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太远- 第9部分

　　　　后面的结果是哲学老师愤怒了，他盯着罗杰说不出一句话，片刻功夫，他让罗杰离开教室，而罗杰很轻蔑地望着老师，从容地开了教室。

　　　　后来这个老师再也没有回到学校。他原来就是文化大革命中造反派的激进分子，在文革快要结束的时候找了一个机会进了中学当教员，脱离了车间的工作。其实以他的水平是不能够胜任中学教育工作的，尤其是哲学，并不是仅凭教参就能给学生授课的。

　　　　从那以后，学校从外面聘请了一个哲学老师，他很快就与罗杰成了朋友，课堂上老师经常用与罗杰对话的方式来讲述他们要学的内容，老师送给他的柏拉图的《理想国》对罗杰很有启发，他经常和老师采用对话的方式进行哲学的课堂学习，使同学们觉得哲学是一门最有意思的课程。

　　　　茹婷这时候很佩服罗杰的口才和思辨能力，在上自习课的时候，茹婷问他：“你是怎么学的？”

　　　　罗杰：“我什么乱七八糟的书都看，看得多了就想的多，想不明白的时候居多。其实我也没什么，你看书多了也会聪明的。”

　　　　茹婷：“那你是说我不聪明？”

　　　　罗杰：“班长，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你会更聪明的。”

　　　　茹婷：“这还差不多。”

　　　　茹婷的眼睛近视得厉害，她已经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了。这次她没有再申请向前调座位，而是配了一副眼镜戴上。茹婷戴上眼镜仍然不失往日的风采，罗杰开玩笑地说她比以前更文雅了，而茹婷却为她的眼睛而伤心地流过泪，她知道她清秀的脸上将永远离不开这个附件了。

　　　　罗杰真的觉得茹婷比过去更清秀而大方了，她的优雅与美丽与过去她给罗杰的印象没有丝毫的减少，相反，罗杰确实觉得茹婷比小学时代更美丽动人了。

　　　　罗杰以为是茹婷戴上眼镜的缘故，他以为戴上眼镜的茹婷比过去多了几分优雅，但罗杰不知道茹婷体现出的几分妩媚与偶尔流露出的几分羞涩不是戴上眼镜的缘故。有时候罗杰想，要是他也戴上眼镜，一定会显得大一些，至少也会让人觉得学问多一些。

　　　　罗杰这时候并不能理解与察看到茹婷因身体发育而造成的变化。女孩子在上中学以后的体态出现了变化，胸部渐渐地露出了秀巧的乳峰，脸上的皮肤细微地出现了一些油渍，使女孩看上去更加明丽，而她们开始悄悄地使用化妆品，使她们的身体散发出一种淡淡的芳香，有可能这种芳香不全是化妆品发出的，她们的身体里也会向外散发一种只有少女才会有的体香。

　　　　罗杰对茹婷身体产生的变化懵然不觉，他在茹婷面前时，他的心理年龄好像仍旧停留在小学阶段，纯真得让人发笑。

　　　　其实茹婷感觉到了罗杰的成长。罗杰的语音开始有所变化，他的个子倒没有明显的长高，主要是罗杰开始自觉地学习了，他开始读更多的书，然后讲给她听，她发现罗杰讲书中的故事的时候，总是对天真的小女孩的各种眼神十分留意，并能准确地向她表述出来，罗杰有时候也讲男女爱情的故事，显然他对爱情的理解要肤浅得多，有时候茹婷故意问他书中男女之间的爱情，罗杰总是挠着头说不知道，或者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而且罗杰总是说爱情是必然的，但友谊是难能可贵的。

　　　　茹婷经常猜想是不是罗杰故意隐瞒了他对爱情的看法，但她不能直白地问罗杰，害怕一旦罗杰的心弦被拨动了，局势将不可收拾。

　　　　茹婷她自己倒是十分坦然地看待这个问题，她曾想过罗杰可能会成为她的初恋对象，但她一定要把这种可能发生的事扼杀在摇篮里，因为她不想让罗杰分心，她希望在学生时代罗杰能一门心思地学习，然后考上大学，那时候再谈论有关的爱情问题可能会更好一些。她害怕的是，一旦哪天罗杰的青春突然萌动了，突如其来地觉醒，她有没有能力控制住局面，她能不能拒绝罗杰的感情，她怎样才能让罗杰即不伤心又不绝望地等待，在等待中完成学业。

