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英顿了顿,又道:“姑娘,家国天下,非儿女情长能比。若姑娘执意留在山上的话,贺英等人唯有自行下山了。”
锦瑟没有阻拦,而贺英也根本不劝说锦瑟与他们一同下山。
自此,大片大片的山林之中,便只留下了锦瑟独自等待的身影。
眼看着离他们约定的时日已经过去一个月,两个月……一直到半年之后,锦瑟依然没有得到苏黎的丝毫音信。
山外的世界是怎样一番巨变她根本无从知晓,然而这一年,山中的世界竟然也无声的起了变化。
这一年,原本根本没有冬季的那依山,却忽然在十一月的时候飘起了雪,在其后的两个月中,大雪接连不断,覆盖了层层山林,将原本常年青翠的几座大山,染得一片雪白。
因从来以为这山中无冬季,锦瑟翻出两年前绿荷准备的那些过冬的衣物时,才发现那些衣物或虫蛀,或霉烂,早已不能再穿。
锦瑟本以为自己会冻死在这山中时,有一日,门外却莫名出现了一包过冬的衣物。
大雪封山,进出无路,然而锦瑟却还是在雪地上发现了脚印,并且从脚印延伸的方向可以看出,给她送来衣衫的人,是从山外来的!
会是谁,冒着这样的大风雪,从无论可走的山林中一路而来,给她送衣物,却不现身?
锦瑟猜得到其中的一些可能,却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绝不是苏黎所为。
如果是他,他不会不现身。可是这将近一年以来,他音讯全无,却究竟在何处?
三个月后,开春之际,山中积雪终于融化。
锦瑟苦苦守在山中九个月,终于不再作无谓的等候,而是启程下山,探听苏黎的消息。
当她经过三日两夜,终于走出那匹大山,来到那从前高高竖立着“禁地”牌匾的山口时,却惊讶的发现这片从前杳无人烟的荒芜之地,竟赫然多了一个小村庄,聚集了一百多号人,一片安宁祥和的生活在此处。
果然是山中不知时日过。她两年多没有下山,却不知这世间已经是这样大变。
而村庄中人见了从那大山深处而来的她,无不大惊,皆将她当做妖孽看待。
锦瑟并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向众人解释了自己只是隐居在山中,常年不下山,不知年月,因此向众人打听如今是哪一年。
“你这小姑娘也大胆,居然独自一人生活在那深山之中,连年岁都不晓得。”其中一个老妇人道,“今年啊,是丰元二年。”
丰元二年?锦瑟霎时间变了脸色。
因何宣德年号已经改为丰元?难道这青越江山,竟已经易主,故而改朝换代?
天为谁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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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只觉得震惊,然而心头却另有一种害怕,悄无声息的蔓延至四肢百骸。爱睍莼璩
她害怕到连当今皇帝是谁都不敢问,匆匆继续赶路,几日过后,来到了洛林郡。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赶往何处,既不敢问当今皇帝是谁,又不知苏黎在何处,这实在是一种漫无目的的胡乱奔波,可是她心头却总有一种感觉,若是能遇上曾相识的人,再从他们口中知晓这两年以来发生的事,也许会不那么难过。
洛林比之两年前又繁华了几分,好在街道锦瑟还是熟悉的。她循着从前的道路一直寻到郡守府,想了想,对守门人说想要求见池蔚,却被人告知没有此人。
细问之下,才知原来洛林郡守竟已经换了旁人,再不是从前的池大人。
“那,原本的郡守池大人呢?”锦瑟忍不住又问道囗。
“池大人早在半年前就高升啦,进了京城,做了天子脚下的官,那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守门人不无羡慕的侃侃而谈,锦瑟却没什么心思听下去,道了谢,转身而去。
陌生而又熟悉的街道,还通往一处她曾知晓的地段,锦瑟默默地在街上站了许久,终于再度移步,缓缓走向那个自己只去过一次的院落。
陋巷之中的院落,早已不是两年前的模样,而是住着一大家子老少同堂的三代,热闹非凡。
其实她亦早想得到,时隔这么久,绫罗怎么可能还住在这里?
