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了,少爷对于处理这种事明明很得心应手的啊,而且元老板也不是那种难以沟通的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闹得这么僵?
怕再待下去,她会忍不住哭出来,元绮将包裹一把抱起。
“算了,我没空跟你吵了。”她气到发抖,掉头离开。
黎之旭神色平静,见她离去,他也迈步走进内室。
当事人一离开,铺子里立刻一阵低声讨论。
“元老板红杏出墙的事,少爷真的记恨到现在耶!我没看过少爷这么狠的,平常要是有客人发生这种事,他至少还会和颜悦色安慰个两句。”
“当然啊,要是我家婆娘敢给我戴绿帽,我才没少爷那么好风度,直接抓去浸猪笼,还下什么休书。”
“我本来还以为少爷对元老板留有一些旧情的,啧,都误会了。”石掌柜也加入了话题。
“石叔,”突然一声轻喊,所有的人噤若寒蝉。“我出去一趟,有什么要紧的事记下,回来时再跟我报告。”
“是,少爷。”石掌柜冷汗直冒,目送黎当家离开铺子才吁了口气。还好还好,少爷应该没听到。
“唉,听说啊,前几天少爷又跑去元家面找碴,我就说嘛,少爷恨元老板恨之入骨唷!”
“其实也没必要这样,都休了人家了,有时想想元老板也挺可怜的……”
见人一定,大伙儿又开始肆无忌惮地讨论起来。在黎之旭似有若无的刻意安排下,世人对元绮的歧视越来越淡,甚至增添了些许的同情。
“请问阎爷在吗?”黎之旭走进阎记,轻敲柜台问道。
顿时,阎记一片安静,一双双眼睛直看向他。
一般人包括黎氏和阎记的伙计,都只看表象,以为黎之旭和阎逍是互争生意的对头,浑然不知他们的私交有多深厚,看到敌对的当家踏上门来,当然,除了防备之外,完全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请稍等。”掌柜很不情愿地吩咐伙计进内室通报,一双小眼仍目不转睛地监视着他。
早习惯了,黎之旭也不以为意,好整以暇地坐到一旁椅子等着。所以平常除了有急事,他和阎逍都不会直接到对方铺子找人,而是等到晚上老盯着他们看的好事者没那么多时,才会施展轻功直接到对方家里拜访,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黎之旭薄唇噙笑,带着点戏谵和自嘲。原来,他树敌那么多,不管是进她的小面馆或是到阎记,都会让里头的人如临大敌。
“你来做什么?”高大魁梧的阎逍一现身,加上浓眉不悦地拧起,整个铺子立刻充满压迫感。
黎之旭挑眉,温雅俊逸的气质在对方的气势压迫下,丝毫不显逊色。这小子,失踪五年再回来,相貌、性情全变了个样,现在连该有的虚伪礼节也全省了。
“有事,里面谈吗?”他言简意赅,往内室一指,“进来吧。”阎逍直接回头往里走去。
黎之旭随后走进,从袖中抽出一张纸。“帮我用最急件派你当地的驿站去买这些东西,越快送回京城越好。”
阎逍接过,迅速瞄过,原就冷峻的面容显得更加慑人。“干贝、香菇、小鱼干?”还写了店家的省份位置。“你居然要我的快马浪费在这种东西上?你店铺街口出来就有一堆人在卖了!”
“味道不一样。”黎之旭反驳。他不敢相信,以前她常用来辩驳他的话,现在居然出自他的口中。
她常咕哝念着,不是最完美的组合,就煮不出最棒的味道,这种坚持是做为一个厨子最基本的要求,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在意,就会越来越松懈,甚至滥竽充数。
所以,为了摘最甜最红的李子,她情愿自己爬上树;为了熬出最满意的汤头,她宁可千里迢迢从外地订来食材。当发现这些干货全都不能用时,她的震惊可想而知。
“哪里不一样?”没爱过热衷厨艺的女人,阎逍完全不能理解。也不想想他一出现立刻就会引来一堆人的揣测传言,却为了这点小事找上铺子,饶了他吧!
“我付双倍的费用可以吧。”黎之旭咬牙,向来从容的俊颜难得染上窘色。“你现在立刻派快马出发!”
