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两人一起下坠的身子被什么东西一挡,随后,下坠之势蓦然止住,苏墨仿佛才终于回过神来。
那是一株生在峭壁上的树,离崖顶约有二十丈的距离,生得枝干粗壮,他二人生生从那样高的地方跌下来,竟然被这株树接住。
锦瑟就在苏墨臂弯之中,却已经没了意识傀。
苏墨有些怔忡的望着锦瑟良久,再回神时,仿佛才想起了生死的问题,透过繁密的树干往下一看,只见得一片云雾缭绕,若没有这株树挡住,落下去,只怕必死无疑。
再度将视线投向锦瑟,她依旧毫无知觉,他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目光一转,却忽然在树根以下的地方发现了什么——一处山洞!
这是千真万确的绝处逢生,虽然不知这“生”究竟还能维持多久诔。
锦瑟再度有意识时,世界已经是一片黑暗。
身下是厚实坚硬的地面,周围是一片漆黑,锦瑟有些恍惚,不明白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
“苏……”她张口便想唤苏墨的名,然而只唤出一个字,忽然就想起崖顶发生的那些事,便顿住了。
是生是死,他在,或不在,此时此刻又有什么关系呢?
锦瑟思绪有些僵住,近在身旁的位置,却忽然传来男子低沉平静的声音:“醒了?”
她猛地一惊,手撑着地面便往后缩,然而刚退开一点点,头便蓦地撞上一处坚硬之物,顿时头晕眼花,一下子伏在地上,明明还有意识,却仿佛就是起不来。
“别乱动。”苏墨声音轻轻淡淡的,“这山洞矮小狭窄,一不小心便会磕着碰着。若被那些石块划伤了脸,可就不美了。”
他说到最后,语气中竟然还带起了一丝轻佻,锦瑟脑子有些懵,待回过神来,却几乎气出眼泪。
她静静地趴在那里许久,脸贴着冰凉的地面,终于缓缓捋清了思绪。
她都干了些什么?
更可悲的是她已经做了那些事,两个人偏偏还活了下来。
从那样深不可测的悬崖上跳下来都不曾死,这究竟是老天爷的恩赐,抑或惩罚?
苏墨也久久没有出声,洞中一时安静极了。
锦瑟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终于恢复了一些力气,微微动了动冰凉的手指,掌心处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那簪子刺伤苏墨的时候,同时也刺伤了她自己。
“苏墨。”锦瑟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你怕死么?”
良久,黑暗中才终于响起苏墨的声音,似是轻笑了一声:“嗯,大约是怕的。”
“我也怕。”锦瑟喃喃道,“可此时此刻,我真想自己死了才好。”
苏墨仿佛没有听见她后面那句,只道:“既然怕,还要拉我一起跳下来?”
“呵。”锦瑟轻笑了一声,一滴冰凉的眼泪自眼角滑落,“我当时一时冲动。其实我该只把你自己推下来的,我真是傻,何苦搭上自己这条命!”
“倒真是个傻丫头。”苏墨声音微微低了两分。
“苏墨。”她又唤他,“若你为我姐姐死了,你会觉得不甘心么?”
“会。”苏墨回答得不紧不慢,然而语气却极为肯定。
会么?既然会不甘心,那是不是便说明,他心中的负疚其实没有那么重?如果心里的负疚不重,那是不是说明,姐姐的死,并非一定与他有干系?
锦瑟脑中一片混乱,胡乱的想着一些东西,想着想着脑子便再度沉重起来,又一次失去知觉。
苏墨似是察觉到她又昏过去了,摸黑将自己的大氅重新盖好在她身上,自己仍旧只坐在原处。
天亮时锦瑟又一次醒了过来,睁开眼,当先瞧见的便是苏墨。
他正动手解着身上的外袍,解开以后,便毫不犹豫的从里衣上撕下了一根长长的布条,抬眸见锦瑟睁眼望着他,他也神色如初,只是凑近了锦瑟一些,微微扶起她的头,将布条仔细的缠在她头上。
锦瑟这才察觉自己额上有些黏糊的温热,正是昨天半夜被撞的那里:“我流血了?”
