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你拿钱来我也不卖给你?”
“信信信,不抬这杠,不抬这杠。”呷了一口茶又说:“也没得人看着,你还一直毕恭毕敬的站在这,不晓得累啊?回去歇会儿再来,没得事的。”
“古人说福至祸伏兮。今儿老太婆能见到女儿了,我不在这受点罪,祸说不定会更大的。”
“有理,说得有理。”杠子王直点头。
“有的人说为了他人生存而生存,结果他人仍在水深火热之中,自己却火生水热了。有的人只晓得忙自己生存,从不为别人计,结果往往白忙一场。这两种人你喜欢哪一种?”何静安站乏了,想打打岔。
“你是在说我?我就是第二种人。”
“我喜欢第一种人说的话,但不喜欢言行不一。”
“这你就不懂了吧。自古以来,欺骗就是一种才干……你等会儿,我去搬张椅子来,今儿哥俩好好聊聊。”
“我话已多了,你不必搬椅子了。”
何静安话没说完,杠子王已把茶壶往井台上一放搬去了。
一会儿过来,把椅子往何静安面前一笃,说:“你坐下来说。”
“噢,是为我搬的呀?那就更没这必要了。快搬走,我就是要站着,周公安员心里才舒服。”
“怕什么?你坐,就说是我叫坐的。”
“我看看这是那个在这头大?”
一声咋唬,吓了杠子王一跳,见是唐主任,说:“你过来看看,一个上午就这么站着,脖子上还挂着这么重的黑板,搁年轻人也吃不消啊?”
唐主任把黑板拎了拎,又看了看脖子上勒出的红印,说:“叫你坐,你为什么不坐?”
“改造世界观要自觉。”
“已经来通知了,下午还要开你的批斗会,你这样站下去,你这条老命不要了?没得个命,还改造个屁,坐下,把黑板拎着。”
“周公安员不会同意的。”
“我是不是居委会主任?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何静安这才坐下。
何老太婆回来了,路过这,见一堆人不知在干什么,身份提醒她不能管闲事,再说此时她心里头的喜,恨不能一脚就跨到老头子跟前全部道出来。她埋头急急地就要走过去。
“何老太婆,老头子在这了。”唐主任喊道。
真是悲喜两重天,刚才何老太婆见到女儿时,喜得骨头都酥了,这会儿见老头子挂着牌子呆呆地坐在那两眼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她的嘴唇抿起来,脸上的肌肉抖动起来:“老头子,你遭罪了,呜……”
何静安问:“见到了?”
何老太婆只对老头子点了点头,然后对唐主任说:“我见到我的女儿了。”转过来又对杠子王说:“我见到我的女儿了。”
杠子王说:“那人了?”
“走了,她坐的是大车子,有好多人一正来的,我留不住啊。”
“她现在过得好吗?”何静安急切地问。
“好,过得可好了。这有照片。”何老太婆把一叠照片拿出给大家看,还说:“她那的生活好了,家家有冰箱、有洗衣机,还有录音机……”
这会儿,井上不断的有人来吊水,很少用井水的炉子秦也来了。自晓得赛素花死了,炉子秦心里就不晓得为什么会有说不出的难过,她已好几天没出门了。听到何老太婆的话,她觉得新鲜,停住了吊水。
唐主任觉得何老太婆的话有点划边,忙拦住说:“再好那也是国民党反动派,怎好跟共产党比。”
何老太婆已经兴奋地听不进旁人的话了,继续说:“我女儿说了,她要回来的,她说,她的事业一定能成功。”
乖乖隆的咚,反攻大陆还一定要成功,唐主任听不下去了,沉下脸说:“好了,你就省两句吧。赶快去忙饭,让老头子吃了,一会儿周公安员要来批斗他的。”
何老太婆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其实她何止是凉,她还要掉进冰窟窿的。
炉子秦的老虎灶历来是小道消息的中转站。而且何老太婆的话经炉子秦一传,竟成了台湾就要打过来了。这消息太剌激人了,很快就一传十,十传百,传雾了。
八十三、阳光
周志达夹着户籍夹子边走边说:“批到后面,我一宣布,你们就把他俩捆起来押到派出所。把声势给我造成出来。”
几个跟着的公安人员连声说:“晓得了。”
走到老槐树下,周志达看着何静安还没说话,突然一块大青石从天而降,在他的眼前落地,发出“咚”的一声响。
周志达手摸脑门,一手的冷汗,正抬头看去,一人从老槐树上,直接向他扑下来,周志达躲闪不及,两人跌滚成一团。
俩人扭打时,同来的公安人员才看清,从天而降的是小米子。
这俩人一个是年青时在部队练过几下,一个是天天背纤有股蛮劲。扭打了一阵,并不分上下。
但周志达必竟身子已虚,气喘如牛,说:“快动手,把他抓住。”
几个公安人员上去揪住小米子,捆了个结实。
看到这,何静安不由地感叹道:“昝由自取,何苦来哉?”
