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杰并不知道现在厂里办公楼上有一个新来的人对他感兴趣。
第三十四章
他这几天恶读了大量的朦胧诗,想从中发现中国朦胧诗的发展脉络,结果让他很失望。诗作中比较好的仍然是传统的现代诗,那清新的句子和激荡的诗魂,与所谓的朦胧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罗杰在不知是那本杂志上读到这样一首诗,罗杰的感觉是这诗朦胧到狗屁不是的程度了。
诗是这样写的:“啊,列车带着/飞奔的轮子/轧过交错的钢轨/飞离了前行的路基/朝向远方的少女奔去/没有停下的列车/继续向前/我却留下来/吮吸少女的青唇/一刻的电流打开/我记忆里的流岚/我不认识自己/却看见远方的大厦/那是我要去的地方吗/那里有我的新娘吗/我却留下来/永远也到不了那里/因为列车已飞奔远去。”
想想也是,它好像还有点意思在里面,但已经完全不是诗了,只不过是一段呓语,用诗的节奏分行表现出来。这是这个时期大量的诗的写照,若干年后再有人看到它,不知道会怎样评说这个叫诗的东西。
反正罗杰是强忍着心中的不痛快,大量地读了类似的东西,到最后实在是觉得胸口发堵,一阵阵恶心,仿佛要呕吐,才终止了这种恶读行为。为此他有好几天一看到分行的文字就条件反射似的想闭上眼睛逃避,等他睁开眼一扫,发现那是文件中的几个重要事项。
芦欣看罗杰的状态很差,有点误事,就问他:“罗杰,你把早上那个文件看了吗?怎么不写个报告给我?”
罗杰:“谁发的这个狗屁文件?一行一行的尽是段落,跟朦胧诗一样,叫人恶心。那文件我没看,我快成神经病了,太受刺激了。”
芦欣:“你小子犯什么病?那是近期的工作安排,重点是引进项目的几个预算的修改补充,你给我好好写个报告,我急着要用。”
罗杰:“求你了,这回放过我吧,你自己写吧,我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几天看了几百首朦胧诗,我都快崩溃了,我得出去散散心,踢一场足球也许是个解决的办法。”
芦欣:“你小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找借口往后缩,小心我收拾你。”
罗杰:“真的求你了,就这一回,我以后再不看朦胧诗了,谁跟我提朦胧诗我跟谁急。”
芦欣:“你足球恐怕是踢不成了,朱明出差去了,哈哈,足球队没头了。对了,这个朱明还真有点大将的风范,最起码在球场上是个绝对的领袖级人物。”
罗杰:“太扫兴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办呢?”
芦欣:“爱怎么办怎么办,这回我先放你一马,下次绝不。”
罗杰在宿舍里休息,他还是感到胸闷,想出去走走,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更好一些,他下楼去找电话,给朱虹打电话,电话那边告诉他,朱虹她们全天开会,没有时间接听电话。
这时的罗杰心中一片茫然,在他需要找人排解心中郁闷的时候,他却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此刻,他心中那个最深的珍藏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顿时让他觉得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渴望。
他想也没想就拨出了那个电话号码。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亲切的声音:“喂,你好,你找哪位?”
罗杰内心一阵激动,他忙说:“对不起,拨错了。”
罗杰没有放下电话,他用心在聆听电话那头的声音。
电话那边传来茹婷的声音:“喂喂,是罗杰吗?”
罗杰没有立刻回答,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听茹婷的声音:“喂,是罗杰吗?你说话,我听出了,罗杰,我是茹婷!”
罗杰再也忍不住了,他快要涌出了泪水:“班长,真的是你!我是罗杰。”
茹婷:“罗杰,你有什么事吗?”
罗杰:“没事,我这是拨错号码了,真的没事,怎么这一次是你接的?”
茹婷:“我刚好打完电话放下,你的电话就来了,我拿起来一听就感到是你,你的情绪不对,出什么事了吗?”
罗杰:“没有,我刚才给朱虹拨了个电话号码,她不在,我就顺手拨了个号,就打到你那里了,你忙吗?”
