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璇说:“我有样东西想劳烦贵店给估个价。”这一语轻描淡写,却令人毋庸置疑。
伙计笑着说:“请二位客官见谅,鉴赏珠玩宝器并非我二人所能。请二位客观到右间稍坐,小的去请掌柜与二位商谈。”说着快步转入屏风。
片刻过去,屏风后转出一名头戴方巾的褐袍老者。老者神采熠熠,一见便知是掌柜。老掌柜挑开株帘,仔细打量过座上二人,只见二人衣着虽然质朴,气质却是不俗。呼吸平缓均匀,毫无间隙,当即断定这二人绝非等闲之辈。如此想来,又微笑着说:“此间并非说话的所在,还请二位客观移步楼上详谈。”又将二人带回屏风。
第二十二章 怀璧相示招其祸
二楼只开了一轮尺许宽的钢柱炉顶天窗,窗下糊着一层雪白的蝉翼纱,犹似明月在屋。梁下挂着两帘青纱,将此间隔成了三间小厅。小厅中各置着三面货架,架上陈列着古董玩器。
中厅铺着红毯,毯上置着一套红木圆桌,桌上亮着一盏白纱蜡灯,灯光照在鳞次栉比的玩器上,呈现出一轮奇妙晕霞,霞光连成一片,端的是美轮美奂。
掌柜坐到桌边,亲自排开三只青瓷小杯,又为三人倒上一壶刚刚烹好的香茶。潇璇和璇玉对坐到圆桌下手,只闻到清香缭绕,沁人心脾。
老掌柜微微一笑,缓缓地说:“小老儿姓钱,这正是钱某珍藏已久的茗前茶。茶虽不算难得,但在如今时节,街面上却也少见,二位不妨一品,且试试小老儿茶道造诣。”
李楚二人见掌柜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小口,也喝下了小半杯。潇璇知道玩器买卖与别行不同,是看人出价。买卖双方先看对方品味,再旁征博引,寒暄一番,瞧瞧对方有多少见识,这才开始谈买卖。于是接着话茬说:“品茗之道也讲究天时、地利与人和。品茗之时即是天时,若得天朗气清之日,惠风和畅之时,则可品天地造化之韵;品茗之器即是地利,若得茗前之茶,甘甜之水,光洁之具,则可品日月精华之味;品茗之友则是人和,若伴以良朋知己,知音之人,话共赏之物,聊相投之事,则可品人文浓缩之意。今日也算沾钱掌柜的光,得了这地利之便。”这一语不过寥寥百字,却说出了茶道真谛。
钱掌柜不禁赞叹:“想不到小姐对品茗之道竟有如此造诣,小老儿还自以为得了套好器具,便全得了这品茗一道。实在惭愧,惭愧的很哪!”不由得又将这二人高看了三分。璇玉听到这四平八稳的句子,在潇璇不过信口说来,心中连叹惭愧。
潇璇微微一笑,接着说:“钱掌柜何必自谦,其实品茗之道不仅在乎‘茗’,更在乎‘品’,心中所想,目中所见,耳中所闻,兴之所至,情之所系,言之所衷,均可如香茗而品之。钱掌柜揽物之精华,藏天之瑰宝,可谓囊括千古,坐拥八荒。可见钱掌柜已得品茗之道,只是身在此山中罢了。”
钱掌柜听了这番称赞,心下欢喜,不禁眯起双眼,又另起话题:“小姐谬赞了,小店所藏不过是小老儿糊口的营生,怎敢妄尊‘大道’。不知二位此次前来,有何物件需小老儿拙眼一瞧。”
潇璇微微一笑,从坏内取出了一颗明珠,放在茶托内推给钱掌柜。钱掌柜见她也懂玩器交易不过手的行规,心中赞许,伸手接过明珠。只见这珠儿足有核桃大小,通体晶莹剔透,灿然生辉,一见便知绝非凡品。
他手捧明珠,先掂了掂分量,又放在眼前来回看了数遍,接着放在鼻前轻嗅了几下,再猛然嗅了几下。如此这般,半晌过后才将宝珠放回茶托,推还潇璇,又问:“敢问小姐:这明珠是山货还是海货。”
璇玉听是一愣,潇璇当即会意,反问他:“山货怎么讲,海货又怎么说,还请钱掌柜明示。”
钱掌柜犹豫片刻,缓缓地说:“这明珠确实是一件稀世之珍,若是山货,多半是亡公贵胄的压口之物,留之不祥。。。。。。若是海货,此珠可谓得天地灵气,吸日月精华而成,乃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绝非凡夫俗子所配持有。所谓怀璧其罪,留之恐招杀生之祸!”
二人听了这话,不禁心中一沉:“依您老所言,我二人横竖都是一死了?”
