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不期而遇(1)
悠思因为行李很多,一早就到了机场。办妥乘机手续后,她十分不舍地与李小乐告了别,然后独自进入候机厅候机。
悠思选了个面朝候机厅入口处的位子坐下。为了打发时间,她插上MP3的耳塞,一边悠闲地听着音乐,一边无聊地看着不断进入的乘客。
渐渐地,眼前行人变得恍惚迷离,思绪无法遏制地漫天飘荡开来。
阳城,这座从小生长的城市,此去一别,何时能复还?
回味以往,却唯有苦涩在心头……
悠思不由叹道:罢了,罢了,往事不堪回首,但愿此生不复返。
人在恍惚中,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如梦靥里的鬼魅,正徐徐飘入候机厅的大门。
是个幻影吧?
为什么会出现他的幻影呢?
悠思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因为这里是阳城?悠思困惑地摇了摇头,用手搓了搓疲惫的双眼。可是,当她鬼使神差般再次抬眼向入口处望去,却吓了一跳,犹如睡梦突然被人惊醒。那哪是什么幻影,明明就是一个真实的人!
悠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在阳城的机场遇见他——刘慕海。
很显然刘慕海也已经看到了她,他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悠思不知所措,慌乱中她把头侧向一边,期盼着这个人能从自己的身边走过,就像从不曾认识她一样。只可惜,她并未如愿。很快一个感性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虽然耳朵里仍旧插着耳塞,但她仍然清晰地听见他喊出她的名字:
“陈悠思!”
悠思无奈地回过了头:“很久不见,你好!”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他的脸上写满了诧异,双眼一刻不眨地盯着她,那眼里含着光,透着一股慑人心扉的魔力。
这是悠思所熟悉的眼神,她慌忙低下头去,回道:
“我回来办点事。”
这么简短的一句话,却让悠思费尽了力气,她努力控制住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使其尽量显得平和,却没能阻止双唇的微微颤动。
“是去上海吗?”
悠思所坐的区域是前往上海的登机位。
“是。”
她简单地回答了一句,又一如先前般看向入口处,眼前却是一片混沌。
“很好,我也去上海。”他将随身提包往旁座一放,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许久,悠思听见他轻声问自己:
“过得好吗?”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油然而生,令悠思有些激动,她极力忍着,回答:
“很好。”
刘慕海并没有马上接话,长久的沉默令场面变得尴尬。悠思静静地坐着,内心已是汹涌澎湃,只是,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她把玩着手中的MP3,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什么时候回阳城的?”他总算又开了口。
她回答:“三天前。”
他又问:“回来会朋友?”
她摇了摇头。
“办事?”
“把房子给卖了。”
“卖了?”
“嗯。”
刘慕海再次陷入了沉默。
悠思同样无话。
……
楔子 不期而遇(2)
悠思不由得想,这个人是怎么了,一向能言善语的他,今天为何哑了一般?她的脑海里开始闪现出各种原由:也许他们太久没有见面,他对她感到了陌生;也许他并不屑于与她说话,因为他从不曾在意过她;也许,他认为她是个麻烦,他并不想惹麻烦……
如此想着,悠思不禁在心中自嘲地苦笑。可转念一想,既然俩人不幸在此碰了面,如果任由他们之间的气氛如此沉闷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疯。于是她调整好心情,主动与他搭话,问他:
“去上海干嘛?出差吗?”
他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悠思只好又问:“很忙吧?”
“还好。”
“方嘉伟还好吗?”
“还不错。”
这么机械、被动的刘慕海她还是第一次见识,由此猜测他与她对话一定很牵强。
“可是,他为什么不装着没看见我呢?”悠思有些不解,结果认定他只是太绅士。
好在没聊多久,机场广播里开始响起请飞往上海的乘客登机的通知,刘慕海说:“走吧。”
他站起身,提起了悠思的随身行李。
悠思连忙说:“我自己来。”去夺行李。可是刘慕海并没有放手,只对悠思说了句:“还是我来。”先行迈开了步。
悠思跟在他的身后,望着前面修长挺拔的背影,恍若梦般。
春节假期刚过,飞机上的乘客很多。悠思找到座位,看着刘慕海把她的行李放进行李箱,也放进他自己的。悠思坐下,见刘慕海依旧站在过道,便劝:
“快去找座位吧。”
“不着急。”
悠思不禁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他想坐这?
