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张大了嘴。
其实这小小伎俩谁都会用,只是高手用起来,旁人不容易发觉而已。
姚庆在外屋敲窗:“余娘娘还未睡?收拾一下,连夜动身!”
在一个地方住久了,都会有很多物件。陈青口头疼地看着这些人一箱子一箱子,往外搬东西,连夜动身——恐怕是不能了。
看起来一马车都未必能装下。
珍珍来报:“不好了,出事了,展姑娘不见人,屋里屋外都没有!”
陈青口用扇子拍大腿,越乱越有事儿。让珍珍留下来帮忙女眷们收拾,自己飞身上墙。东一头西一头,越寻越远,天蒙蒙亮都没把人找到。
院子里的人也急得打转,天都快亮了,人不回来走不脱,这富贵山庄的人马可就在眼皮底下了。
姚庆套的车已经准备妥帖,东西也都搬了上去,干粮水一应俱全,几个人忙活一晚没合眼,方才勉强吃了几口菜粥。
左盼右盼,陈掌柜一个人返了回来,神情凝重。一挥手道:“走吧,以后再说!”
第三十二章 十里扬州
谁也没有多问,谁也不敢问。
珍珍哭着要跟着走,陈青口说:“不行!”斩钉截铁。
姚庆安慰了半天,才将这可怜的姑娘劝走。见她依依不舍的样子,余寡妇都心疼。搂着小包说:“你看,这就是男人,没一个好心眼的!”
众人上车坐稳,姚庆将马车赶得飞快,傻子赶着另一架装棺材的车紧紧跟随。一前一后离开这避所。
绝色公子惶惶不可终日,坐哪里都觉得危险,坐在马车右侧,他怕外头的人撩帘子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他。坐在左侧,他怕他生的太俊俏,与小球之流一比,显得更突兀。坐在最后吧,那又是女眷的座位,他矗在里面别提多不合适。
一早上就见他如坐针毡,一会儿起立,一会儿坐下。闹得很。
最后的最后,他自己想了一个办法,将夜行衣的面罩摘下带在脸上,这样就看不见了吧。
小包和清风笑得肚子疼,小球笑得在马车里滚来滚去。
余寡妇要不是忌惮陈青口犀利的眼神,也一定会跟着他们一起笑闹,这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三百两。
中午的时候路过一茶铺,大家下了车休息,吃口干粮,歇歇腿。
绝色公子比黄花闺女还规矩,坚持在车上带着面罩吃喝,还不让清风下车。小球和小包很不厚道地咬耳朵,打赌他们等会儿下不下来上茅房。陈青口斜斜地靠在门口一张藤椅上,张开五指,看阳光从手指缝里溜走。
顺小路来了三匹马,瓷公鸡警觉地竖起了鼻子。仨人打马来到茶铺前,看了看这些异乡人。也叫了一壶水坐在角落。
只听得他们小声攀谈:“哥哥,庄主说,这次不把人带回去,就提脑袋回去!”
“兄弟,可不是么!公子也不知道死活!”跨腰刀的壮汉,一筹莫展。
没想到富贵山庄的人行动这般迅捷,他们的人马昨夜半宿过后才到宜彬县的,中午就开始撒网了。陈青口不知道从哪个口袋里掏了些铜板给老板,缓缓向马车方向晃去。
其余人也跟着走,大家很有默契。小包和小球捏了一把冷汗,还好还好,清风没下车。
这些人刚往外走,该死的清风下了马车,往这里一路小跑着过来。小球把眼球都撇歪了,这小清风浑然不知,还往前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鸡要给黄鼠狼拜年,还有什么可说的,陈青口觉得脑壳疼。他可不想无缘无故地杀生,这不是他的作风。贼么,抓到官府也就是一顿毒打,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心里打定主意,脚下忽就轻了,谁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到清风身前,一把抓住清风的衣领。用花花绿绿的袖子,遮住他的脸面,数落道:“童儿你太过调皮,让你看守马车,你出来做甚?”
茶棚里的仨人,那也是练家子,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几位眼睫毛都是空的。陈青口一露身手,就有人站了起来。
“这位侠士!留步!”有人叫住陈青口,听声音好似刚才带刀之人。
陈青口将清风交给赶上来的余寡妇,死命地塞进她怀里,自己似乎还在生气的样子:“小童儿十分顽劣,要好好管教!”
转身,露出笑脸应付那三人:“哦?是在留我?侠士咱可不甘当,打把势卖艺的罢了!”
