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抬眸,递出一块碎银子:“找人。”
他在后院找到锦瑟的时候,天色已经明亮了不少,而趴在石桌上睡着的人却依然毫无察觉。
苏墨低头看着她被晨露沾湿的裙裾,眸色微微一暗,刚欲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与她披上,一抬眸,却蓦地看见她手边那支古怪的玉钗。
抬手将钗取过来,只淡淡打量一番,他便猜到了出自谁之手。
若非苏黎亲手打磨,大概也不会被她珍视至此。
他又看了一眼她的睡颜,忽而将玉钗收进自己袖中,转身离开了此地。
锦瑟是被客栈中小二唤醒的,睁开眼时,那小二正满脸堆笑的看着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院子里凉,可别染了风寒,还是回屋歇息去吧。”
锦瑟揉着酸疼的脖子坐直身子:“我外公回来了吗?”
“梅先生?”店小二摇头道,“还不曾见到。”
锦瑟蹙了蹙眉,只觉再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起身梳洗一番过后,便出了客栈去寻。
小镇并不大,很快锦瑟便寻完了那些梅月恒有可能出现的酒楼茶寮,却都不见他的身影。在街道上信步至午时,锦瑟随意步入一家小饭馆,刚点了两个小菜正要起筷,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动,探头看时,却见许多人都往对面的一间酒馆奔去,就连这店中小二亦是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不时踮起脚往那边张望。
“小二哥,对面可是有什么热闹可看?”锦瑟见状,不由好奇的问了一句。
那小二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道:“对面酒馆的老板为了招揽生意,从金丽国寻了好几个绝色美人回来,个个都令人称绝的美!每月,那些美人会不定时跳几日舞,每逢那日,酒馆生意便定然爆满。而就算不是美人们跳舞的日子,也总有人想去撞撞运气,提前选定个好位置,万一就赶上那日了呢?所以啊,那酒馆的生意是蒸蒸日上,像我们这种小店家,几乎被他挤垮喽!”
锦瑟这才注意到店中果然只有一两桌客人,心头不由得好笑,想道,你一个店家小二心思都不在这里,会垮也是正常。
只是那金丽国的绝色美人却勾起了她一些兴致,很快便扔下银子结了账,慢腾腾的踱到对面看热闹。
酒馆里果然人满为患,锦瑟听见丝竹渐起,眼前却只见着密密麻麻的后脑勺,不由得叹息了一声,刚欲转身离去,前面的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与喊叫。
有人仍拼了命想往前挤,想看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而最前头的人却已经开始抽身想要出来,一时间人潮乱作一团,锦瑟被人挤着,逼不得已的一步步往前挪动。
耳边不停传来一些人失望的叹息甚至谩骂,锦瑟糊里糊涂的被人推倒了最前头,眼前蓦地出现三张绿油油的脸时,那些原本挤着她的人突然也轰然散去。
周围一下子空旷下来,锦瑟怔怔的看着舞台上那三个顶着绿色妆容卖力舞动的舞姬,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是,她曾经研究过的绿面妆。
天为谁春(三十)
天下志之锦瑟无双;已签约出版;天为谁春(三十)
周围人失望的谩骂仍不绝于耳,然而不消片刻便已散去,因为先前还热潮涌动的人们已经火速散去,大堂之中登时只剩了寥寥几个人影,而二楼的数间雅阁之中,也有人起身离去。爱睍莼璩
锦瑟仍然怔怔的望着台上的舞姬,良久,忽而扯起嘴角笑了笑。
自此方才发觉自己从前的日子过得多荒唐,可是那种荒唐,却是她日夜梦寐都回不去的快乐时光。
大堂之中最后的几个人也都失望叹息而去,空荡荡的只余锦瑟一个,她索性就地而坐,近乎痴迷地望着台上飞扬舞动的三个舞姬。
一曲未罢,后堂之中,忽而有人拍掌而出馊。
锦瑟一下子从怔忪之中回过神来,凝神看去,却见一身着玄色锦服的男子,约三十上下的模样,仪表堂堂,俊秀非凡。
锦瑟只见他一面鼓掌一面朝自己走来,目光触及锦瑟的脸时,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讶异。
“想不到一个小镇之上,懂得欣赏我这绿面妆的,竟然是一个小姑娘。”他迈着优雅的步调走过来,在锦瑟身前站定,又细细盯着她的脸看了一番,笑道,“只是,你这泪流满面的,是何意?圪”
锦瑟又是一怔,随即抚上自己的脸,触手一片湿意,这才察觉到什么,忙的转过脸,低头道:“你这店中有风沙,迷人眼。”
那男子立刻朗声笑起来:“在下心目中,能迷人眼的,只有美人而已。楼上那位客官,你说是不是?”