这么想着,不免又有些自嘲。
但只一会儿,悠思就发现她的猜测是对的。旁边座位上的乘客一来,刘慕海便与他低语了一番,俩人很快交换了座位牌。那乘客一离开,刘慕海就在她身边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悠思看着这一切,心绪却变得混乱。
刘慕海对着她微笑,说:“这样一来,旅途就不会寂寞了。”
他的笑非常迷人,透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自信。悠思想,在这不曾相见的两年,又有多少女人为之倾倒?
飞机从阳城飞到上海只需要一个半小时,时间不算太长,可悠思却恨不得飞机立刻就能抵达目的地。她很怕尴尬的局面再次出现在俩人之间,只聊了一会儿,便推说很累想休息一下,将头靠在了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这一觉温暖而又惬意,但不到半个小时,悠思还是醒了。觉察出身上似乎多了东西,她轻轻抬起眼皮看了看,发现身上竟盖了刘慕海的外衣。
悠思没有任何动作地再度闭上了眼睛,却再也无法入睡。身边的这个男人离她这么近,却又是那么遥远。她为了忘却而离开,以为可以重生,却发现这个人已经深深地烙在心里,结了疤,再也抹不去。
第一章 往事(1)
往事只是过眼云烟,悠思却牢牢记得。
悠思在阳城长大,父亲原是阳城师范大学的教授,母亲原是阳城市某剧团的出纳。悠思考上阳城大学的那一年,父亲调往老家福州某大学任教,带着她的母亲和读中学的弟弟搬去了福州。
悠思的童年算是不幸。在她小的时候,父亲曾与一位女学生相恋,她的家从此不再安宁,她的童年便是在那不安宁中度过。
只依稀记得那位女学生模样比较清秀,很喜欢上她家来。
父亲学识渊博,深受学生爱戴。母亲自是引以为傲,年纪轻轻便推了剧团主要演员的当担转做内务,一心只想演好贤内助的角色。常有学生来家找父亲辅导功课、畅谈人生。母亲被学生唤一声“师母”便会笑到心里面去,对登门学生一概热情欢迎。那女学生来得勤些,她也只是认为那女学生比别人更加敬仰自己的丈夫,总以慈爱之心待之。等到女学生大学毕业,才赫然发现丈夫与女学生竟已难舍难分。
父亲铁了心要离婚,母亲却死活不依,她像困兽般做着无望的抗争,动辄乱发脾气,与父亲吵架。悠思明白,母亲看似坚强却脆弱无比,她常常偷偷哭泣,顿足长叹,甚至还闹过几次自杀,吞过安眠药,割过手腕。悠思年纪虽然小,却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母亲会有意外。
悲剧终究还是发生了,但并不是母亲自杀成功,而是她得了精神分裂症。
那一年,悠思上小学三年级,弟弟悠扬上小学一年级。
悠思永远都记得那日情形。
父亲因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去了北京,已走了一个星期。
那日,悠思与弟弟放学回到家中,见母亲呆呆地立在客厅的窗前望着窗外。
“妈妈,我们回来了。”悠思叫道。
母亲没有任何反应。悠思没有多想,领着弟弟进房间去做作业。晚饭时间,母亲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叫他们姐弟俩吃饭,姐弟俩自己走出了房间。
母亲竟然还在窗前立着。
悠思问:“妈妈,什么时候吃饭?”
