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羲摇头：“我最近倒是越发的迷信起来，别动不动就死啊死的说。你自己想死都没死了，以后肯定更死不了。我还指望着你将来修为大成真的跻身佛道呢，被一尊佛罩着那是多臭屁的一件事啊。所以你的目标不是死，而是真真正正的成佛。以后我出去吹牛逼的时候说我认识一尊佛，你说拉风不拉风？”
大和尚笑，笑的流了口水，就像个孩子。
陈羲感觉自己像是在哄孩子。
原来老人和孩子，在有些时候真的很相似，哪怕是阳照大和尚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老人。
“还记得咱们曾经去过的地方吗？”
阳照大和尚道：“就是雍州七阳谷之外，我带你去的第一个地方。”
陈羲点了点头：“记得啊。”
大和尚说：“就是那儿……你父亲和母亲就在那儿。我当时救下他们的时候就想，如果有一天你问我，大和尚啊，你把我爹娘藏哪儿？我总得告诉一个你认识的地方，不然你找不到的话岂不是要怪我。”
陈羲道：“怎么会怪大和尚，大和尚曾经救了我，后来救了我爹娘。展青说他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报答我，其实我何尝不是一直想着怎么才能报答大和尚你？可是我想啊想啊，发现自己什么都帮不了。因为大和尚你比我厉害啊，除非到了我比你厉害的时候我才能帮到你。”
大和尚笑着说：“那不是很遥远的事，也许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超过我的。你的天赋好，体质好，运气也不算太差，关键是你肯认认真真的去修行，你修行的方向也对。所以你的成就将来肯定在我之上，而且肯定甩开我很远很远。不过……到那个时候也许我就不需要你帮我什么了。”
他说话的时候，在陈羲肩膀上蹭了蹭嘴角流下来的口水。
“我鞋子掉了。”
大和尚忽然说。
陈羲连忙站住，把大和尚在路边一个干净的石头上放下来，扶着大和尚坐好。他走回去将掉在地上的鞋子捡起来，半跪在大和尚身前为大和尚穿鞋。
“我想想，我虽然没有抱过你，没有背过你，但是我好像给你穿过鞋子的吧？”
大和尚问陈羲。
陈羲摇头：“哪有！你没有给我穿过鞋子，但是你给我做过不少鞋子。我回满天宗的时候脚上穿的那双鞋，也是大和尚你亲手做的。”
大和尚点了点头：“原来我曾经那么牛，还会做鞋子呢。”
陈羲道：“大和尚做的饭菜也香，比起七阳谷禅宗里静禅那些大师傅做的饭菜好吃多了。”
大和尚笑，笑的越是欢畅嘴角的口水就越多：“其实你哪里知道，我之所以做的饭菜比师兄弟们做的香一些……是因为我偷偷放了荤油啊。那个时候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长身体怎么能不吃肉？我不能当着静禅那些师兄的面给你做肉吃，只好偷偷弄些荤油回来。其实……我自己也偷吃过。”
陈羲哈哈大笑，他低着头给大和尚穿鞋，就是不抬头。
也不知道是大和尚的口水还是什么别的水，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陈羲笑啊笑啊，笑的肩膀都在剧烈的颤抖着。
大和尚伸出手在陈羲脑袋上摸了摸，笑容逐渐凝固：“陈羲啊……你知道我比掌教师兄他们都强的地方是什么吗？不是我比他们会打架，不是我比他们境界高，而是我有个孩子……我比他们都多一个孩子，这孩子虽然是我捡来的，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在意啊……世俗老人死了，他的孩子会穿白衣打白幡……你……你会吗？”
陈羲似乎还在笑，笑的肩膀颤抖的越来越厉害。
大和尚满足的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比佛祖都满足，因为我多了一种圆满，我……有个义子！”
他的手僵硬在陈羲的头顶。
而陈羲，早已经泪流满面。
第432章 舍与不舍
大和尚没有化身成佛，大和尚还是成了佛。
陈羲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方式送别，其实在陈羲背着大和尚走的时候，陈羲就知道大和尚已经救不回来了。他的伤势太重，重到陈羲哪怕不断的将全部的星辰之力和九色石的力量都不断的注入进大和尚体内，可还是阻止不了大和尚生元的消失。