阴雨绵绵天,锦瑟独自立在护城河畔,静静的思量。
向来冷清的地段,今日却有些奇怪,不断地有人来往行走侦。
锦瑟在河边站得累了,干脆坐了下来,一坐就是半日,身后的行人却始终连绵不绝。
她心中一动,思量片刻,忽而闭了眼,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一副晕死过去的模样。
片刻之后,果然有凌乱的脚步声朝她涌来,几个人低低商议了一番,随后有人为她盖上薄披风,将她移到自己背上,匆匆背着前往一处别院。
她早就该察觉到,这些人自她出山口,便一直跟着她。
锦瑟仍旧紧闭着双目,倒想看看这群究竟是什么人。
“……派人去请个大夫来,再找两个丫鬟婆子照顾起居,另外,再将此事一并禀告给王爷。”
有人低声吩咐。
他口中的王爷,让锦瑟的心不觉颤了颤。
忽而又有人生了质疑:“王爷近来诸事繁忙,他不过吩咐我们一路暗中护着宋姑娘平安,我等只需尽责,又何必将这些事情上报,徒增王爷忧心?”
“胡说!王爷若是不关心,何必在那依山口布下一个村落,以卫宋姑娘安宁?又何必派我等前来一路护她?你无需多言,派人上报即可。”
锦瑟缓缓睁开眼睛,幽幽然叹了口气。
站在她床前屏风外的两人顿时一惊,忙的躬身就要退出,锦瑟唤住了他们:“你们站住。”
两人果然顿脚。
锦瑟缓缓坐起身来,终于道:“我且问你们,当今青越,是哪家的天下?”
两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其中一人方才道:“回姑娘,自然是苏家的天下。”
“那你们口中的王爷又是何人?”
既然青越已经换了皇帝,那么新帝是谁?苏墨,还是苏黎?那这个让人护着她的王爷,又会是谁?
那两人顿了片刻,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并不回答锦瑟,只是微微一躬身,道:“姑娘好生休息。”
“你们可以不回答,也可自行离去,只要不怕没法向你家主子交代就好。”锦瑟漫不经心的重新躺倒,淡淡道。
其中一人倒似不屑,径直走出了房门,另一人却顿住脚步,良久之后,微叹了一口气回答锦瑟:“回姑娘,是摄政王。”
锦瑟呼吸蓦地一窒。
摄政王?哪里来的摄政王?
她不愿想,也不愿了解,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张口:“苏……墨?”
“正是。”
轰的一声,锦瑟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神思都被冲撞得灰飞烟灭。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可是心底到底还是无数次勾勒过当今事态的模样,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万万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摄政王苏墨,那么当今皇上,应该就是苏然数年前仅得的那小皇子了?那么苏然如何了?绫罗如何了?苏黎如何了?还有梅月恒,他又如何了?
就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与她斩断了牵连,而唯一还牵连着的那个,却是万万不该有牵连的。
锦瑟倏地再度坐起身来,绕过床前的屏风走到外面,这看清外头站着的那人约莫三十五六,身强力壮,模样清正。
“那我请问你,苏黎如今在哪里?”
林忠这下不再迟疑,只因知道这些事不得不说,因此道:“两年前,先帝还在位时,江、汰二州再发水患,两州百姓怨声载道,宁王趁机发动朝臣,意图逼迫先帝退位让贤,同时还调动大军,将九重宫门重重包围。朝中文武大臣大多为宁王所用,出言附和,更有甚者鼎力相逼。先帝被迫答应写让位诏书,却又暗中命人擒了意图谋反重臣的家眷,大开杀戒。朝中一时大乱,后宁王逼宫,鏖战十数日。最终幸得秦王带兵回京营救,平定叛乱,宁王外逃,先帝也不知所踪。一番震荡之后,皇长子即位登基,秦王为摄政王,主理一切政事。”
天为谁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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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政更迭,青越形势大变,而苏然不知所踪,苏黎也仿若人间蒸发。爱睍莼璩
如此情形之下,锦瑟对自己该何去何从有些迷茫。两年以来苏黎半分消息也没有,究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果他还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找她?而如果他是出了事,为什么却半点风声也未曾传出?