“嗯。”苏墨应了一声,迅速将她额上流血的地方包扎好。
锦瑟蓦地轻笑了一声:“包扎又有什么用呢?早晚,我们还是得死在这里。”
苏墨也笑了起来:“不包扎又怎么办呢?我怕小丫头会哭。”
锦瑟脸上的笑还来不及收回便僵住了,先前还晶亮的眼眸,一瞬间就变得暗淡无光起来。她仿佛忽然察觉到苏墨的大氅还在自己身上,于是拼尽身上的力气捞起大氅扔向苏墨:“我不需要你对我好!”
苏墨将大氅接入怀中,末了,却仍是淡淡一笑:“这不着天不挨地的山洞里只你我二人,我不待你好,又能待谁好?”
他重新将大氅披回锦瑟身上,锦瑟还想再扔,却已经使不出力气,唯有僵硬的躺在那里。
锦瑟不说话,苏墨便也不开口。狭窄的空间里,两个人一躺一坐,互不相干,仿佛已经如此情形之下,两人依旧能好不尴尬的相处。
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锦瑟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她不喜这样的安静,于是她又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再次入夜时,锦瑟便发起了烧,高热不退,而她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喃喃的说着胡话。
“娘……”她喃喃的唤着,而后低诉,“爹爹不疼我……”
“姐姐没了……”
“他是坏人……”
她隔很久才说一句,每说完一句,便是一阵长长的呜咽,本就发着烧,加上不断落泪,眼睛很快便红肿起来。
苏墨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可是伸手却触到一片湿,沉默片刻,终于伸出手来,将锦瑟揽进了自己怀中。
人体终究比冰凉的地面暖和得多,锦瑟靠进他怀中之后,仿佛是舒服了许多,呜咽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姐夫……”也不知过去多久,锦瑟忽然又喃喃的开口唤了一声。
苏墨微微有丝恍惚,只以为她醒了:“嗯?”。
却半晌没有回答,苏墨这才记起她还在发烧,伸手一探,发觉她额上已经微微有了汗意,这才微微定下心神。
“姐夫……”许久过后,锦瑟却突然又唤了一声,隔了许久,才又有下文,“你很好……姐姐说你很好……”
苏墨抱着她,只觉得鼻端总是隐隐约约飘过铃兰的香气,良久之后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可是姐姐死了……你都不难过……”她声音中蓦然又带了哭腔,“你不好,你一点都不好……”
“嗯,我不好。”苏墨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片刻之后,锦瑟却顺过了他的话:“……我不好……我知道你不好……可我还总想你……”
“嗯。”他仍然只是应答,末了,低低加了一句,“傻丫头。”
呆在这山洞中,无水无粮,根本不知道能撑多久,加上锦瑟病情来势汹汹,苏墨能想到的唯一法子就是让锦瑟少说话,能撑多久是多久。可是锦瑟却总是不乖,口中一直喃喃,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苏墨想尽办法,终于缓缓印上锦瑟的唇时,锦瑟安静了。
“好好睡,姐夫在这里。”他松开她,将她的脸放到自己颈窝处,低声道。
锦瑟自此便安静下来,乖乖窝在他怀中,陷入了沉睡。
两个人靠在一起的温暖亦足以使苏墨睡着,是以第二日,当锦瑟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苏墨近在眼前的容颜。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他怀中,只觉得难受,全身上下,五脏六腑仿佛都难受。
她本想拉着苏墨痛痛快快的死,却万万没有想到,死到临头,自己还要受这样的折磨,而且,她还有些懦弱的怕起死来。
然而到底还是与他死在一处,大概,她其实并不需要这么怕。
“姐夫……”她艰难的唤了一声,却在苏墨睁开眼前,便又一次失去了知觉。
冬狩(十六)
天下志之锦瑟无双;已签约出版;冬狩(十六)
高床软枕,暖玉生香。爱睍莼璩。
锦瑟不知道,原来人死之后,会是这样舒服的一件事。
她神思昏昏,躺在又软和又温暖的被衾之中,依稀还记起山洞中的那种痛苦,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死。
可是自己死了,苏墨呢?
“小姐?小姐?傀”
锦瑟隐隐约约间听到绿荷的声音时,只觉得迷茫——绿荷怎么会也在这里?
她缓慢而艰难的睁开眼来,果真见到绿荷时,一下子便惊醒了:“绿荷?”