潇璇轻轻一笑,接着问:“那依钱掌柜的眼力,这明珠当是山货还是海货!”
钱掌柜缓缓地说:“若是山货,日积月累,当有尸腐之气。此气乃天地间至污至秽之气,绝非人力所能清除。夜明珠一般都为皇室所有,富商巨贾世家也多有收藏。多数人则只闻其名,未见其实。均以为明珠产自海中。这珠若是海货,必陈染海腥之气,以这明珠大小看来,海腥之气绝非数百年光景能退去。”
他见李楚二人神色淡定,又接着说:“其实不然,夜明珠是由世间少有的萤矿打磨而成。但如此高的品质,这珠绝非等闲之物。小老儿眼拙,不知所言是否确切,还请小姐明示。”
潇璇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但知凡是天下宝贝,只要与皇室扯上关系,价值便能折着筋斗的往上翻。于是顺着他的话胡诌一通:“钱掌柜见多识广,此物确是太庙中的一件贡品。至于是哪一国的,小女子在此不便明说。不知依钱掌柜看来,此物价值几许。”
钱掌柜先是一愣,又瞪着明珠,压低声音说:“这颗夜明珠若真如小姐所言,当属无价之宝。但此物既然出世,也未尝不可待价而沽。”
潇璇微笑着说:“愿闻其详!”
钱掌柜接着说:“若要为夜明珠分等定阶,则可看其大小,察其成色,观其明亮,望其光泽。如此说来,此珠当属上品货色。小老儿时才说此珠价值连城,这话当真不假,但不知小姐可知陈国每年岁入几许。”
潇璇随口答道:“陈国一京九府八十一县,每年岁入两千万两左右!”又问“钱掌柜何出此问?”
钱掌柜不禁赞叹:“小姐让小老儿好生佩服,的确如小姐所言。如此算来,这明珠应值白银二十余万两,折合黄金也有两万余两,不知小老儿此言是否让二位信服。”
潇璇接着问:“钱掌柜所言确实在理,不知此间柜上是否有兴趣购买。”
钱掌柜睁大了眼睛盯着明珠,又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哎——小姐莫说笑了,这等重宝哪是小店所配拥有。不知二位贵人是否还有其它物件,用得上小老儿。”
潇璇在发髻上摘下一支金钗,放在桌上推给钱掌柜。钱掌柜拿起金钗细看了一遍,喃喃念叨:“这钗若只是纯银打造,顶多值五两。若是纯金打造,最多值四十两。从发钗的成色来看,应是上品紫金打造。样式也是这般别致,如此的话。。。。。。”柜思索片刻,又笑着说:“若小姐真舍割爱,小店愿出五十两白银收购此钗,不知小姐是否满意。”
又过半晌,璇玉怀里揣着五十两散碎银子,与潇璇走出了宝华阁。
这时已是日过中天,二人又信步走过一段,见街角摆着一只大锅,三张矮桌。虽然简洁,却十分干净,正是卖火烧的小摊,摊主是一对老夫妻。
李楚二人相视一笑,各要了一碗火烧,坐到桌前。璇玉吃了两口火烧,又看着潇璇说:“我今后定送你一支最好的发钗。”
潇璇心下喜欢,微笑答应:“好啊!只要你以后还记得这番许诺。。。。。。其实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我并不如何宝贝它们,最宝贵的东西在这里。”说着瞟了一眼自己左臂,脸上不禁泛起一抹羞红。
璇玉又问:“你头上戴的那件佩物,有人叫簪子,又有人说是发钗。这中间可有什么门道,还是一件物饰两个名!”
潇璇笑着嗔他:“好你个不长进的,成天里只把一门心思打在我们女孩儿的饰物上。。。。。。用两根物件搅在一起的叫钗,单一根的叫簪!相传金钗的品质不仅是用料,更在于工艺精巧,上品金钗是用白金和翠玉缠成的!”
李楚二人吃完火烧,继续信步转悠,不觉间已走到一条幽静的巷中。璇玉见一处门廊下挂着副对联,随口念道:“轻角轩,宫阙楼台商女往,微声曼舞羽化仙,妙啊!”又对潇璇说:“快来看!”