　　　　茹婷想这些的时候，当然是一个人独处时才想的，她不敢对罗杰流露出那怕是一点点的迹象。她在心里一再嘱咐自己，象关心朋友一样关注罗杰，并保持一定的距离，让罗杰静静地成长，千万不要碰响他爱恋的青春心弦。

　　　　罗杰的确属于心理长不大的那类人，他对作为他同桌的茹婷的心思一点也不明了。他只注意到茹婷是不是高兴，是不是快乐，他极易受茹婷外在情绪的影响，他对茹婷的情绪变化确实十分敏感，但对茹婷的心理活动则几乎一无所知。

　　　　有一段时间，罗杰和茹婷基本无话可说，就是在上自习课的时候，教室里一片叽叽喳喳，罗杰也在那里苦思冥想，并不理会茹婷。这下把茹婷吓了个不轻。

　　　　茹婷仔细观察罗杰，发现他的目光茫然地盯着黑板想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急匆匆地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他把本子捂得很严，不让茹婷看见。茹婷问他写什么，罗杰说你别管，并不向她说多余的话。茹婷有时有点急了，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对罗杰说你再不理我我就生气了。罗杰依然说你别生气，过几天我会让你高兴的。茹婷说我现在就生气了，罗杰说你没意思，无缘无故生气，没人理会你。

　　　　茹婷从来没见过罗杰这样，她急得快要哭了，她猛然有一些担心，她害怕罗杰向他表白那个最不能发生的事，她独自在心里猜想，罗杰可能是在写情书，罗杰要真是写情书的话，不论写给谁，对她来讲都意味着最可怕的事情终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这对她自己倒没有什么，因为她有这个思想准备，但对罗杰却是一个灾难性的毁灭，这意味着一个纯真的男孩消失了，他的学业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但茹婷明白，该来的事一定会来，她将怎样应付这个事情的结局？

　　　　茹婷第一次为罗杰而茫然，她猜不到罗杰将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她自己会怎样面对那个可怕的事情，她的内心深处十分爱惜这个男孩的成长，并用心地去关心他，但她知道以他们的年龄和经历，完全无法把握住青春那野马脱缰而去的冲击力和破坏一切的力量。越这样想，茹婷越觉得事情的可怕，但她现在没办法，任何办法都没有，因为她不知道罗杰究竟在干什么，他要干什么。茹婷只能在心里祈祷：罗杰呀，你可千万别干傻事！

　　　　几天以后，罗杰拿出一个本子，是稿纸订成的，足有五十多页。

　　　　罗杰：“我写了一篇小说，你要不要看？”

　　　　茹婷一惊，心里说：“我的妈呀，可吓死我了！幸亏不是情书。”

　　　　茹婷故作镇定，说：“这段时间你在琢磨写小说的事？”

　　　　罗杰：“不好意思，写的不好，就凑合着看吧。”

　　　　茹婷抚摸着那本手稿，对罗杰说：“你先告诉我写的是什么，我再决定看不看。”

　　　　罗杰：“我不说，你先看嘛，看完了你给我指点指点。”

　　　　茹婷：“为什么给我看？别人能不能看？”

　　　　罗杰：“我就写给你一个人看，别人要是知道了报告老师，我就完蛋了。”

　　　　茹婷脸一辣，她意识到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茹婷看着罗杰的眼睛，她希望能从罗杰的眼睛里读出一点什么，好来判断看还是不看这篇小说。

　　　　但茹婷看到的依然是罗杰清澈的眼睛，里面什么也没有，还是那个熟悉的像永远也长不大的男孩的无邪的眼睛。

　　　　茹婷不敢再看罗杰的眼睛，她怕她的心理变化被罗杰发现，现在的罗杰都能写出五十多页的小说了，鬼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理解少女的心理活动。也许他装得太像，使她无法看透他的内心，他用极其自然而清纯的目光来掩饰他早已萌动的春心。

　　　　茹婷十分犹豫，她不知道当她打开手稿时将会看到什么，但她绝不能不看，如果她不看，或者表现出过分的犹豫，她怕会严重刺伤罗杰的心，不管是什么，那怕是爱情也好，她总应该去面对，否则也许罗杰的一生就很可能因此而毁掉。

　　　　茹婷把这件事翻江倒海般想了个遍，越想越严重，她最后下决心去正视它，最坏也无非是满篇胡言乱语而已。

　　　　茹婷对罗杰说：“这是你的第一个作品，我也可能是惟一的读者，让我拿回家慢慢地看吧，我一定会认真地去读。”

　　　　罗杰：“没这么严重吧？你太夸张了。”

　　　　茹婷：“那你告诉我写的是什么，让我也有个思想准备。”