三人上一眼下一看看陈掌柜,他年纪轻轻穿得花一块绿一块,身上也无兵器,还真瞧不出有这么高的本领。大汉们不得不感叹,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腰刀客很豪迈,拍着陈掌柜的肩膀夸:“年轻人,腿上的功夫不错!出自哪门哪派?”
瓷公鸡眼观口,答得很老实:“小人惶恐,祖传了一些腿脚功夫罢了。”
腰刀客见这年轻人十分谦逊,居然也喜欢了起来:“不错不错!很好很好!”陈掌柜觉得肩膀这几块骨头被拍得噼啪乱响。痛得往前踉跄了一步,腰刀客很高兴,这年轻人轻功虽不错,但身板不行,虚得很。
陈青口讪讪地笑得很媚俗,反问:“几位侠士是外乡人?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三人警觉了起来,觉得不该透露太多:“路过,我们是路过!”
双方抱拳,一一道别。
陈青口让过这一伙,缓缓地回归自己的队伍,小球已经等得不耐烦,斜倾上半身,频繁地招手:“~~~~掌柜的!上车喽~~”
经过这一次,连清风都自动自觉地要求带上面罩,陈青口不敢回头,因为这车后座上并肩坐着两个黑面具怪人。可怜兮兮的绝色公子一步都不想往外走,自囚在马车内,他甚至换上了黑色的袍子和鞋,且强烈要求余寡妇每日替他画一个黑脸。他如此地无助,完全把自己交给这些异姓人,连上茅厕都需要结党前去,处境十分凄惨。
每次大伙儿不经意地瞥见绝色公子,都忍不住嘴角上扬,躲灾躲祸之人这世上有的是,躲自己爹娘躲成这副田地,绝色公子当仁不让地是第一人。
他们走得并不快,一来是为了避人耳目,只说是进京奔丧的过路人。走动起来当然不会像绿林好汉那般蛮横。二来是姚庆还需托人打探展茹的下落,所以更不能快。
小球和小包总担心这尸身会不会腐烂变臭,陈青口却说不碍事,这些他都有经验,棺材里放入的药材和硫磺足以保护老大人的遗骸。
富贵山庄的眼线也常常在他们四周出入,一日之内,见个三次五次不足为奇。好在陈掌柜与那三人有过一面之交,似乎其他的队伍也未曾怀疑过他们的车辆。况且余寡妇的易容术如此出色,就算面对面,这些草包也不一定能认出绝色和清风。
寡妇还是很有良心的人,她常常若有若无地提及展茹,不咸不淡地追问姚庆,可有猫姑娘的下落。姚庆也只是摇头,大姑娘有手有脚还有不错的功夫,想要藏起来轻而易举。
陈青口知道寡妇故意刁难,冷冷地说:“余娘娘何必多问,她走了不是更好,一山容不下二虎,何况是母——”他将“大虫”两字含在嘴里,不往外吐。
余寡妇可受不了这偷放冷箭的冤枉气:“我就知道你有话,有话早说,不用憋在心里。大姑娘走了我也不好受,那一日我脑后也没长眼,说几句笑话,大家一乐就完了。再说了,我算哪根葱,比不得你俩的雨露之情。”
小包睁大了,好奇地插嘴:“什么是雨露之情?”
陈青口脑门上的青筋直跳,这寡妇好没分寸:“娘娘,饭不可以乱吃,这话么更不能乱说!什么雨露之情。您就算是挤兑在下,也请口下积德,传了出去,我不要脸皮,这姑娘家还是要名声的。”
余寡妇还真的耗上了:“瓷公鸡,你这个歪种!敢做怎么不敢认了?甭说我看见了,珍珍还瞧见了呢。你俩要是没个三五六,人家闺女身上哪来的那些零碎。我说你啊你,咱好歹出生入死混在一处,口里也没句实话,叫人寒心。”
陈青口扭头看姚庆,他居然目光游离。老实人的不自然,全都落在陈青口的眼底。陈掌柜第一次没有底气地说话:“珍珍也这么说?”
姚庆直勾勾地看着他,一脸的苦涩,老实人的谎话还没编出口,陈青口就明白了九成九。千头万缕的思绪归拢到一处——别人不知道他陈青口做过什么,自己还不知道吗?真是笑话!
啪————
突如其来的雷电毫无预兆地急转直下,打在车身边上,击中路边的一颗枯木,驾车的傻大个子本能地向后倾。马惊了,傻子几乎是歪在马上才把车控制住,车里的人忽地摇晃了一下,幸好个个有功夫,也不至于受伤。
哥几个轮班赶车,这次是小球赶棺材,他本就疑神疑鬼一百个不愿意。这鬼火似地闪电,吓得小球够呛,顾不得缰绳,腿肚子离开马镫,身体往后翻去。
陈掌柜无处不在,在小球亲吻地面之前救下了他,低低地对他说:“你去吧,我来赶!”