潇璇已走到前面,却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但见璇玉并不过来,又折回去望着门上对联念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想不到这里居然是一家乐器行,写的如此巧妙,倒让我误会了,且先进去瞧瞧!”璇玉微微一笑,一起进入院中。
墙边搭着两条茅顶抄手游廊,院中绿竹猗猗,竹林中葺着一条青石小径,尽头建着一间两层小楼。二人走上石径,接着听见一阵刀削竹子的声“噼—啪—”声,心下更是好奇。快步穿过竹林,进入一楼正厅。
厅中甚是杂乱,格式管弦丝竹乐器随处摆放。乐器堆中,一名身着青衣的白胡子老者正手持篾刀,坐在马扎上,削着一节竹子。老者感觉有人进来,只是抬头瞧一眼,却不理会二人。
二人不见老者迎客,正诧异间,老者缓缓地说:“想要什么,随便看吧,看中哪样就拿哪样。”二人见老者不想搭理自己,只道一声“多谢”,也自顾随手把玩各处乐器。
潇璇见屋中凌乱,随手把玩时,不禁分门别类,检点一番。过了半晌,璇玉挑中一只紫竹洞箫,正要吹试,老者突然说:“年轻人好眼力,但若是气力不足,只怕会有些不伦不类吧!”语气中甚是轻蔑。璇玉先是一愣,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一试。
第二十三章 瑶声巧握心神破
忽然,洞箫响起,乐声悠扬,时而温婉低沉,时而高亢悲壮,细腻处好似小溪潺潺,空谷细流。粗犷时却如大江东去,排山倒海。低沉时恍若龙卧深海,潜吟低吼。高昂处好比凤舞九天,轻鸣长啸。
箫音寥寥,一曲奏罢;璇玉睁开眼睛,却见潇璇如痴如醉,还在恍惚之中,她只道璇玉会吹洞箫,不料有如此精湛的技艺,不禁听得痴了。
白须老者却双手掩耳,如坐针毡,额上汗水涔涔而下。他见璇玉停下,这才松开双手,颤声说:“公子内力不俗,老朽佩服之极,刚才是老朽失言了。”一语说罢,潇璇这才晃过神来。
璇玉一手握箫,作揖答谢:“老先生过奖了,又何出此言。”潇璇也大是疑惑:“何以这老头儿要说内力!”
老者又问:“刚才公子可是引动了丹田之气?”
璇玉说:“我听了您老时才所言,也怕气力不足,吹得不伦不类,就多用了些气力,可有不妥?”潇璇接着说:“他吹得好听的很啊!还请老先生明示详细。”
老者如获大赦,用衣袖拭了拭额上汗水,长出一口气,缓缓地说:“公子与姑娘内力精深,自然无碍。如老朽内力浅薄之人,若是听了箫声,轻则神智不清,重则气血翻滚不能自已。”又不禁后怕,又在额上擦了擦汗。
二人均是一愣,璇玉拱手说:“如此说来,倒是在下鲁莽了,还请老先生赎罪。”
老者又问:“公子刚才所奏可是‘酔剑舞’,此曲在江湖中鲜有人知,不知公子从哪里学来。”
璇玉微笑着说:“这曲子是我一位好友教的!”又问:“可有什么讲究来历?”
老者说:“此曲相传是十年前一位怀才不遇的狂生所创,抒发的是怀才士子名落孙山后,买醉放歌深山中,舞剑唱和篝火前的情形。此曲虽在文人士子间流传极广,却少有江湖人士知道。老朽刚才听公子奏得好似龙吟虎啸,却少了一份失意落拓之意,与此曲意境极不相符,想公子未识得此曲由来。”
璇玉摸了摸脑袋,笑着说:“老先生说得是,我那位好友确实算是个读书人。”
老者又仔细打量过二人,微笑着说:“老朽这里有一件礼物,愿送给二位,不知二位可愿赏收。”潇璇听有礼物,不禁睁大了眼问:“是什么?”
老者笑着说:“此间甚是杂乱,不是谈话之所,请二位随老朽上楼详谈。”说着放下手中蔑刀,领二人走上二楼。
二楼仍然是六间大小,楼梯口正对着中厅,厅中两侧摆着物架,架上陈列着各式乐器。四面竹窗对开,中间夹着一张方桌。老者坐到桌前,先为二人倒上大碗茶,又在书房取回一本金底锦纹的书册。接着轻抿一口香茶,缓缓地说:“老朽姓乐,二位小友可称老朽一声乐先生。老朽自幼就喜欢捣腾这些个丝竹管弦之器,一晃就是几十年,其中欢喜,也只有老朽独个去品味了。老朽用这几十年光景,也琢磨出了一套琴箫曲谱,想送与二位知音,不知二位小友可愿笑纳!”说着将桌上书册推给璇玉。
璇玉轻手展开书册,端详片刻后,不禁皱了皱眉,又将金册推给潇璇。潇璇也仔细看过片刻,见高音处极高,低音处极低,完全无法吹奏。于是合起书册,也不禁秀眉微蹙,又问:“这的确是一套琴箫曲普,但所谱的韵律甚是晦涩,足见先生音律造诣之高。我二人年轻学浅,还望先生明示玄机。”
乐老者微微一笑,不禁眯起了双眼,缓缓地说:“姑娘聪慧,说这是套曲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