天下是谁的,她其实并不关心,眼下,她只想知道苏黎究竟在哪里囗。
思虑两日以后,锦瑟决定回青州。
这一场宫变,唯苏墨是最后,也是唯一的赢家,也许,也只有他才知道苏黎究竟在哪里。
锦瑟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可是,这似乎也是摆在她面前的唯一道路了。
经了一连多日的赶路,锦瑟终于回到青州。
今时今日,这座她自小长大的城池,已经变得无比陌生了。
但好在当初与绿荷住过的那个院落还依然,锦瑟循着记忆来到那个小院,只见得满眼荒芜侦。
然而如今之际,除了这里,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呢?
她花了整整一日的时间,独自从里到外将遍布尘埃的小院收拾了一番,至黄昏时分,终于大致都收拾好了,只剩擦地,于是她便又去往后院,打了一桶水上来,开始擦地。
其实从来都不是会做这些事的人,可是独自生活了那么久,该如何照顾自己早已懂得,像擦地这样的粗重活做起来,竟然也变得得心应手。
活在这世间,其实也远不如她从前想象的艰难。
堂屋前悄然出现一抹颀长的赤色身影时,锦瑟正埋头用力的擦拭着一处不知是什么的污渍,反反复复,粗糙的擦拭布磨得她手都红了,才终于将那块脏污擦去。
她将脏得不成样子的布扔进水盆之中,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这才注意到门口站着的那个身影。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已经消失了,而她只顾着擦地,连灯也忘了点。此时抬头看着门口的人,根本看不清他的五官或神情,然而却还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
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样快,毕竟如今朝廷的情形,他这个摄政王应该最是忙碌的。
锦瑟站起身来,匆忙寻到了火折子,却发现长久未用,早已受潮,点不着了。
屋中悄无声息的亮起火光,却是苏墨举着手中的火折子跨进屋来,照亮他一身尊贵仅次于明黄的赤色朝服,也照亮锦瑟蓬头垢面一身脏污的狼狈。
“真是对不住。”锦瑟开口道,“我才回来,收拾了一天,既没有茶叶也没有烧水,没法奉茶招待你。”
苏墨神色平静悠然,修长的手指捏着火折子点亮桌上遍布尘埃的蜡烛,随后捻灭火折子,一个极小的动作,却莫名的昭示出身居高位之人的淡漠与疏离。
锦瑟转开眼,将脚下的盛满脏水的木盆搬到屋外,这才又走进屋中,苏墨已经坐了下来,正垂眸翻阅着她收拾屋子时从某个角落翻出来的几本书。
锦瑟看了看他那一身天下无双的尊贵,又看了看自己的一身,想了想,拣了个凳子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这才开口:“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苏墨仍然垂眸,静静地阅着那本书,片刻之后,终于又翻过一页,他这才终于抬眸看向她,神情平静清淡:“你又知道,我所愿是什么?”
“现在还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锦瑟淡淡一笑,“我姐姐已经因此亡故,而你如今终于身居高位,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各得其所吧?”
苏墨淡淡支着额头,勾了勾唇角,等着她继续说。
锦瑟深深吸了口气,才又道:“我这次回来,是想知道,苏黎他在哪里?”
“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他在哪里?”
“凭你是苏墨。”锦瑟平静道,“苏然那么厉害的人,都斗不过你。如今这青越的天下就是你的,你连我的行踪都了若指掌,不可能不知道苏黎如今在何方。”
苏墨抬眸看了她一眼,忽而站起身来,行至她面前,弯腰勾起她的脸来,逼得她目光与自己相视,这才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想知道谁的行踪,只是视乎谁对我更重要而已。”
锦瑟默默地与他对视,良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话中的意思,是指于你而言,我甚至比苏黎还重要吗?”
“若我说是呢?”
赫然之间,锦瑟只觉得他眸色暗沉得有些骇人,却还是摇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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