楼上还有人?锦瑟胡乱抹着眼睛,抬头朝上面看去,这一看,眼中弥漫的湿意顿时都收住了。
二楼上,那双手撑着扶栏,正低头微微眯了眼瞧着她的,不是苏墨又是哪个?
锦瑟心头蓦地一顿,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唯有叫自己转身离去的意识是清晰的。
锦瑟转身抬脚欲走,身后那人却忽然一把拉住她,笑道:“美人因何急着离去?在下还想着请美人饮酒,畅谈一番呢!”
锦瑟顿时又惊又怒,只觉这人看起来这样仪表不凡,实际却是这样轻浮之人!她忙的挣开他,退开两步,冷声道:“公子请自重。”
那人挑眉一笑,道:“在下向来只知情难自禁,这自重,却是要禁情,实在辛苦的紧,那又何必?”
语罢,他伸出手来又要去拉锦瑟,锦瑟再度甩开手,忍不住冷笑一声:“这情难自禁是一回事,动手动脚,只怕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人却依旧只是朝着她笑,那笑在锦瑟看来,实在很是恬不知耻,眼见他还欲再接近自己,她忽然摸到旁边小几上摆着的一个花瓶,忙的拿了起来,朝着面前的男子:“别过来。”
明知苏墨就在上面,锦瑟却一点求助他的心思也没有,而苏墨似乎也没有帮她的心思,始终站在楼上,一动不动的看着。
眼前的男子却只是微微挑了挑眉,看向锦瑟手中的花瓶,笑道:“这可是前朝古物,值几千颗夜明珠的价呢!”
锦瑟心头一惊,手不由得将花瓶握得紧了,微微垂了眼半信半疑地打量。
男子再度扬声笑起来,这一回,却微微转身看向了后堂的位置:“梅老,你这小外孙女,倒的确有几分意思。”
锦瑟愈发错愕,抬头看时,竟看见外公不紧不慢的从里头走出,见到她的模样,呵呵一笑。
“外公?你怎的会在这里?”锦瑟微微拧起了眉。
不待梅月恒回答,那男子已经先行解释道:“在下与梅老一见如故,已结成忘年之交,故而邀请梅老在舍下住了两日。却不想梅老还有个这样有趣的外孙女。梅老,我看你这外孙女甚是欢喜,不错不错。”
锦瑟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才又看向梅月恒:“外公,你在后头看着他欺负我,竟也不管?”
梅月恒抚了抚长须,眸光状似不经意的掠过站在二楼的苏墨,道:“老夫本以为,有人会出手相救。况且,云起不过是在与你玩耍。”
锦瑟咬咬牙,再度将目光投向面前那人,那人却微微凑过脸来,微笑道:“看样子,你对钱财很紧张?”
锦瑟此时手中还握着那个花瓶,闻言忙的放下,冷冷道:“只是学不会暴殄天物。”
像这样名贵的花瓶,这人竟然就将它摆在人潮涌动的酒馆大堂之中,不是暴殄天物是什么?锦瑟想着,忽然又转头看向大堂四周,却见周围摆了十余处瓷器,墙壁之上更是不吝字画,锦瑟细细看了看离自己最近的那幅画的落款,霎时惊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那是前朝名士唐微山的化作,如今,早已是价值连城,即使有钱,也未必就能得到。
可是这个人,竟然将这样一幅宝贝就挂在这大堂之中?他究竟有多富?
眼见着锦瑟目瞪口呆,那人笑意愈发灿烂:“喜欢么?”
喜欢?此时她除了觉得惊心动魄,便再找不出别的心情了。
此时,苏墨缓缓自二楼走了下来,那男子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抱拳迎上去:“多谢公子欣赏在下的绿面妆。”
苏墨微微点头一笑:“别有韵味。”语罢,目光淡淡扫过锦瑟,锦瑟却没有看他,挽了梅月恒的手低声说着什么。
“难得公子喜欢。公子若不嫌弃,便在舍下暂住一宿,明日,在下还有别的美人妆呈现,希望到时候能与公子一同观赏。”
“哦?”苏墨微微挑了挑眉,又将目光投向锦瑟,“莫非,是半面妆?”