绿荷站在塌边望着她,分明冷着一张俏脸,然而那眼睛却是红肿的:“你舍得醒了吗?诔”
锦瑟回过神来,朝四周看了看,讶然发觉自己竟然身处大帐之中,身子的每一处都还是实实在在的,根本还好端端的活着!
“绿荷!”锦瑟忍不住有些失措,伸出手来拉住绿荷,“我还活着?”
绿荷反手紧紧握住她,厉声道:“你倒是想死呢,有这么容易吗?”说完,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锦瑟包扎好的掌心,抬头又看见锦瑟的额头,仍然伸手轻轻抚了抚:“伤口可还觉得痛?”
锦瑟摇了摇头。其实还是有些痛的,只是跟山洞里时比起来,已经好了许多,反倒不觉得痛了。
想起山洞,锦瑟脸色忍不住又是一变,抬眸对上绿荷探究的神情,眼神便闪烁了一下,顿了顿,到底还是问出了口:“那他呢?”
“谁?”绿荷不冷不热的道,“宁王,还是二爷?”
锦瑟极其无奈,索性再度躺回了被窝。
绿荷这才慢悠悠的道:“宁王么,亲自领兵找了你三日,你从前跟他提过好逑崖吧?我听说他总是朝有悬崖的地方找,这才终于寻到了南山上。至于二爷,他的情形可不比你好。”
锦瑟心神一乱:“他怎么了?”
绿荷蓦地在床边坐了下来,望着锦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关心他?你确定,你应该关心他吗?”
锦瑟僵住,良久方喃喃道:“我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是还活着,不过只怕离死也不远了。”绿荷慢悠悠的说完,转身往大帐门口走去。
锦瑟还要问什么,她却已经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毡帘再度被掀开,走进来的已经换了一个人。
锦瑟躺在榻上,一见到苏黎,立刻便闭上了眼睛。
苏黎面色不觉一沉,然而只是片刻,便又缓和了下来。
锦瑟察觉到他在塌边坐下,却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于是她便继续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直到门口再度传来响动,苏黎才仿佛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抬头看了一眼,却是婢女送了汤药进来。
他伸手接过汤药,这才看向锦瑟:“起来喝药。”
锦瑟倏地睁开眼来,晶莹清澈的眸子直直的盯着他看。
苏黎神情倒是如常,只淡淡望了她一眼,便将勺子递到了她唇边。
他亲自动手喂她喝药,这情形对锦瑟来说不可谓不诡异,然而锦瑟却乖乖的药来张口,将一碗药喝得干干净净之后,忽然看着他道:“王爷,你能放过我父亲吗?”
苏黎似乎一怔,脸色不由得暗了几分,却没有回答,只是将药碗递给侍女,转而再次接过蜜饯,放了一颗到锦瑟嘴边。
锦瑟张口吃下去:“如此,能放过我父亲了么?”
苏黎正欲再取蜜饯的手蓦地顿住,随后将蜜饯碟扔回了侍女托盘之中,挥手示意她下去,方才冷笑了一声道:“你难道不知,相互利用这件事,本没有谁放过谁这一说?”
“是么?”锦瑟勾起嘴角应了一声,那微笑却瞬间黯淡了容颜,“那便没什么事了,多谢王爷费尽心力救妾身回来。”
苏黎静静望了她片刻,起身拂袖而去。
他刚刚跨出大帐,锦瑟便听到外间传来一内侍的声音:“奴才给王爷请安,皇上打发奴才过来探问一下宁王妃的情形,不知王妃现下可好些了?”
苏黎声音极其冷淡:“已经好多了。闵公公这是从二哥帐中过来的?”
“正是。”那闵公公叹息了一声,“秦王到现在还未曾醒转,皇上听闻过后,可忧心得很。”
锦瑟心头一跳,待屏息细听之时,外面忽然又没了声音。
她连自己是怎样回来都不知道,自然更不晓得被救时的情形。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清醒时,苏墨还好好的,怎么可能至于如此境地?
因出了这样的大事,此次冬狩也被迫暂时中止,所有人都呆在营地之中,一连数日。
锦瑟每日呆在帐中养病,外间都是静悄悄的,直至五日后,营地中才仿佛突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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