茹婷:“还可以,你真的有事吗?别瞒我,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会帮你的。”
罗杰:“真的没什么事,这几天我看了很多朦胧诗,把我看得恶心,心里烦烦的,想找个人说话,就把电话打到你那儿了。”
茹婷:“你状态不好么?是不是生病了?我过去看看你吧。”
罗杰:“班长,不用了,听到你的声音我感觉好多了,这会儿没事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好了,就是现在觉得胸闷,可能是大脑缺氧吧,快成精神病了。”
茹婷:“这会儿你还在开玩笑,我想你也没事的。好了,放下电话吧,我还有点活,电话打得时间长了,别人会有意见的。再见。”
罗杰:“再见。”
茹婷放下电话就去忙自己的工作了,她干着干着,突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她觉得罗杰的电话来的太突然,而他居然说没事,看来他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也许罗杰真的出了什么事,没有事的电话有点过于反常。
茹婷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她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对同事说:“我要出去办点私事,下午可能来不了了,帮我给头儿请个假,拜托了。“
茹婷决定去看望罗杰,她想知道罗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公共汽车上,茹婷的心里翻涌着不安的波浪。
她回想了一下罗杰工作以后的情况,罗杰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反常的举动,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友谊是那么自然而深重,彼此都相互尊重各自的生活,从来没有什么干扰和惊动,那以前的几次联系和相处,不过就是互相叙叙过去的岁月和对各自的情况了解一下,他们之间的相处是恬静的,学生时代和承诺与信任牢固地保持着,没有受到任何冲击,现在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对各自的生活现状也有充分的理解,不会再有什么意外的事情民,更何况罗杰现在已经非常独立了,他完全能够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可是,那种在漫长的岁月里积蓄起来的深厚友谊或者直接说成是浓重的感情和牵挂,虽然深埋在心底,不让它对现实的生活状况产生一点儿影响,但在内心深处还是非常强烈的,而且茹婷相信,要是她让他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需要见他的时候,罗杰肯定会在最应该出现的时刻来到她的面前,给她一种别人无法替代的深深的、没有什么回报的关怀,还是像学生时代一样纯洁,那种不纯洁的感觉真的是那么美好。现在,茹婷想到,罗杰也许正是需要这种关怀,他才在潜意识里不自觉地告诉了她,虽然他在掩饰些什么,但茹婷能感觉到罗杰在心里呼唤她,呼唤她这个班长来给他一点安慰。
茹婷想,罗杰长这么大,好像还没有过对自己的某种要求,在他上中专到西安的那一年,听姐姐说罗杰想见见自己。也许只有那一次吧,罗杰表达了他的渴望。的确,如果内心深处可以交往的两个人,只要相互能看见对方,都能获得一种力量,就像相爱的恋人,没什么理由,也没什么目的,只要互相看见了,听见了,甚至想到了,都会觉得在心里有种甜美的力量。当然,罗杰和自己不会产生类似爱情的感觉,但另一种人生中美好的感觉还是十分清晰而实实在在的存在着,这种力量时常激励自己保持对人生的善意,在罗杰,也许他也常常能从这种感觉中获取更多的美好的体验。爱情是自私的,爱情的美好感觉不可以与他人分享,但友谊却可以与罗杰共享。
茹婷给许志说起过罗杰的事,她用许多巧妙的机智语言给许志传达出罗杰的开阔的胸襟和对这种友谊的珍重。许志知道茹婷对这段友谊的重视,他很尊重茹婷的这种感情,他说过一句话很让茹婷感动,也让茹婷可以毫不隐瞒地在两个人亲密私语时谈起罗杰的情况和她对这种友谊的理解,所以,与罗杰不太多的交往,没有对茹婷和许志之间产生过任何不愉快。茹婷知道许志是一个懂得感情的人,她知道许志也会尊重罗杰。
但是,罗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给她传达一个不明确的信号?