周志达一脚踢倒何静安说:“老不死的,幸灾乐后是吧。”
小米子吼道:“姓周的,你这个魔鬼,我就是被枪毙了,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好啊,你真有种。主动找上门来,谋害公安人员,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现在我还没功夫听你废话,把他押到派出所关起来。待我把批斗会开完了,再来收拾你。”
小米子被押走,周志达掸着身上的灰问道:“一个上午站下来,感觉好像不错吗?”
何静安已经爬起来,重新把牌子挂好。默默站着没理他。
这时来开会的群众陆续来了,唐主任也来了。
周志达说:“来的人不多吗?”
唐主任说:“都通知了。虽说是星期天,这盏子都在午睡。”
“你再招呼招呼。”
唐主任边走边喊道:“开会了,各家各户来一人,马上到老槐树下开会。”
何老太婆拿针具和饭菜过来,见周志达在不敢上前。
“噢,还没吃饭,那就不用吃了,帮小米子的忙,还用吃饭吗?”
何老太婆掉脸要走。
“你到哪里去,过来!也给我站在这。”
何老太婆乖乖地熟练地站到老头子的边上。
“上午,你很忙啊?还会金蝉脱身,调虎离山,真不简单。给我站好了。”
何老太婆开始抖起来。
开会的人该来的都来了,连不该来的小毛娃也被大人抱着来了,吵吵嚷嚷,一时间老槐树下热闹得像集市。先把押解小米子的几个公安人员也回来了,忙着维持秩序。
炉子秦说:“那大石头突然从天而降,周公安员可了不得,用手轻轻一拨,就躲了过去。跟着小米子又是一招老鹰扑食,周公安员毫不寒乎,轻轻一掂,跳出了圈子,一个扫堂腿就把小米子扫倒在地。”
杠子王说:“你当时还光着屁股在床上了,怎能么会晓得这么清楚?”
“放你的狗屁。你不信,我还不想说了。”
周志达才发现何静安身边还有张椅子:“怪道不显累的,原来坐了一个上午。”接着气势汹汹地问道:“这椅子是谁同意你搬来的?”
何静安不作答。
“你改造世界观的自觉性也太差了。也好,既然你喜欢椅子,那就站到椅子上。”
何静安抬起头,两眼盯着周志达,那眼神明显有几分乞求。
“站上去!”
要在平时何静安可能还能站上去,可是现在,他腹中饥饥、心中慌慌、两腿飘飘,人是上去了却站不起来,何老太婆扶着也没有用。
杠子王后悔了,不该搬椅子来。
唐主任看不下出了,说:“周指导员,我看算了,就让他站在地上吧。”
“对待阶级敌人就是不能心慈手软。”周志达看何静安干脆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你怎么回事?”
“我实在太累了,让我歇一下,我再试试。”
“没那好事,给我赶快站上去,马上就要开会,耽误了开会,后果是严重的。”
何静安再次摇摇晃晃站上去,可是没站一会儿,就一头栽了下来。
“哟呵,装的还蛮像的。你站不好是不是啊?有的是办法,把绳子给我拿来。”
何老太婆、唐主任、兵兵都在扶何静安起来。
何静安无力地说道:“恐怕这关过不去了。兵兵,你帮我打个电话,叫杜首长来。电话号码在馨馨的照片后面。”
兵兵站起来拨开人墙跑走。
周志达嚷道:“让开让开。”然后指挥把椅子靠着老槐树放好,叫何静安静站在椅上靠着老槐树干,用绳子捆上。叫何老太婆靠着站着,又把挂在何静安脖子上的牌子扶正,然后才开始他的正式批斗。
他打开户籍夹子,念道:“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他老人家又教导我们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遵照毛主席的指示,今天我们在这里召开一场阶级斗争批斗会。同志们啦,毛主席他老人讲的话真是千真万确啊。前一段时间,我们抓了面上的阶级斗争,局部的阶级斗争就略有了点松懈。阶级敌人就错误地估计形势,乘机跳出来搞破坏了。站在我们面前的老牌四类分子何静安,还有他的老太婆,表面上看要多老实有多老实,其实不然。下面我就揭去他们的画皮,让大家看看他们的丑恶嘴脸。第一收藏四旧物资,妄图用封资修那一套继续毒害我们。何静安有没有这事?”