　　　　罗杰：“坏了坏了，要是有思想准备再看这个小说，我非钻到地底下不可，明天我就不敢来上课了。”

　　　　茹婷：“真的，你先告诉我写的是什么，否则我不看，拿去把它烧了。”

　　　　罗杰：“那你就把它烧了吧。”

　　　　茹婷：“你是个坏蛋！”

　　　　罗杰很兴奋，他听到了茹婷用这样的句子骂他，他的心里十分畅快，小时候罗杰把茹婷气急了，茹婷就是这样骂他的，这句话从茹婷的嘴里说出来，根本就不是一句骂人的话，而是一句让他听了很舒服的一句话。

　　　　罗杰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茹婷这样骂他了。

　　　　罗杰知道茹婷真的急了，他说：“这是一个很意识流的故事，它反映了一个青年对他所迷惑的世界的看法，很伤感的一种看法。”

　　　　茹婷：“你有什么伤感的理由呢？”

　　　　罗杰：“那太多了，反正你自己看吧，说多了就没意思了。”

　　　　茹婷放学的路上心里确实惴惴不安，她真的猜不到这篇小说里写的是什么。她想了许多种情况，每一种情况细想下去都让她出一身冷汗。

　　　　茹婷心神不定地回到家，她发现家里没人。但这时候她还不敢看罗杰的小说。今天的作业反正是做不成了。茹婷想，她不如先去做饭，好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实际上茹婷没有做到。她做饭的时候还在想，不停地想。

　　　　晚饭的时候，姐姐茹芳发现茹婷有点不对劲，问她怎么了，茹婷说她有点不舒服想早点睡觉。

　　　　茹妈妈让茹婷去休息，还给她备了营养的夜餐，对茹婷说：“好女儿，别忘了吃东西，别熬坏了身子，别看书了，早点休息吧。”

　　　　茹婷真实的打算是在被窝里看罗杰的小说，如果真有什么事要发生，也好蒙着被子大哭一场，免得叫家里人发现，如果真需要家里人帮助的话，她想让姐姐茹芳帮她出主意。她还是很信任她的姐姐的。

　　　　晚上，茹婷坐在被窝里，她特意拿了一大包卫生纸放在枕头边，她做好了准备，准备大哭一场。

　　　　茹婷从书包里掏出罗杰的手稿，放在被子上，用双手捂着，闭上眼睛，内心默默地想：“罗杰呀罗杰，你可千万别干傻事！要不我会恨你的。”

　　　　茹婷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她慢慢地掀开手稿的封面，只见罗杰的小说篇名是《青春劫》。

　　　　这是一篇与他们的生活完全不相干的小说。罗杰写了一个中学生眼睛里的文化大革命的故事，故事重点写了人们对文化大革命被动而茫然的屈从，有十分悲惨的场景表现，更多的是表达了小说中主人公对人的理性的丧失的悲哀的呐喊。小说中没有任何爱情的描写，甚至没有相匹配的女主角的同时出现。但罗杰用意识流的手法大段大段地描写了一个青年学生的内心活动。

　　　　茹婷看完小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把枕边的卫生纸抓起来看了看，扔到一边，她吃吃地笑出声来。

　　　　茹婷心想，罗杰呀罗杰，你把我吓了个半死，我今天一下午都没有安宁过。

　　　　静下心来，茹婷发现罗杰的小说有抄袭的痕迹，但她还看不出来罗杰是怎样抄的。茹婷转念一想，罗杰写小说不是写他的亲身经历，肯定是受什么作品的启发或暗示，这也是正常的事，但茹婷发现罗杰的手法和文笔还是非常出色的，与他平时的作文风格十分相似，她估计罗杰不会是抄来什么作品让她看，罗杰不会这么做。

　　　　茹婷又看了一遍，她现在佩服罗杰的创作激情和胆识。她决定明天告诉罗杰，她很欣赏罗杰的尝试，具体的指导还谈不上，她应该鼓励罗杰。

　　　　茹婷要休息了。

　　　　她在睡着以前想了白天发生的事，她为她自己的内心活动而感到好笑，她为她的担心终于没有发生而感到轻松。

　　　　这一夜，茹婷睡得很香、很甜。

　　　　她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她笑醒过一次。

　　　　第二天醒来后，她不记得她做的梦的内容，她不知道她是在梦中笑醒了，还是在梦中的梦里笑醒了。

　　　　早上上课的时候茹婷没有说起小说的事。她想在下午自习课以后再对罗杰说。但是在课堂上茹婷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