茹婷在汽车上胡乱地想了很多,最后她自己弄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她依然像过去的班长一样对罗杰有一种关注,她不想让罗杰觉得人间的冷漠,她想让罗杰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想让她做一点对他有帮助的事,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就是爱情的奉献不会发生了,惟有这一种事,其他什么都行。茹婷知道,随着时光的流逝,罗杰可以索求的关注将越来越少,更何况罗杰一直都没有索求过什么。
思想的野马在茹婷乘车的过程中肆意狂奔,让她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但现在惟一担心的就是罗杰别出什么事。
茹婷在心里为罗杰祈祷:“罗杰呀,你得好好的,一点都不能出岔子。”
罗杰是幸福的,在他烦恼的时候,只要他能把他的苦闷和不痛快传达给一个人,这个人肯定会无私地给予他心灵的帮助,这个人就是他的班长茹婷。
茹婷从汽车上下来,沿路边向罗杰的单位走,她远远看见渭河堤上有一个人影,她想,大白天有谁会在这里看风景?
茹婷从包里掏出眼镜戴上,再去看那个人,她一下子就认出那个熟悉的背影。
罗杰此时正趴在堤上的水泥护栏,看清姜河的河水冲进渭河那浊黄的泥水之中,那两片水在河面上形成一道清浊的分界线,那条线往前缓缓地消融,其间有一些微澜,但改变不了变浑的趋势。
罗杰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身后好像有一个人的呼吸声,他没有回过头,他在心里想,会是谁来到他的身边?罗杰闭上眼睛,嘴里默默地念:“要是茹婷来到了我身边,那她一定是天使。”
这句话茹婷听见了,虽然他说的很轻。
茹婷:“大白天不上班,跑到这里看风景。”
罗杰转过身,脸上已经是幸福的笑容了。
罗杰:“班长,真的是你!”
茹婷:“你不上班,你们头儿不说你吗?”
罗杰:“我头疼,我请假了。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茹婷:“接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还不把我吓死呀,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是失恋了吗?”
罗杰:“哪呀,我还没有找对象呢。”
茹婷:“那是什么事把你愁得跑到这里散心,连班也不上了?”
罗杰:“心里犯堵,老恶心,烦烦的,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
茹婷:“为什么事?”
罗杰:“我连续几天看了几百首朦胧诗,把我看得恶心透顶,五脏六腑都翻个儿了。”
茹婷:“你有毛病!知道恶心了还看那么多,简直是自己找罪受。”
罗杰:“对了,你是来找我的吗?我又没叫你来。”
茹婷:“我来这里不是找你还找谁?又不是来联系业务。对了,找个地方说说话吧,把你的情况说说,看我能不能给你做点什么。”
罗杰:“我没事了,我自己想想就想通了。要不咱们下去,到清姜河的沙滩上玩会儿。”
茹婷:“在这里呀?让你们办公楼上的人看见了,你大白天不上班,跟一个女孩子在沙滩上玩,那影响多不好。”
罗杰:“咱们不在这里,往上走,上面的风景还可以,我夏天在那里游过泳。”
茹婷:“你真的不用上班?”
罗杰:“我请过假了。本来今天要让我写一个报告,可我脑子乱乱的,给科长推了,我真的没事。”
茹婷:“罗杰,我觉得你的工作态度有问题。上次我来找你,你连厂里的会也不开了,这次又不上班,你是不是对工作不上心?”
罗杰:“班长,没有,工作上的事,不是吹的,我感觉很好,有好多事别人还干不了,我在厂里也算是一风云人物,就是现在不愿张扬罢了,真的,不信你去打听打听,工作上的事我可从来都不含糊,再说了,你每次来都是白天,我总不能去干活把你凉到一边吧,那样也太不人道了吧。”
茹婷笑了,她说:“罗杰,你总是有理由,好吧,就听你的,我们就下河吧。”
罗杰:“别忙,得从那边才能过去,而且从楼上看不见。”
罗杰领着茹婷穿过的堤坝,向清姜河的上游走去,他们找了一个通道下到河滩上,沿着河边,踩在小卵石上,边走边聊。
清姜河的水在十月的秋天里还不太凉,这是因为河水从山里流出来的时候,经过了曲折的河道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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