阎逍怔了下,脸上的烦躁转为兴味盎然。
“好,等着。”阎逍走出内室,不一会儿又走了回来,换成一张收据给他。“快马已经出发了,三天内保证送到。”
“到时直接拿去元家面。”黎之旭没接,刻意望向别处淡道:“就说有客人一直没来取货,想转卖给她。”
“元、家、面?赶成这样,我还以为是皇帝下诏呢!”阎逍那张脸,连调侃人都面不改色,依然粗犷霸气。
黎之旭睨他一眼,冷冷地抛出话:“几乎垄断京城对外陆运的阎爷,何时怕过皇帝?”要不是陆运比漕运快捷,他需要这样受他嘲弄吗?要是哪天阎逍想寄什么大批货件,看他怎么回敬他!
“身为漕运之首的黎氏,只要一声令下,国内的船运量就会应声瘫痪,这样的权威也不遑多让啊!”知道他不可能说出急买小鱼干的原因,阎逍也懒得问,反正和元家面有关,不用想也知道为了什么。“听项沛棠说,你要送我礼?”
昨天项沛棠来找他密谈,他还半信半疑,没想到今天黎之旭反倒自己送上门来,还要他快马加鞭去买小鱼干,印证了项沛棠的推论。正好,省得他还要浪费和爱妻相聚的时间去找他。
“你想要什么?”黎之旭直问,他们的交情不需要客套迂回。
“加上今天这份情,我可得好好想想。”阎逍垂眸沉吟,突然张眼,笑睇着他。“有了。”
那充满诡谲的笑,让黎之旭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不幸的是,他敏锐的观察和直觉向来是神准无比,让他对商场上的变化能够洞烛先机。
“以前我曾托某人的福,吃到天下绝品美味,想形容给我妻子听却总是词穷,这么吧,干脆再办一次盛宴,让她也能品尝到我当初吃到的美食。”阎逍扬眉,不怀好意的表情完全不加以掩饰。“这个要求应该不很难吧?”
黎之旭心头顿时雪明。“那个某人,不会刚好是在下敝人我吧?”还用问?他甚至知道是哪一场筵席那场为了说服老船师所设的盛宴!
“咦,好像是哦。”阎逍还在装傻。“对了,那道‘品汤’绝对不能少,滋味之鲜呐!”他意犹未尽地直咋舌。
黎之旭眯超了眼,恨不得把阎逍五花大绑,送回困住他五年的地狱!他当初就不该好心邀阎逍一起与宴,种下这个祸根。
他明明知道那场筵席是元绮一手筹办,尤其是那道一品汤,需要耗费三天不间断地守护炖熬,其间的火候掌控及调味,除了元家人绝不外传。
他要去哪里找人重现当年的盛宴?尤其是当他和元绮决裂多年之后!
“你故意的?”黎之旭沉声道。这五年的日子阎逍虽然缺席,但回来这么久,也该清楚他和元绮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做不到没关系,你直说。”阎逍很不怕死地咧了个笑,等于默认他的问题。
“唉,还说什么只要我开口,就一定办到,害我的希望都破灭了,”偏偏,他还补上这段让人想当成没听到都难的自言自语。
“你们在打什么主意?”黎之旭双臂撑在桌面,盯着阎逍的视线,几乎要将他射穿。他敢确定,项沛棠一定对他说了什么,而且要他捉住这个机会联手陷害。
“想再确定一些事罢了。”阎逍这次没有回避,光明正大地回望着他。
或许是不曾参与那段岁月,也没看到好友难过的神情,对于那件往事,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同时对于元绮的观感,并没想像中的深恶痛绝。
项沛棠的猜测,他接受了,毕竟他之前也曾受过误会之苦。若是真能挽回什么,为何不去试?就算到最后发现那全是真的,也不会糟过现在,总比看着两人明明爱着对方,却要装得跟仇人一样针锋相对还来得好。
“如果我不答应,你们不会就这样善罢千休,对吧?”都已经和项沛棠言明了,还遭到这样的对待,黎之旭完全不想再去辩解什么。更何况,一旦拒绝,赔上的是他的诚信和自尊,知他如他们,早已料定他就算咬碎牙根也会接下这个要求。
“这个就要看聪明的项御史会再想出什么应变之道。”阎逍也很直言不讳。
“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帮她?是她背叛我!”明明是和他生死相交的好友,却为了一个被休的友人妻,连袂设计他,叫他这口气怎么忍得下?
“到底是帮她还是帮你,现在还没有办法确认。”阎逍敛了笑,真诚回答。“但全是为了你,我们才会费神去做这些事。”
黎之旭握拳,呼吸因忍怒而变得深沉。有什么用?只不过是逼他再次重温残忍的往事,再次深刻地想起,她放弃他爱上别的男人!