锦瑟却仿佛没有听见,仍然偏了头,气呼呼的与梅月恒说着话。
眼前的男子蓦地大笑起来:“公子果然是知己!在下欲请公子饮酒,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陆公子赏脸相邀,在下又岂敢不从?”苏墨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淡淡一笑。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微讶,随后却再度扬声笑起来:“公子好眼力。”
“能将一间貌似普通的酒馆布置成宝库的,天下除了陆离陆三分,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吧?”苏墨目光缓缓落到离自己最近的那幅画上,勾了勾唇角。
那一边,锦瑟终于抬起头来:“陆离?”她本不是关心天下事的人,这天底下有多少名人名士,她可能一概不知,可是陆离,却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
长久以来,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天下财十分,三分尽归陆离,因此,此人又有一个别号,被称作陆三分。当朝的富人并不少,然而唯有陆离,仿佛神祇一般的存在,传言之中他得天下三分财,然而民间流传的传说之中,此人却仿佛占尽了天下财——曾经有十八个省的大富联合起来,要与陆离比富,结果,不过五日,便一败涂地。有好事者估算出十八省大富的财物加起来,也不过陆离之财的数十份之一,由此算下来,即便是全天下的大富联合,财产也不过陆离的十分之一。
因此近年来,民间又流传出,陆三分,其实应该改作陆九分,即天下财十分,陆离独得九分,其余天下人共享一分。
而能拥有这样惊天财富的人,竟然就是眼前这个言辞轻浮的浪荡公子?
锦瑟只觉得惊诧,求证似的看向梅月恒,梅月恒却只是微笑朝她点了点头。
陆离听见锦瑟唤自己,便转头走向了她,笑道:“美人,我表字云起,你可以这样唤我。”
这人真的是陆离!锦瑟抚住心口,深深吸了口气,堪堪站住。
见状,陆离又笑道:“美人,我看你对财物似是爱惜得紧,偏偏我又大手大脚使惯了,不如,美人你嫁了我,替我管家如何?”
闻言,锦瑟霎时沉下脸来,转头看着梅月恒,眼中怒火丛生。
梅月恒却只是呵呵一笑:“我看云起不错。”
锦瑟再度深深吸了口气,勉强一笑:“如何不错?”
陆离立刻举手对天:“在下尚未娶妻,并且今生,只打算娶一个妻子。”
“那又如何?”锦瑟冷笑道。
陆离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迷茫,看向梅月恒:“梅老,怎么你外孙女仍旧不知道?”
锦瑟一怔,转头看向梅月恒:“知道什么?”
梅月恒抚须一笑,众人身后,苏墨眸光微敛,也看了过来。
天为谁春(三十一)
天下志之锦瑟无双;已签约出版;天为谁春(三十一)
“那依族,是一个珍视女儿家的民族。爱睍莼璩”梅月恒望着锦瑟,微笑道,“我们那依族的姑娘,是最尊贵的。”
锦瑟微微一怔。以女子为尊,在很遥远的古时候不是没有,可是在当今的天下,哪里不是以男子为尊?
“所以呢?”她低声问道。
“我们那依族的女儿,不需要像外族的人,两人,三人,甚至多人共侍一夫。在我们看来,忠贞是相互的。妻子对丈夫忠贞,丈夫亦必定要对妻子忠贞,三妻四妾,左拥右抱,是对女子的亵渎。”梅月恒眸光淡淡一扫,仍旧落回到锦瑟身上。
锦瑟再度怔住了。似这般的婚恋习俗,她闻所未闻,可是听起来,却又那样合情合理,甚至,让人心驰神往馊。
后方,苏墨淡淡流转的目光之中,亦微微流露出一丝诧异。
世上训诫女子忠贞的书籍典故比比皆是,然而,要求男子亦要付出同等忠贞,却是真的闻所未闻。
梅月恒看着锦瑟怔忡的模样,微笑伸出手来抚了抚她的头:“你是我们那依族的女儿,所以,你的夫君,只能与你,唯独与你,相守一生。圪”
“夫……君?”锦瑟艰难的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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