大和尚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下来了，也许他一直在等着，等着用自己的生命最后的光热来救陈羲他们。他不希望自己白白的死去，不希望陈羲受到一点伤害。
在陈羲遇到他的那天，陈羲在山谷里杀了一些渊兽的时候，大和尚就知道是陈羲来了。可是大和尚没有出来相见，一直到被渊兽发现他才不得不出手。如果可以，他宁愿一直隐藏着不让陈羲看到自己。因为如果陈羲看到他的话，陈羲就算明知道必死无疑还是会去救他。
大和尚了解陈羲，所以自豪。
大和尚说，他比佛祖还圆满。
因为他有个孩子。
陈羲跪在大和尚的面前，泣不成声。
藤儿蹲在陈羲的身后抱着陈羲的肩膀，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陈羲。第一次，她第一次看到陈羲哭的这样撕心裂肺。之前陈羲和大和尚说说笑笑的时候，藤儿根本就没有察觉到陈羲和大和尚的异样。也许在那一刻，大和尚和陈羲都在坚持着让自己微笑，看起来并不悲伤。
大和尚知道自己要走了，陈羲知道大和尚要走了。
他拼尽全力的想把大和尚拉住，可是另一边拉扯大和尚的是死神，陈羲输了。
藤儿觉得自己的心疼的那么厉害，因为陈羲已经哭的几乎失去了意识一样。他抱着大和尚的腿，跪在那嚎啕大哭。也许陈羲肩膀上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他从不曾哭泣过。大和尚的离开，让陈羲心里那种坚强终于到了极限。
展青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脸色发白的看着哭泣的陈羲和已经僵硬下来的阳照大和尚。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明明不久之前才有个大修行者将阳照大和尚救了，为什么一转眼大和尚就离开了？展青和阳照大和尚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也谈不上有什么强烈的感情。可是在这一刻，展青也觉得自己的心被剜掉了一块。
陈羲抬起头看向大和尚，慈祥的安和的笑容还挂在他的脸上。也许大和尚离开的时候真的觉得是满足的，他的眼睛看着陈羲没有一丁点的对死亡的惧怕。大和尚已经到了那种境界，又怎么会怕死？大和尚一定有自己怕的事情，比如天下百姓受苦，比如怕七阳谷禅宗毁于一旦，比如……陈羲受苦。
陈羲看着大和尚那张脸，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大和尚临走之前，两个人都在试图安慰对方。大和尚始终表现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始终微笑。他不断的和陈羲提起一些陈羲小时候的事，那是大和尚临死之前最后的追忆了。陈羲何尝不是一样，他也在故意表现的那么轻松，故意装作看不出来大和尚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他只是不想让大和尚走的太悲伤……陈羲能做的，竟然只有这些。
大和尚的身体已经僵硬了，陈羲却还死死抱着大和尚的腿不放手。
“陈羲……我们应该带大和尚回家，大和尚坐在这不好。我们带他回七阳谷吧，继续往雍州走。”
藤儿抱着陈羲的肩膀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她甚至不敢声音大一点。此时的陈羲哭的像一个孩子，撕心裂肺。
“嗯！”
听到藤儿的话，陈羲点了点头。他站起来想把大和尚背起来继续走，可是才站起来身子就不由自主的摇晃了一下，竟是站不稳跌倒在地上。他是陈羲，他是天才陈羲，年纪轻轻就已经到了灵山境六品的陈羲，蓝星城城主拯救了无数百姓的那个陈羲。
他没有被任何敌人击垮，可是现在，悲伤几乎击垮了他。
陈羲挣扎着站起来，眼睛红的好像充满了血一样。他跌跌撞撞的过去想把大和尚背起来，可是手在触碰到大和尚身体的那一刻，大和尚的身体忽然变了……一种金色的光芒出现，就好像大和尚在面对强敌准备以身化佛的那一刻一模一样的金光。
只是此时的金光一点儿也不刺眼，那么柔和那么温暖。金光将大和尚的尸体包裹起来，就好像温暖的水波一样。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大和尚缓缓的飘起来，仿佛变成了一片云那么轻。陈羲伸手去抓，可是根本就抓不住。大和尚越飘越高，很快就飞到了天空极远处。
