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天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翎,眼中木然着已经没了光彩,仿佛一具抽去了灵魂的躯壳,像一只被折去了翅膀的鸟。
翎,在我身边,果真……如此痛苦?
涅天仰起头,望着天边如血般的夕阳,心已经痛到了麻木。深吸一口气,转身回返。
“焕,靖,将翎压入天牢内,没我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
红颜所在,英雄冢(1)
当凤白墨赶到涅天的寝殿,寝殿外已经重重把守,焕和靖面色沉凝立于寝殿门前。
凤白墨摆了摆手,止住了焕要出口的话,一把推开寝殿的门,“任何人闯入,杀无赦!”
“遵命!”
回手关上门,凤白墨再也掩不住淡然,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边走边开始撸袖子。
他要干嘛?他想揍人!
他虽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整个皇宫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未来王妃用剑刺中了君王的心口,而君王震怒之下,将未来王妃打入天牢。
荒唐至极!
北堂翎那点身手,能伤得了涅天?除非……
从一开始受伤,到之后中毒,到如今再受伤,如若不是涅天愿意,北堂翎可能伤了涅天一根头发?!
他愿意……又是他愿意!他以为他有几条命?还是真的不要命了?
他受北堂翎的伤,次次命悬一线,再换一个王位都够了,他换来什么了?换来什么了?!
凤白墨此刻气得几近抓狂,但是,在转过身,看见床榻上躺着的涅天,紧紧攥着的手,倏然松开了。
愤怒归愤怒,他怎么可能动手打涅天?更何况,如今涅天的情形……
凤白墨深深叹了口气,伸手解开涅天胸口草草包扎的绷带,心口间的伤口被点了穴仍旧向外涌血。抽出一根金针刺入,试探着伤口的深度,当金针终于触到了底端,凤白墨没有握着金针的手,攥紧得快要将手骨捏断了。
“翎……”许是金针带来的痛楚,涅天无意识的轻唤出声。
凤白墨猛然停下处理伤口的手,顾不得一手的血,继而转身走向门外。
“焕……”凤白墨一声令,犹豫了一番,终究狠下了心,“北堂翎留不得了。”
他不再顾虑北堂翎是否是涅天所爱,爱上这样的女人,对涅天来说,完全就是灾难,总有一天,涅天这条命,要交代在北堂翎手中。
哪怕等涅天醒了将他凌迟处死,他也势必要除掉北堂翎!
然而,焕的回答,却让凤白墨更加怒火中烧。
“凤相,君王有旨,任何人不得见北堂翎,更不得加害,尤其是……凤相……”
红颜所在,英雄冢(2)
“他妈的连我都防!!”凤白墨有生以来骂出第一句脏话,一甩衣袖,砰的一声关上门,重新回到床前。
手颤抖得根本把不了脉,凤白墨只得暂且相信,北堂翎剑上应该无毒。细细上药包扎之后,望着满手的血,他再也忍不住,别过了头。
他的命,是涅天救的,他一身医术,是为涅天所学,他满腹治国之道,为了这个国家,也为了涅天。
而如今,他却只能替他疗伤,没办法替他解决伤痛的来源。
他本想,北堂翎是个聪慧通透的女子,涅天为她付出至如此地步,她会感动,涅天的优秀,她会心动,涅天曾经受过的那些苦,她会心疼。
但是他错了,正如涅天所说,北堂翎是个特别的女子。但是她是不是过于特别了?!可以软硬不吃,可以油盐不进,只是,她连心都没有吗?
“翎……”
涅天微弱的呼声让凤白墨回过神来,伸手附上涅天的手腕,体力透支他原本就知晓,可这心脉复发的伤,俨然是此前续命之药的副作用……
该死,北堂翎,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凤白墨愤然抽手,手背触上涅天的额头,滚烫异常,再看其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天下间最奇珍的药,凤白墨此刻绝不吝啬,体内所有的内力,也丝毫不加保留,全数送入涅天身体中。
弑天就要开战了,国中形势,最了解的莫过于他和涅天。此次数国联手,攻势非同小可,一旦有差,弑天真的有可能亡国,而这个时候涅天重伤,实属雪上加霜。
“翎……”涅天沙哑的呼唤声突然加重,紧接着,气息陡然变得躁动。昏迷中,一只手紧紧压上心口,仿佛痛极一般弓起了身体,全然不顾血浸湿了绷带,从指缝中汩汩淌出。
内力几乎所剩无几的凤白墨被推到了一旁,挣扎着起身,根本压不住涅天,逼不得已下,两枚金针已经刺出。
想让你睡,你却不得安稳,那让你醒,你是否就能安然?
