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场大屠杀爆发了,那个时代的叶真生命走过十五岁,然后便死在了他自幼的信念之下:
以怨抱怨,以德报德;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他永远也无法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提倡“宽容、谅解”,他最想做的,便是十倍百倍将自己的怨恨和愤怒发泄出来,不管对方是山地家族的后代,还是口无遮拦行为张狂的普通日本人。
就算有玄鳞在身后紧紧拉着,他也无法避免的走向了深渊。
那条路没有光明,没有终点,不能回头。
叶真沙哑的叹了口气,紧紧闭上眼睛。
房间门被轻轻推开了,玄鳞敲了敲门板,问:“儿子,你睡了吗?”
叶真闭着眼睛,懒得动弹。
房间里一片沉寂,半晌,玄鳞淡淡的道:“如果你还是想不通,可以自己一个人慢慢呆着,直到想通为止。晚饭留在餐桌上,饿了自己出来吃。”
他轻轻关上门,门锁咔哒一声轻响。
就在叶十三小同学躺在床上跟他爹赌气的时候,大连市某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电梯门打开,黑泽被一群手下围着,大步流星的匆匆走来。
他的助理小原浸纯匆忙迎上,恭恭敬敬呈上医生的报告夹:“黑泽先生!医生的初步报告已经出来了,山田君的手指有可能要截肢,而且就算治好以后也不可能再使用手指了!”
黑泽冷冷的问:“另一个人呢?”
“情况稍好,但是同样十指粉碎性骨折,所有指骨都被矬成了碎片……手术可能还要进行两三个小时……”
助理的声音越来越轻,黑泽脸色冷漠,走廊上没有一个人敢出半口大气。
半晌才听他低声问:“他们两个在大街上对着一群中国人说出来的话,你们敢在我面前重复一次吗?”
“……”连助理都竭力低下头,只恨自己不是空气。
“我三令五申过多少次,这里是中国东北,是东三省,是离旅顺只有四十公里的地方!在这里跟当地人接触要非常小心,敢挑事的活该被人打死在大街上!我说过多少次!”
黑泽顺手把文件夹往保镖头上一摔,保镖被抽得一个趔趄,慌忙蹑手蹑脚的低头站稳。
助理拼命鞠躬,声音颤抖:“对不起!对不起!黑泽先生!被打的两位同事是山地老夫人带来的人,我们一时管理疏忽,请黑泽先生不要怪罪!不要怪罪!……”
黑泽正要说什么,电梯门在他身后打开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拖长了语调:“哟——表兄,您又因为一点小事而教训家养的狗了么?真是严苛啊。”
黑泽一回头,一个穿着花衬衫,黑西裤,酷似山地崇的年轻人倚在电梯门上,两个女人低眉顺眼的陪在左右。
“哈罗,好久不见哪!黑泽表兄!”
“……”黑泽低声道:“山地仁……你怎么来了?”
被称作山地仁的男子歪着头,挥了挥手:“因为据说我那可爱的弟弟阿崇醒来了啊。作为家山地家的长男,有必要来亲手恢复家族被折损的骄傲嘛。没想到我刚来就碰上这么热闹的事,我母亲所豢养的狗被人打断了一嘴的利牙,这是真的么?”
他一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的顺着走廊走进来,两边的人都对他九十度鞠躬。
黑泽冷淡而简短:“山田和椎名碰见了那个打伤阿崇的人,因为出言无状,被打断了十根手指。”
“啧啧啧啧,就是那个自称叶真,真名叫毛什么什么……的?”
“毛庆熙。”
“哦哦。毛庆熙。”山地仁对他一个女伴做了个夸张的“原来如此”的手势。
“好吧,表兄,既然我已经来了,那么为了平息母亲大人的怒火,我就先去会会我们那位英勇的小朋友。当然如果你愿意一起来的话也无妨,我们可以分别提着他的头和身体去见母亲……嗯,您觉得呢?”