一阵金光闪耀，大和尚消失不见了。
是化佛了吗？
是的吧……
陈羲抬着头看着天空，眼泪无声而落。
……
……
整整一个时辰，陈羲就那么呆呆的坐在地上抬着头看着天空。那片天空就是大和尚消失不见的天空，陈羲好像不死心一样，想看看大和尚到底去了哪儿。
大和尚的境界无疑很高，不然也不会从那么多强敌的追杀之中突围出来。作为七阳谷禅宗最强大的修士，大和尚死去的时候更像是受到了佛祖的召唤。也许真的如大和尚对陈羲说的那样，这不是死去别离，而是去了大和尚想去的地方，走上了大和尚该走的大道。
藤儿和展青坐在陈羲身边，谁也不敢打扰了他。
藤儿知道大和尚对陈羲有多重要，她和陈羲心意相通，陈羲心里的痛她真真正正的可以感同身受。正因为她能体会到陈羲的疼，所以她比陈羲多一种疼……心疼陈羲。
一个时辰，陈羲始终没有把视线从那天天空上移开，样子就好像一尊石像。
“我看到了一扇门。”
他说。
藤儿吓了一跳，顺着陈羲看的方向看过去，却什么都没有。那里还是蔚蓝蔚蓝的，甚至连一片云都没有。陈羲说他看到了一扇门，那门在哪儿？
“那是一扇金光闪闪的大门，我看到大门打开了，从门里有光辉出现迎接他。我看到他飞进了那扇门里，看到他回头对着我笑。”
陈羲喃喃自语一样说这话，藤儿和展青却越来越害怕。两个人都怕陈羲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出现了幻觉，这样下去的话万一陈羲在悲伤里出不来的话，那可怎么办？藤儿和展青都没有过这种真切感受到失去亲人的痛，所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劝慰。
陈羲却依然表情有些僵硬的看着天空，语气很轻但有些激动地说道：“我看到了，那门里面两边有很多穿着金色袈裟的僧人，他们站在两边双手合十的欢迎大和尚。大和尚就和他们一样，披上了金色的袈裟，顺着那条金色云朵铺成的大道往前走呢……那便是佛国吧？那便是大和尚心中的极乐世界吧？我就知道大和尚一定会到的，一定会到……”
藤儿一把抱住陈羲，抱的那么紧。
陈羲抬起手拍了拍藤儿的肩膀，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不用担心我，我不会出事。我只是什么都不想去做了，只是想坐在这多看一会儿。说不定大和尚舍不得我，再回来打个招呼呢。”
藤儿使劲点头：“那咱们就什么都不去做，就在这看着大和尚。”
陈羲嗯了一声，视线还是没有离开天空。
“那一年我四岁。”
陈羲说：“我和你说过很多次了，那一年我四岁。鬼九爷背着我从满天宗里杀出来，然后鬼九爷就死了。到现在我还记得他死之前的脸，竟是和刚才大和尚临死之前一模一样。他们两个明明相貌差的很多很多，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一模一样？”
藤儿柔声道：“因为他们都放不下你，临死之前还是放不下你。所以你才会觉得他们的脸是一模一样的，其实一模一样的是，是他们的眼神吧……”
陈羲点了点头，把藤儿抱紧了些：“你说大和尚到了佛国之后，会不会不合群？他在七阳谷就是最特殊的那个，七阳谷禅宗的戒律他几乎全都破了。到了佛国之后戒律会不会很严？如果严的话他会不会受罚？那般散漫的性子是受不得管的，在七阳谷掌教大和尚知道他性子如此所以根本不去管他，到了天上佛国，万一被人约束的紧了他能受得了吗？”
藤儿道：“你还记得大和尚准备以身化佛的时候说的那七个字吗？”
陈羲想了想点头：“记得，他说……以身化佛，向自在。”
藤儿道：“对啊，大和尚是知道天上佛国什么样子的，所以他才会说向自在。那里既然是他向往的自在，又怎么会有约束会有排斥？大和尚去寻的是自在，他得到的必然也是自在。”
陈羲嗯了一声：“一定是的……大和尚去寻自在了。”
陈羲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把视线从天空之上收回来。他看了看大和尚之前坐的那个位置，什么都没有留下。金光围绕着大和尚把他带上了天空，那便是化身吧？
“咱们走吧。”
深吸一口气后的陈羲站起来，拉了藤儿一把：“大和尚会在上面偷偷看一眼，我可不想被他看得低了，他一定会嘲笑我说……看吧，不过是生离死别而已，就把你击败了。不能被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