红颜所在,英雄冢(3)
凤白墨看着停止挣扎悠悠转醒的涅天,头一次有了无力感。曾经腥风血雨,随着涅天出生入死,他都未曾如此无力。而这时,他却无能为力。
深深吸了口气,凤白墨怔怔看着自己攥紧又展开的手,他此刻能做什么?他堂堂一国之相,此刻却只能做一个寻常丫鬟也能做到的事。涅天寻常时候都不让任何人近身,别说是重伤的时候,更何况此时,他也不允许再出现什么意外。
拿了帕子替涅天擦拭着额头的汗,凤白墨不期然想到了数年以前,他带着人将涅天从棺椁中挖出来,为保密行事,他也是这般亲自照顾涅天,而焕和靖死死守在门口。
但是,那一役,涅天命悬一线,却换来了弑天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但是这一次……涅天,你究竟想换什么?还是你……终究没换到?
“翎……现在如何?”这是涅天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天牢之内有吃有喝,没人打她没人骂她,她没受伤也没生病,能如何?”凤白墨不想让涅天过于激动,但是安抚的话他实在无法柔和出口。
涅天听到凤白墨的话,微微松了口气,却又突然看向凤白墨,正色道:“不许对她下手。”
我想想也不行?凤白墨心中暗道。他承认,当涅天醒来第一句便是北堂翎之时,他确实又一次心起杀意。不能差遣焕和靖,他也是有武功的,偷偷潜入天牢杀个人,绝非难事。却不想,心意刚起,涅天重伤之下居然会发觉。
“告诉我理由。”凤白墨也正色道,全然不顾什么君臣有别,只把此刻的涅天当成了当时的十九皇子。
涅天微微一笑,那笑容在凤白墨眼中极其苦涩难咽,“何须理由……”
“当然需要理由。”凤白墨此刻倔强的毫不退步,再说出的话来,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涅天,你告诉我,北堂翎究竟哪里值得你如此?若称其美貌,极北陆貌美女子无数,你若想要,哪个不是趋之若鹜?若称其聪慧,我敢说,北堂翎绝不是天下第一。若论知你懂你……涅天,你觉得,北堂翎真的知你心懂你情?恐怕换做任何一个女子,为她付出这些,她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融了!……”
红颜所在,英雄冢(4)
凤白墨一提起这事,情绪越发激动起来,噌的站起身来,直视着涅天的眼睛,那眼中几乎通红一片,若不是他懂医术知道是疲累所致,寻常人恐怕以为涅天已经瞎了。
“涅天,醒醒吧,天下间不止一个北堂翎特殊至极,甚至不仅仅只有一个朱雀。你身为一国君王,这是何苦?只要你愿意,弑天乃至极北陆,定能找出比北堂翎优秀百倍的女子。”
一番苦口婆心,居然说得涅天微微发笑,笑间牵动了胸口的伤,又皱了皱眉头道:“白墨,你何时变得如此肤浅?”
“我肤浅?那你告诉我,如何才不肤浅?!”凤白墨再也无所顾忌反问道,涅天的笑容丝毫没有平息他心中的愤怒。那不再如昔日般洒脱的笑意只让他觉得,不值,他替涅天不值!
“美貌,聪慧,特殊……”涅天低声重复着,苦笑一声,轻轻闭上眼睛。那些只是翎一开始吸引他的地方,然而如今,这些早已是浅显到了可以忽视。
“如若不是这些,那么,我凤白墨发誓,如若有一天你死于非命,我只要还剩一口气,必定将你进棺入殓,为你立碑铭文。如若我做不到,焕和靖,我必定保一个,只为达成你的心愿。涅天,放弃北堂翎,弑天是你数年心血……”
“翎与弑天无关。”涅天断然说道。他不知道凤白墨从哪里得知他心中曾经的执念,可是,他曾经的确羡慕翎怀中能够享受安葬的人,而如今……凤白墨恐怕不会理解,翎不知何时,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割舍……
一想到这,涅天只觉得心口一阵抽痛,蹙紧了眉,却感觉身体动不了。
“伤势太重,你暂时不能动。”凤白墨解释着,继续努力道:“涅天,别再执迷不悟,北堂翎可否将你放在心上?你出巡半月,她从来没问过我你去了哪里。你一路疲惫归来,就连把守宫门的侍卫都能看得出,她是否询问一声?你心脉旧伤复发,她是否看到了?是否关心过?她刺你一剑,就算是最终停了手,是否试图搀扶过你?如今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她若是关心你的伤势,就算是天牢,怎能关得住她?”