越走这天越闷热,陈青口看看天,这雨怎么就下不下来了呢。
走了小半夜的路,四周静得出奇,只有马蹄踏枯叶的沙沙声,好容易找到一个荒废了的牛棚,连人带棺材停下来歇口气。
小包和那条黄狗感情笃深,呃,这也可能是包姑娘一厢情愿的结果。一有时间她就腻着那条狗,也不管狗愿不愿意。总之好吃好喝好招待,饭来张口,渐渐地这狗也犯懒,除了拉屎拉尿,吃喝都在棺材上躺着。
那狗忽地警觉了起来,俩耳朵竖直,狗前爪伸出去抓棺材盖,噘起屁股懒懒地打哈欠。小包似乎沾了狗的仙气,也觉得这棚里有什么似地,滴溜躲到余寡妇背后。姚庆打着了火把向里观瞧,真是添乱添乱,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陈掌柜早已经在皱眉了,比火把亮起来的时候更早些。
乍凉乍暖的秋末,珍珍姑娘在这牛棚里睡得还真舒坦。余寡妇和小包喜笑颜开,小包伸出一根指头堵住珍珍的鼻孔。活人和死人的最大分别就是活人的鼻子能不分昼夜地出气。珍珍本来呼吸匀畅,小包这么一来,帮她把气孔堵上了。哪还能睡得安稳。手脚并用要摆脱这外来的阻碍,人就清醒了过来。
小包大喊:“你个没良心的怎么在这儿!”
珍珍睁开眼睛也大喊:“你个没良心的!”看样子骂的是姚庆。
众人问:“你怎么跑我们前头去了?”
珍珍语出惊人:“是展姑娘骑马带我来的!”
“她人呢?”所有人都在问同一句。
“不晓得啊!方才还在这里!”珍珍挠挠脑门。
陈青口嘱咐大家就地歇息,天亮再走。对姚庆说:“你我分头去找!”
寡妇、小包和傻子嚷嚷着要帮忙。
陈青口摇头:“你们守在这里,万一富贵山庄的人来了,还有个照应。”
这一等,又是半宿。
回来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大家自动自觉地闭嘴。
一个一个骨碌上马车。珍珍也想上去。却被陈青口一把拽下。
珍珍简直是在哀嚎:“掌柜的,这么偏僻的道,你留我一个女人家在这里。太没有人性!”
陈青口一字一句:“你留在这里,告诉她。从今往后,我们都不会费这气力,你俩要死要活都与我们无关。最好走远点,别老让我见着。”
珍珍被吓得愣在原地。陈掌柜催马车扬长而去。
听珍珍在后头无望地大叫:“展姑娘你在哪里,快出来吧,掌柜的真的恼了!”可这小路上,也只有她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无助。
姚庆心里总觉得过意不去,悄悄地放慢了赶车的速度,往后看。
陈掌柜的车却越赶越快,姚庆为了赶上他,不得不拍马扬鞭。两辆车就再也看不见了。
带着面罩的绝色公子开始忧虑,小声地问边上同样带着面罩的清风,“俩姑娘在山里会不会出事?”
余寡妇却很笃定,还有心情看看风景。
这路上无话。
这一日到了扬州城。
春风十里扬州路,这进了城又是另外一幅景象,买的卖的,灯红酒绿,小商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诗句中楚腰纤细掌中轻的女子,在这扬州城里还真是随处可见,引得女人们在车上指指点点。
寡妇很苛刻:“看那个小媳妇,什么都生得好,只是嘴角上有痣,贪吃之相。”
小包也爬在车窗口:“可不是可不是,您再看那个,简直生了一双男人的脚。”
陈青口也饶有兴致地陪着他们看。
姚庆熟门熟路地赶着马车到胡同里一处大院前停下。
门里迎出来小童和老家人。
“少东家您可算到了,我们早几日就在盼您了。太老夫人和织华小姐前天就住下了呢。”
陈掌柜击掌:“好好好,吾这就去给太老夫人请安。”
第三十三章 陈织华
扬州的每座建筑都隐约带有佛教或道教的特色,比如石枕,比如拱门,陈青口很少来这里,总觉得房子长得都差不离。这也难怪他,对于称职的贼来说,大可不必欣赏风景,咱只要知道哪里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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