“好。”黎之旭怒极反笑。“这项大礼,我送定了。要是三天后,那些干货没到京城,我就拆了你这块招牌。”不想再多废话,他直接离去。
阎逍扒过额发,不耐地喷了口气。该死的项沛棠,尽要他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起身,想走出内室,结果一掀起相隔的布帘,就看到元绮刚好踏进铺子,他迅速后退,没让她看见。等了会儿,揭开布帘一角,见人已离去,才踏出内室。
“刚刚元老板来寄什么?”他问负责收件的伙计。
“一封信。”伙计把信拿出来。
看到信封上写的地方和刚刚出发快马的目的地一模一样,阎逍笑了。这两个人想的全都一样,知道要快,就得找阎记,只是黎当家大手笔多了,特快件比起元老板的急件,会缩短两倍有余的时间。
“这交给我来处理,你们忙吧。”把信收进袖子,阎逍心情之好,带着笑容,出门和项沛棠报告进度去也。
第七章
整个下午,元绮一直为了干货的事奔忙。
先回店铺写信要求干货行尽快补送,拿去阎记寄了之后,随即到街上找寻可以暂时备用的货色。看了好几家都不满意,不是品质下佳,就是价格贵得离谱。
好不容易,总算找到一间还在可以接受范围内的店家,那价格却比原本的花费贵了四成。
买了这段时间应急的分量,元绮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元家面。
“我回来了……”她推门走进,有气无力地喊,却被坐在铺子里的人震得当场愣在原地他怎会在这儿?
黎之旭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她点了下头。“你回来了。”自然的神态,彷佛两人之间的不堪与芥蒂完全不存在。
怎么回事?元绮看向挤在柜台后面的梁婶、小霜和杨姊,她们全都双手一摊,对她疑惑摇头。
元绮走到他面前,气他那时的冷漠,不禁语出讥诮。“黎当家是特地来赔罪的吗?承认你们运送上有疏失了?”
“元老板要这么想也可以。”没被她激怒,黎之旭淡道。“黎某有求于人,您怎么说怎么是。”
五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她摆低姿态。元绮拧眉,忍不住担心,到底发生什么事,让他必须求助于她?
“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吧?”她不想如此示弱,但,这是事实。
“你却拥有一项我永远也比不过的才能。”黎之旭微笑,眼里掠过复杂的情绪。“以前,我也曾经登门拜托过你。”
那时,她的首肯促成了一段姻缘,而今,只是让他体会到那段姻缘有多短暂,所给予的甜蜜,远不及带来的伤害,他却被迫必须再一次重复当年的举动。
“你又要造船了?”元绮低喊。但最近并没听说他有船只严重损坏的传闻啊!
她和他一样想到同样的事,他该庆幸他们还保有这些默契吗?黎之旭唇角蕴着淡淡的苦涩。“阎逍历劫归来,我答应送他一份礼,他希望他的妻子也能尝到他当年吃过的珍馑。”
元绮怔住,好半晌,才迟疑地开口:“你要我……再办一次筵席?”
“菜式可以由你开,里头只要有‘一品汤’即可,与宴者只有阎逍夫妇、项御史和我。”他记得她那时的繁忙,老船师开出的十道菜式几乎将她累垮,阎逍既然没有要求细节,他自然不会让她做到当年的程度。
一品汤?元绮杏眸圆瞠。“不可能!我不会把元家面丢下那么多天不管。”一品汤至少要花上三天二夜来炖煮,他应该很清楚。
“你的损失我会完全负责,还会奉上重金酬谢。”黎之旭心里觉得很矛盾,既期待她答应,又希望她拒绝。但对好友的承诺在先,纵有再多不愿,他还是必须用尽方法让她首肯。
元绮只觉心跳纷乱无序,让她无法思考。要她回到黎府,再次做出当初让两人结缘的菜肴?她做不到,她只想忘了一切,她做不到!
“……你去找别人。”握住变得冰冷的手,她开口拒绝。
“能找谁?元老御厨吗?”黎之旭嘲讽扬笑。“天底下还有谁做得出一品汤?”
她怎么可能让他为了这点事去烦她爹?有关她的传闻已经让爹够伤心了。
“只不过是朋友间的要求,需要什么都接受吗?”这五年来不见他对她说过一声软语,结果阎逍想疼他的妻子,他就愿意来向她低头?
“我承诺了,就必须守信。”黎之旭暗自吸了口气,强迫自己用冷硬的神态说出最后的底限。“如果你不答应,我有办法让你的店仿不了生意,直到你答应为止。”
元绮的丽颜瞬间毫无血色,几乎没办法呼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