这是否就是所谓的忠言逆耳?涅天不知道,他只觉得一瞬间,心,被掏空了。答案都是否定的,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他从来没问过自己,或许,是他不敢问。
涅天奋力抬起一只手附上双眼,这已经是他如今力气所能达到的极限,“白墨,出去!”
凤白墨别过眼,不愿再看涅天剧烈起伏的胸口,纵然胸口处又一次殷红,如今,他却必须将这里留给涅天一人。
悄然而走,只留下,一室苍凉。
自此无缘(1)
翎老老实实在天牢呆着。
守卫一开始还对这个犯人加紧了看守,一炷香时间巡视五次,可是后来才发现,这个犯人,出奇的老实。不吵不闹,更不会哭天喊地,要求伸冤更是谈不上,只是呆呆坐在条凳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看什么地方。
他们自然知道这个犯人曾经是未来王妃,但是,天牢之内,一向进来的都是大人物,他们也没大惊小怪。只要进了天牢的大门,再大的人物,也是一落到底,阶下囚而已。
唯一不同的是,其他的大人物进来,家属难免央求几句好生照顾,而这个犯人,要求他们好生照顾的人,是君王。
不明白,他们这些小人物,着实弄不明白上位者们究竟这是做什么,不过,他们头儿嘱咐了,莫要揣测国家大事,看好了人,奉命办事就行。
还好犯人像个木头一般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要求,他们只要看着犯人别死了,也不用额外照顾什么。
不过,这人进来两天了,就这么一个姿势,不吃不喝也不动,要不是看着还喘气……
“我说……吃饭吧?”一个狱官最终看不过去了,开口劝说。
“喝口水?”
“我说你这人,这么……”狱官急了,愤然开口,却被旁边一人拉了一把,使了个眼色,止住了话。
狱官也自知话多了,虽说下了天牢的几乎没有再能翻身的,但是,少说话哪怕不做事,也能驶得万年船。
两人离去,牢内一片寂静。弑天的天牢并不阴暗潮湿,反而条件还不错,最起码没有老鼠,也没有各种虫子。
牢内不仅有床铺桌椅,就连被褥,都是洗得干干净净的。
然而,两人的吵闹,巡逻的人来人往,全都进入不了翎的世界。
眼睛盯着某一处不知多长时间,其实她什么也没看,不仅什么也没看,心中居然没有心思回转,她所有的思考,在涅天胸口淌血冷然下令的一刹那,早已停止。
就连涅天为什么将她关在天牢,她也从未想过。
她什么都不敢想,她怕一旦心中有所动,所有的情绪,她会无法控制,就像这一切发生的事不在她控制之中一样。
自此无缘(2)
牢内的寂静渐渐变得不寻常,该来巡视的守卫没有如时走过。
不一会儿,牢门口闪过一个黑衣人,全身肃黑劲装,脸也被黑巾蒙着,利落的开锁而入。
翎感觉到有人进来,那毫不掩藏的杀气以及功力深厚可以释放出的压迫感,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
已经僵硬的脸颊微动,一个模糊几乎不可见的笑容浮上,缓缓闭了眼,同一时刻,仰起了头。想杀她的人应该很多吧,不知道这样算不算不得善终,如果生命这样结束,莫兰卉的预言,算不算应验呢?
冷漠想着,忽然觉得肩上一暖,一件外衣已经覆在肩头上。
“穿好跟我走。”黑衣人冷声说着,似还压抑着巨大的冲动。
“不杀我么?”翎无所谓的口气问道。缓缓起身,身上无数关节僵硬痛着,却也穿好了衣服。她这副穿着并不得意啊,还是少几个人观赏的好。
“如果你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