是沈门秘传。父亲有意将六艺秘要分门传给各房,你说的不过是目前格局。七娘的双生子光彦光杰,是亲上加亲的少爷,不过年纪还小,还看不出资质。八房虽是外室出身,身份卑微,但六子在膝,或者也有奢望。还有父亲现今最宠爱的九娘秦红鸾,入府不到五年,已有两个男孩,等他们长大,又不一样了。”
“那,大少爷呢?”丁闲好奇问。
“微止是嫡长子,将来要绍继家业,所以六艺都会给他。他平日素来藏锋,但若真要动手相斗,并不在任何人之下。”
“那,若大小姐与大少爷比呢?谁厉害?”丁闲继续探询。
“微止要想强过我,还需要修炼几年吧。”沈微行的话中已是留了余地,“或者他日得了秘要,当该在我之上。”
“——那,国师为何不将六艺秘要传于大小姐呢?”
“六艺属于沈门,女儿有一日出嫁便是外人。是以,沈门六艺,历代传男不传女。”
沈微行的口气冷静,但丁闲听得到,那隐藏很深,无法可讲,但亦从未消失过的一丝不甘心。
丁闲心中暗叹,口中却故作轻松地道,“有些人求一个名分,有些人求争一口气。人人相斗,都有所求。大小姐却似个无欲无求的人,所以无欲则刚了。”
“——我有所求。”沈微行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坦率作答。“与瀚渺无际的天地相比,家宅中的种种,不过是扰人眼目的浮云。我所求的东西,我自会尽我所有努力去争取,终其一生,绝不改变,纵使粉身碎骨,亦不后悔。”
丁闲听得心中激昂,点头道,“丁闲一介凡夫俗子,虽不知大小姐所求何物,也自知帮不上什么忙。但若能有一点半点可效力之处,大小姐尽管吩咐,丁闲必尽所能,绝无推辞。”
“你?”沈微行笑起来,玩味地捏了一把丁闲的下颚。“你既是凡夫俗子,便好好为我弟弟生儿育女即可。”
丁闲嘤咛一声,“大小姐讨厌。”
距离沈微行口占的五月初八还有三十六日。
各房闺训,还余下七□三房。
三房都是较晚入府,聚集在仁山乐水周围,在蝶湖的对岸。
“摇光夫人所居之处叫做摇光小筑,在蝶湖最下面的尾翼处;八房是两位夫人合一房,她们虽然入府晚,但伺候老爷的时候却不短,他们家的大少爷沈恩始已经十五岁,跟公主的长女同年;公主生不出儿子,那时候她们姊妹已经生了四个儿子,公主同摇光夫人斗得厉害,为稳固地位,刻意把外室接进了府,所以火铃别业就等于是璇玑殿的应声虫。那两位夫人虽然比其他人身份都低些,在府中并没有什么地位,但还真是宜男之命,入了府又再添了两个男丁,所以火铃别业是在特别远的地方,新盖起了一片房子,颜色亦俗艳些。”
沈扶桑给丁闲细细解释。
丁闲表示完全明白,“后来摇光夫人就被斗败了?”
“摇光夫人失意这个故事说起来可长了。——若说沈府有三件疑案,”沈扶桑冷笑了笑,“那便是其中一宗。”
“什么三件疑案?”
沈扶桑确保四周无人,才悄声同丁闲讲。
“第一件,夫人好好地为何昏迷不醒?第二件,庶长子央少爷好好地为何夭亡?第三件,便是摇光夫人好好地为何孕时饮酒导致落胎?”
“……我见过一两次摇光夫人,她脸色很差,不声不响,还不如八房两位夫人说得上话。”
“刚落胎,就被公主以擅自饮酒不遵历令贻害子孙等罪名,拖进刑堂一顿打,她不过是普通女子,哪里受得了。”
丁闲颤然道,“这么可怜?”
“最可怜的是找来了老爷,本以为可以主持公道,但老爷却斥责了摇光夫人饮酒不妥,并未忤公主之意。老爷命摇光夫人好好休养身体,所以她就闭门将养了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