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玉蝶刚一出祥睦殿,便被秦嬷嬷带人拦住了。
“宁妃娘娘请留步,太后请您和您的琴师到偏殿一趟。”
秦嬷嬷说得客气,可态度上没有丝毫拒绝的余地。我心里了然,什么也没有问,淡淡一笑后遵旨领命。
我和玉蝶被带进了偏殿右手边的房间,随后秦嬷嬷就带着人退下去了,房门虚掩着并没有上锁,不过偏殿外面是层层守卫的皇宫禁军。
玉蝶围着房间的四周查看了一圈,除了门外的那些禁军,并没有发现其他的暗中监视。我在靠着窗边的位子坐了下来,若有所思道:“淑嫔平日里也算是个极得宠的妃子,只是在这皇宫内院之中,最忌讳的就是专宠。就算淑嫔今日能躲过这一劫,往后等着她的也是步步杀机,绝不会是尊贵荣耀。”
无论是在炎国还是在庆宫,万千宠爱集一身便不是宠爱了,父皇懂得这个道理,同样,我相信庆幕桦也懂得。
“朝华打算替淑嫔当去那步步杀机以换取庆幕桦的信任?”玉蝶靠在窗边,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因为现在身处安和宫,以防万一,我和他都必须格外谨慎小心。
我无声的笑起来,“准确的说我是想让韬光养晦、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的庆幕桦无法在置身事外,他暗地中试探我的底细,想独善其身、渔翁得利,,我就偏要拉着他一起来蹚这趟浑水。虽然今天的事情有些蹊跷,但不失为一个好时机。寿宴上的某几道菜中有人做过手脚,看着像是费劲了心思,可若要认真查起来,则不难发现其中的问题。陆太后能稳稳的坐在如今的位子上,很显然是个心思深沉极有城府的人,就算现在陆家在庆国地位显赫、权倾朝野,但说到底庆国的皇帝是庆幕桦,谋害皇嗣,是灭族之罪,她不会如此大意的留下把柄。”
今天在安和宫外,我拉开淑嫔的时候,无意间探得了她的脉象,快而滑,是怀有身孕之兆。之后的寿宴之上,我发现所有的菜中和酒中都加了特殊的东西,这些东西分开来与人无害,但是若混在一起,对于怀有身孕的人有致命的危险。之前我还一直好奇,为何嫔妃众多的庆幕桦至今没有皇嗣,如今我突然明白了几分。
玉蝶垂着眼睛,我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烛火忽明忽暗的映衬着他的脸,我觉得此刻在他的身上似乎笼罩着一丝淡淡的悲伤,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何时见过。
“我不觉得隐忍多年的庆幕桦会因为淑嫔而暴露自己的野心,君王无情,更何况他是一个想到获得权力的君王。”片刻之后,玉蝶说出了他的担心。
“也许庆幕桦比我想象的更冷酷无情,但人是有感情的,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有一些事会触动他。”想到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拉住了玉蝶的手,心里有些微微的酸涩,“有时候我在想,大概我才是最无情的那个。”偏执的决绝,不给给任何人留有退路,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和不忍。常常只是一句话,便可以抹杀掉他人的期望,生命的消逝也变得微不足道,然而沾满血腥的从来都不是我的手。
玉蝶上前一步轻轻的把我拥进怀里,轻叹了口气,我顺势环住了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身上。房间里很安静安,我忽略了周遭的一切,仿佛这里不是危机重重的安和宫,而是无忧无虑、随遇而安的安阳公主府。
“朝华。”过了好一会儿,玉蝶温柔的叫了一声我的名字。
“嗯?”我轻声的应道。
“还记得太子大婚那晚我曾经问过你的话吗?”