见母亲依旧没有反应,悠思不免担心。她走近母亲,拉住母亲的手,正要问怎么了,母亲却突然转过身来。
母亲的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森冷的如同要噬人一般。悠思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妈……”话犹未落,母亲已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狐狸精,狐狸精,杀死你,杀死你。”
悠思大惊,拼命去掰母亲的手。
一旁的悠扬吓得大哭:“妈妈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一双稚嫩的小手拼命拉扯着母亲的衣服,喊道:“你不要杀死姐姐,你不要杀死姐姐。”
悠思只觉得喉咙似火烧火燎般疼痛,她无法喘气,拼命挣扎。
很快地,她没有了力气,掰着母亲的手无力地垂下……
真是神奇,眼前竟然出现了一片云彩。
淡蓝色的,像海一样浩瀚无垠,晶莹剔透,竟不带一丝的杂质。
她想,这里应该是天使住的地方吧?
我要死了吗?
为什么妈妈要杀死我?
就这样带着许多的疑惑,悠思渐渐失去了意识。
……
第一章 往事(2)
也许悠思命不该绝,母亲终于被悠扬的纠缠激怒,松开了紧紧掐住她的手。
悠思立刻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
一阵激烈的咳嗽让她苏醒了过来。待她慢慢清醒,却发现弟弟已被母亲打得哭不出声来。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拼命去阻止母亲。喉咙干涩而疼痛,她拼命喊道:
“妈妈,不要打悠扬,不要打了,你会打死他的。”
母亲松开了悠扬,却又抓过她一阵猛打。悠思哇哇大哭,不明白一向慈爱的母亲为何会变得如此狠心。母亲打着打着突然停了手,她呆呆地立在客厅的中央,嘴里不停地大声念叨,脸上露着怪异的表情。
母亲的样子让悠思异常害怕,她赶紧拉着弟弟躲进了房间。客厅不久传来母亲的哭泣和咆哮声,姐弟俩紧紧抱成一团,不敢迈出半步。直到夜已很深,俩人才饿着肚子上床睡觉。
“悠思,悠扬,快起来。”
半夜里,悠思被吵醒,见悠扬睁着惺忪的眼睛喃喃在问:
“干什么?”
“爸爸不会回来了,快起来,我们找爸爸去。”
悠思与弟弟面面相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悠思却是疑惑了,母亲到底怎么了?原本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为何总是游离不定,充满恐惧?是什么让母亲如此不安?
“你们的爸爸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走了,你们没有爸爸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母亲仿佛自语般念叨,边说边拽着还在穿衣的悠思和悠扬往外走。
悠思吓坏了,悠扬开始大声哭。母亲竖起食指对着悠扬神秘地“嘘”了一声:“别吵,一定是爸爸回来了,快走,快去接他去。”见悠扬仍在不停地哭泣,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哭什么?还不快走。”
悠扬更加大声哭,悠思护着弟弟也大声哭,她叫道:
“妈妈,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
母亲拽着悠思和悠扬出了门,将姐弟俩使劲往街上拖,力气大的出奇。悠思和弟弟相拥着边哭边拼命挣扎,不肯迈步。
彼此相持着,母亲却突然松开了姐弟俩,独自往昏暗的街道上狂奔,一下便不见了踪影。悠思与弟弟在马路旁等了很久仍不见母亲回来,吓坏了,连忙朝母亲离开的方向寻去,走了几条街也没有寻到母亲。
深夜里的街道并不见几个人影,只偶尔的车辆飞驰,带过挲挲的风,宛若暴怒的兽吼。买醉的汉子颤颠着斜行,似夜游的鬼魅。
“姐,我害怕。”
“别怕,有姐在。”悠思紧攒住悠扬的手,柔弱的细肩微微颤着。
俩人孤伶伶地走在月夜里,冷风飕飕地刮在脸上,如最锋利的刀割。心灵的无助才是最大的痛,天知道,她有多么地害怕。
悠扬走得累了,挪蹭不肯前行。悠思想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便牵了弟弟的手,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了家。
父亲一时无法联系上,便给母亲的好友张姨打去了电话。
张姨和丈夫急急赶来,这时候已是凌晨四点。
像是看到了救星,所有的恐惧、无助在这一刻释放,姐弟俩放声大哭,张姨安尉着:“你们放心,一切包在张姨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