黑泽看了他一眼,目光里有着不易为人察觉的嘲笑:“不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山地仁挑起一边眉毛,彬彬有礼的耸了耸肩,仿佛非常遗憾的模样。
“记得约束好你的人。”黑泽大步走向电梯,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丢下一句:“如果你们再惹出什么麻烦,我绝对不会替山地家族收拾任何烂摊子了。”
山地仁“啧啧啧啧”的摇头晃脑半晌,直到黑泽带着他的人离开医院,他才回过头,望着空荡荡的走廊,冷笑道:“遵命……我说一不二的,无所不能的表兄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彪,大连话,含义复杂,可以理解为:“二百五啊。”“找揍呢?”“二愣子吧!”“蠢笨呆傻啊!”等等……
13、人形怪物 。。。
毛庆熙没想到,事情进展得竟然这么顺利。
当市三好学生的预评结果出来时,有个评定老师暗地里把消息告诉他们,说毛庆熙在“校内外有突出事迹受到表彰”这一项稍微有所欠缺。毛书记打了个电话跟学校商量了一下,决定对此“做点安排”。
所以当教导主任把他找去,告诉他因为他在校外智斗体校小混混,救下被抢劫的小学生,派出所特此提出表彰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只是父亲的“安排”。
教导主任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把被揍的几个小混混照片拿给他看了,满脸激动的道:“被抢劫的小学生说了,救他的那个人留下名字叫毛庆熙,确定是你吗?没有第二个毛庆熙了吧?”
毛庆熙心知肚明,谦虚的默认了。
一旦他认了,一切都好办了。
教导主任火速把消息汇报上去,手续一切准备好,顺便并把这个好消息通知了毛庆熙的父亲毛书记。
毛书记一听电话,还以为是学校抢先一步为儿子竞争市三好学生而准备的“台阶”,所以也心照不宣,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我儿子能长成这样,学校的培养功不可没啊!”
教导主任很高兴,毛书记很高兴,毛庆熙有点心虚的同时,也是有点兴高采烈的。
大家都很高兴的同时,没有人想到,坐在酒店露天游泳池边的山地仁也微微的笑了。
“他承认就是他了?”
手下一欠身,毕恭毕敬道:“是的!连那几个小混混的照片都给他看过了,那个毛庆熙没有否认!”
山地仁用日语笑道:“这就是中国人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黑泽把这座城市翻了个遍,却被我捡了个现成的功劳。”
身材火辣穿比基尼的女人娇滴滴依偎过来,掩口笑道:“那大少爷打算怎么收拾那小子呢?那小子害得二少爷至今还……可要好好教训一番才是。”
“是啊,不然怎么体现我身为长兄的慈善和仁爱呢。”
山地仁漫不经心的端起鸡尾酒喝了一口,阳光照在粼粼水波上,反射出微许金光。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拍掌道:“有了!——我们从日本实验室里带出来的那几个失败品,还没有完全销毁吧?”
那女人好奇的瞪大眼睛,手下却立刻点头:“没有,一直锁在笼子里严加看守。”
“那就好了嘛,请这位毛庆熙帮我们处理吧。不过人家是客人,你们可得好好的请,千万不能失礼啊。”
手下已经为山地仁做事很久,早就熟悉了这位笑里藏刀的大少爷风格,闻言半点迟疑都没有,立刻点头称是,悄无声息的退出去了。
那女人却把丰润白皙的手臂挽到山地仁肩膀上,娇声问:“大少爷!咱们从日本带来什么了啊?什么试验品失败品的,我怎么都没听说过?”
山地仁淡淡的道:“你不需要知道。”
那女人本来只是撒个娇,活跃下气氛,谁知道却兜头泼了盆冷水,当即闭上嘴巴什么都不敢说了。过了好一会儿,看山地仁表情没那么冷淡了,她才小心翼翼的挺了挺胸,问:“大少爷,我今天穿的这件泳衣好看吗?”
山地仁扫了她一眼,目光在丰满诱人的乳|沟上瞥过,漫不经心笑道:“你本来就很好看。”
女人邀宠般凑上来亲吻他的胸膛。
“不过我见过比你更美的人,”山地仁把玩着那女人的长发,低声道:“——你拍马都比不上……比不上人家的一根手指头。”
那女人僵了一下,嘴唇都有点抖了:“那既然大少爷喜欢……为什么……也把那人弄来吗?”
山地仁不说话,半晌才低低的笑了起来。
他虽然笑着,但是只要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笑声绝对不代表他心情很好,甚至还恰恰相反。
“我倒是想啊,”他语调很轻松的说,“可惜那人位高权重,你我加起来,都不够他一根手指头的呢。”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里似乎有些戏谑,又有些嘲讽,听不出来是真是假。那女被他绕得晕晕乎乎,又不敢随意发问,心里简直好奇到了极点。
所幸山地仁也没有注意她,他似乎有很重的心事,只懒散的把玩着那女人的头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可有可无的吻了下去。
女人倒是立刻热情迎上,波光粼粼的游泳池边,很快便响起了不堪入耳的调情和呻吟声……
(2)
叶十三小同学跟玄鳞爸爸大人的大战还在继续。
龙纪威快被这对父子搞疯了。晚上他跟北京方面打电话,老于在听筒里汇报:“培养基实行了新生态循环培养系统……游离体数量稳步增长……老龙走后没东西能欺负它们了,几只缓冲体每天都吃得肚子溜圆……”
玄鳞拍着沙发怒吼:“小屁孩滚开!自己去睡小床!你妈今晚陪老子睡!”