“记得。你问我是否会讨厌你满手血腥的你。”我抬起头正对上玉蝶皎洁如月色的眼睛,心里一暖,差点儿掉下眼泪来。
我突然想淑嫔如若就此死去会不会比以后幸福得多,那样的话至少在她的眼中,庆幕桦对她宠爱有加,视若珍宝。真相往往是残酷苍白的,没有人能永远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挣扎亦或是逃避,我亦或是淑嫔,都一样。
门外响起脚步声,我离开了玉蝶的怀抱,随即有人轻轻叩门:“启禀宁妃娘娘,太后宣琴师玉琴师前去回话,特命奴婢前来带玉琴师过去。”
是秦嬷嬷的声音,和玉蝶交换了一个眼神,我对着门外道:“既然是太后的吩咐,本宫自然从命。只是太后千金贵体,若是一会儿他在太后面前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秦嬷嬷多多照顾。这玉琴师跟了本宫多年,是本宫极为看重的人。”
“宁妃娘娘无须担心,太后不会为难一个无辜之人。”说着房门被打开了,秦嬷嬷带着四个宫女走进门里,她对着玉蝶一抬左手,“玉琴师,请吧。”
玉蝶微微一笑,慵懒而随意,“有劳秦嬷嬷带路。”
秦嬷嬷带着玉蝶出了房间后又转身对我说道:“另外太后说娘娘不必在此等候,可以回宸泱宫去了。”
两名宫女手持宫灯在前面引路,离开偏殿后沿着回廊一路出了安和宫。清风习习,宫灯摇曳,我驻足抬头看着夜空,今日是八月十五,所以月色格外的明亮。
“请娘娘小心脚下。”走在前面的宫女躬身柔声提醒道。
我看向面前的两名宫女说道:“本宫知道回宸泱宫的路,你们可以回去了。”
“这……”两名宫女相互看了一眼,显得很是为难。
我冷冷扫过犹豫不决的两人,“本宫说得话你们没听懂吗?”
“可是,太后……”其中的一个人想要解释,被另一个人拉住了,那人俯身对我道:“请宁妃娘娘路上小心,”
我来来回回的打量着她,“是个明白事儿的,知道看主子的脸色。”我拔下头上的五彩水晶发簪递到那个宫女的眼前,“这个赏给你了。”
那个宫女一愣,“谢谢娘娘赏赐。”
待她收下发簪,我又问道:“淑嫔现在如何了?”
“淑嫔娘娘还在后殿,御医正在诊疗,听说至今还未醒来。”
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上了一直等在安和宫外的车辇,那个宫女站在车辇后躬身道:“奴婢恭送娘娘。”
坐在车辇之中,我探头看着月亮一路洒下的清辉,母妃在桃源庄里也在赏月吧,夏敬月还在秉烛批阅奏折吗,不知不觉中,车辇停在了宸泱宫的院门前。
抱琴早已经等在了门口,见车辇停稳后,连忙上前来扶我。
“主子,皇上来了。”一边往院子里走抱琴一边低声说道。
为了淑嫔的事,庆幕桦果然来了。我勾了勾嘴角,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还有其他的事吗?”
“主子走后南宫飞燕离开了宸泱宫一段时间,已经派人跟着了,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报。”
“嗯,知道了。皇上现在在哪?”
“皇上来时脸色阴沉,看起来似乎情绪不佳,现在正一个人待在书房。”
来到书房的所在的内院,一干宫人都在院外候着,见我过来都连忙跪地请安。我把身上的披风交给抱琴,“我一个人进去就行了,你让所有人都退出内院。”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中秋节把这章发了。
☆、陈年旧事
书房的门敞开着,我刚走到门口,背身站在书架前的庆幕桦出声道:“不是吩咐了不要来打扰朕吗?”
我脚步一顿,但没有停下,迈步进了书房。“皇上来宸泱宫难道不是来见我的吗?”
庆幕桦迅速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卷书,“原来是宁妃,怎么也没有让人向朕通报一声?”
“宫人们都被皇上赶到院外了,他们不敢擅自惊扰圣驾。”我走到庆幕桦身边,伸手抽过他手中的书卷放回书架上。“西域游记,没想到皇上如今还有心思看这种闲书。淑嫔母子现在生死不知、命悬一线,皇上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吗?”