何静安靠在老槐树上,两眼闭着,没有吱声。
周志达用脚踢了下椅子,何静安睁开眼睛仍没答话,何老太婆说:“这事是我干的。”
“大家看到了,阶级敌人就是这么狡猾。夫妻俩做的事,还在这说你干的,我干的跟你绕。第二窝藏解放前搜刮劳动人民的民脂民膏拒不充公,妄图恢复过去花天酒地的生活……”
场下这时响起小毛娃的啼哭声,周志达停了下来朝响声处望去。一妇女慌忙把小毛娃掉了个头,把奶头塞进小毛娃的嘴里,小毛娃止住哭。
周志达继续念道:“第三窝藏杀人犯。我们都晓得小米子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罪犯,可是何静安夫妻俩却把他当作宝贝。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很显然,唯恐天下不乱啊。同志们,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这阶级敌人的用心是多么的险恶啊。这还不算,他们还谣言惑众,利用赛素花的正常死亡,恶互攻击无产阶级的专政人员,妄图把水搅混,乘机摸鱼啊,其用心何其毒也?”
这时远处停住几辆轿车,其中有辆红旗牌轿车,从车上走出杜首长、靳局长、刘大馍。周志达看到了,但他想在会见领导前展示一下他的口才。装出没看见,继续着他的演说。
“这第四个问题就更严重了。今天上午,老奸巨滑的何静安夫妻俩诡计多端,甩开了公安人员的跟踪,与美蒋特务的女儿馨馨接上了头,回来后,就肆无忌惮疯狂地叫嚣,他们的女儿一定要从台湾回来,女儿的事业一定要成功。同志们啊……”
“说得好,同志们啊……”杜首长打断了周志达的话,继续说道:“何静安同志的女儿馨馨是解放前打入敌人内部的地下党,为了能长期驻守阵地,在革命的紧要关头,她毅然决然地奉献了青春,嫁给了国民党一要员的儿子,并随其家庭到了台湾。这些年来,与组织的联系时断时续,但她始终不渝,坚信我们党的统一大业能成功,冒着生命的危险仍在努力工作着。馨馨不仅是何静安的好女儿,也是我们党的好女儿。”
会场顿时一片喧哗。
周志达呆住了。
“杜老师,杜首长……”何静安老泪纵横。
几个民警已经在为何静安解绳子。
杜首长过去,把何静安从椅子上扶下来,说:“我们来迟了,让您受苦了。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联系啊?”
“我是想共产党对我越不好,馨馨在那边就越安全啊。我实在抗不住了,实在是抗不……”何静安昏了过去。
“马上用我的车子送医院。”
人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目送着何静安被抬进红旗牌轿车。
杜首长继续说道:“同志们啊,我们党的事业至所以能取得不断的胜利,其中有一条,就是有千千万万像何静安这样的群众。他们为了维护党的事业,长期以来忍辱负重,甚至付出了生命。可是我们的一些党员,一些干部在做什么?每一言、每一行都在维护党的利益吗?同志们,大浪淘沙,各个时期总有些小丑会跳出来的,让他们跳好了。没有坚定的为人民服务信念的共产党员,那怕他的位子再高,都将遭到历史的淘汰,这是他们逃脱不了的命运。同志们啊,我们要坚信,我们党在历经磨难后,肌体的抗病能力肯定会越来越强。我们的生活,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将会越来越好,我们的天空,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将会变得越来越蓝。”
一片掌声,领掌的是刘大馍,结束掌声的是周志达。
……
过了些日子,胜利巷的街坊又看见何静安挥舞着大扫帚扫起巷子,但这不是他劳动改造,而是他坚持的身体锻炼。
何静安扫到老槐树下,又一阵槐花落下,抬头望去,见兵兵又在采花蜜吃,说道:“兵兵,你吃花蜜可以,就是不要再下雨了。”说完没扫几下还真的下起雨来,一摸一嗅一股异味,乐呵呵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