叶十三站在桌子上怒吼:“龙纪威答应考试进步就陪我睡!龙纪威才不会食言!你自己打地铺去吧哼哼哼哼!”
龙纪威:“……”
老于:“……”
玄鳞讥讽:“是啊,考试进步,从倒数第一进步到倒数第二是吗,爸爸好为你骄傲哦……”
叶十三静默几秒,暴怒道:“好吧!我去打地铺!打地铺成了吧!我在你们床边打地铺看你们还敢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不!”
龙纪威:“……”
老于:“……”
老于终于忍不住问:“龙处,你什么时候生的小孩?还是送回北京来上学吧,哎呀我跟你说我女儿他们学校……”
“老于,”龙纪威问:“你想挨揍么?”
老于像唐僧一样无休无止哀怨的碎碎念着,龙纪威终于发挥身为上司的特权,砰的一声摔了电话。
不仅仅是龙美人晚上睡哪张床,连叶十三小同学的接送问题都日益严峻起来。随着父子大战进一步升级,叶真开始拒绝晚上坐玄鳞的车回家,龙纪威不得不承担起接送小孩上下学的重任。
这对龙纪威来说实在有点强人所难,每当他没空去接,让玄鳞开着他的车去学校的时候,叶十三小同学就跑到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小仓库里躲着,表达他无声的抗议。
然后玄鳞同志便骂骂咧咧的,跟在不听话的儿子屁股后边满街跑,把青春叛逆期的小孩抓起来绑回家,把他丢给他妈妈去打滚哭诉抱大腿。
一来二去,叶十三小同学对放学后落跑的行为越来越熟练,那座人迹罕至的废弃小仓库也被他划成了“叶真的地盘”,甚至还藏了几个练功用的铁砂袋。
然而不论是他还是玄鳞,都没想到这种青春期小朋友的幼稚行为,竟然惹来了自从叶真上学之后的第二个大麻烦。
那天晚上放学晚了,毛庆熙在校门口跟他那几个哥们匆匆分手,然后快步往大街上走去。
然而平时等在那里的司机没有出现,只有一个穿暗红色衬衣的年轻男子靠在红旗车边上,低头点香烟。
毛庆熙还以为是新来的司机,满腹疑惑走过去,上下打量着他。
那年轻人看着面相很风流,风流中又有点精悍,不疾不徐抽了口烟,又慢慢吐出来,微笑着问:“——毛庆熙?”
毛庆熙点点头,问:“你是谁啊?”
年轻人一笑,又问:“——叶真?”
这下毛庆熙愣了。
但是那人不在乎他是什么反应,微微笑着,对他身后使了个眼色。
毛庆熙还没来得及回头,肩膀就被人一左一右按住了。这时候大街上根本没人,他连挣扎呼救都来不及,直接就被人堵了一张浸透乙醚的手帕。
“你们……我爸爸是……唔!”
毛庆熙只来得及吐出几个模糊的字句,就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山地仁摸着下巴,评价:“比我想象中好对付多了,早知道就不搞那么多前期准备,真是麻烦。”
他意兴阑珊的挥挥手,两个保镖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毛庆熙扔到车上,关起门来一溜烟开走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同一时刻不远的巷口里,叶真躲在半人高的垃圾箱后,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这玩意儿应该叫绑票吧,还是叫抢劫?电视上说这个时代有种手帕,往人鼻子上一捂就能让人昏过去,比古代的蒙汗药还管用,难道就是那个吗?
但是那伙人绑架毛庆熙干什么呢,那家伙家里据说很有钱……难道是为了勒索赎金?
毛庆熙会被杀吗?报警有用吗?话说回来这家伙一直看我不顺眼啊,我要帮忙吗?
叶真纠结了几秒,身后远远传来玄鳞的咆哮声:“叶十三小同学!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他娘的,躲哪里去了!”
叶真瞬间做好决定,顺着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