书房里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衬得书房里愈加安静,庆幕桦的眼中风云变幻,目光复杂的看着我。
“怎么?我猜得不对?”我又缓缓的问了一句,表情带了些失望,但语气是肯定的。
庆幕桦的眼神深邃起来,我想走到一边坐下来,却被他一把拉住。“你果然是知道的。”
我不以为意的看着被他抓紧的手腕,向后挣了一下,“皇上想要淑嫔母子平安就放开我,若是再晚个一时半刻,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庆幕桦手一松,但并没有放开我,他把我的手臂向后一扭,我整个人便被他钳制在怀里。“你凭什么跟朕谈条件?区区一个妃子的命朕还不会放在心上。”
昔日的恩宠情意不过是逢场作戏,镜花水月般虚幻如一梦,帝王之家,果然天生凉薄。想到这里我嫣然一笑,“既然区区一个妃子皇上不放在心上,那皇上为何来宸泱宫呢?若不是为了夫妻情意,那便是情势使然了。”
我看不见庆幕桦的神情,但是在我说完之后感觉他的手微微紧了一下,我想我猜对了。但是庆幕桦是如何知道我能解淑嫔所中的毒呢?我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庆幕桦放开了我,转身来到我面前,“朕和你做个交换,你去为淑嫔解毒,保其母子平安,朕明日便将你的琴师安然无恙的送回宸泱宫。”
我看着庆幕桦眼中笑意未减,“明日太晚了,若是皇上能马上将玉琴师带回到我身边……”
“宁妃,不要得寸进尺。”庆幕桦打断了我的话,“朕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不要去试探朕纵容你的底线。”
“皇上误会了,”我有些委屈的垂下眼睛,“淑嫔的解药在玉琴师那里。”
“你胆敢威胁朕?”庆幕桦向后退了一步,挥手间打翻了身后桌子上的茶盏。“别以为朕非要救淑嫔不可?”
看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茶杯,我颇有些惋惜:“真是可惜了上好的青花瓷,说来还是太后赏赐的呢。其实就算皇上不来宸泱宫我也会救淑嫔,就算不用皇上玉琴师自然也会安然无恙的回到我身边。我无意与皇上的敌对,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能在这里保有一席之地,既然你不信我,今晚就不应该踏进宸泱宫,若是你相信我,又何必一再试探。”我略显疲惫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我回来时就已经派人将解药送过去了,现在淑嫔大概已经平安无事。皇上,我今天累了,恭送皇上。”
我微微的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庆幕桦。从一开始庆幕桦就对我戒备非(…提供下载…)常、处处试探,刚刚的一番话不知道能打消他几分的疑虑。庆幕桦不会轻易的就相信我,但我今日已经当众与陆太后不睦,来日方长,我等着他对我卸下防备的一天。
庆幕桦挨着桌边坐下,没有离开的意思,“朕很好奇,太后带走了你的琴师,你却一点儿也不急,你真的那么有把握那玉蝶可以平安脱险?还是说平时的柔情蜜意都是迷惑人的,你根本一点儿也不在乎他的安危,反正是一颗棋子,必要时丢弃了也不会觉得可惜。”
我笑了,歪着头看着他,“皇上觉得是怎么样的呢?在皇上的眼里,夏朝华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庆幕桦也笑了,但笑意未达眼底,隐约透着一种冰冷。
“今晚寿宴之上,母后听到琴声时神色就有些不对,而当见了那琴师后更是失手打翻了酒杯,还没来由的吩咐拿人。朕也略同音律,玉蝶在寿宴上所奏的曲子是庆国之乐,好像二十几年前曾经在官宦贵族女眷之间流传之极。想要朕信你也不难,只要宁妃你告诉朕,那个玉蝶是什么人,和太后有何关联?”
“没想到皇上对二十几年的事也知道的如此清楚。”我由衷的赞叹了一句,“那曲子名为恋蝶,曾闻当年陆太后陆盈语就是凭此曲获得先帝的喜爱,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美人成为四妃之一妃,先帝赐号玉妃。但无人知晓的是,这首恋蝶并非是陆盈语所长,而是当时已是四妃之首的宸妃所教授的,宸妃便是这座宸泱宫原先的主人。
玉蝶是我的琴师,十三岁那年陪同我表哥文国太子文誉游临江时偶然碰到的,因为喜(…提供下载)欢便带回了宫中,几年来一直伴我左右。至于他和太后的关联,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个皇上不妨去问问太后。”
“宸泱宫在十几年前曾莫名的发生过一场大火,宸妃和四皇子庆幕言丧生在那场大火中。当时宸妃的娘家宁氏一族也因为党争而败落,最后落得满门获罪。经过了这些变故,关于宁家以及宸妃的事情再也无人提起,连一些记录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毁掉了,宁妃又是如何知晓这些朕都无从查找的陈年旧事的呢?”
庆幕桦的声音不大,但气势咄咄逼人,面对他的质问我久久未语,末了轻叹了一声,“皇上的问题太多了,恕我无可奉告。算起来,淑嫔快醒了,皇上有信心保护好你的这颗棋子吗?如果有需要,我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