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习惯了!」何咏淡然地答。邢仲似没听懂,「啊?」了一声。何咏翻了一个白眼,鼓腮吁出一口气。「我吃过啦!」
「啊!」邢仲明白了何咏在回答自己问得过快的问题,招牌式地傻笑了一下。「呵呵……那我自己吃了啊!」
人高马大的邢仲把剩菜与白饭拌在一起,站在案边狼吞虎咽,倾刻间风卷残云,早、午用过的盘子全部清洁溜溜。何咏再次升起佩服之感。
「嗨!」何咏站起身。
邢仲抹净嘴。「嗯?」
何咏扑哧笑了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你知道我叫什么了吧?」
「啊!何咏?哈?」邢仲觉得有点晕,满脑子都是那副迷人的笑靥。
「嗯!」何咏微笑点头,走出门口。
「啊,哪一个永?」邢仲忽然问。
「咏荷!」何咏扭头,巧笑倩兮,挥了挥小手走向学堂。
「咏荷?」邢仲进入痴呆状态,嘴里反复念叨著,脑子里却只是不断播放那回眸一笑的片断;间或,浅笑中的小小一对梨窝与之重叠……
下午,何咏的小脸上有了光彩,不再显得寂寥。先生教了新文章,他也随大家一起大声朗读,偶尔也会摇头晃脑。某一个晃动间? A视线偶然飘出窗外,透过花枝,落在了树旁的人影上──
邢仲正站在树下翘首窗内,对照手中书上的每个字,仔细聆听……
身边又响起轻咳声,何咏扭头迎向先生轻责的目光,他看看窗外,又看看先生,大眼写出疑问: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张启会意,也看向窗外,无声叹息。他嘱学生们自己朗读,走出了堂外……
「忙完了?」张启来到邢仲身边旁小声问。
「啊,张大哥!晚饭材料都备好了,等时候差不多我就去做饭!」
「唉!我随便问问!我又不是饭桶,你不用只想著给我做饭!」
邢仲搔头。「明白!我知道您又来劝我进堂内读书。真的不必了!」
「你把对话也省了!」张启直视著邢仲,灿笑出声。「道法自然。怎么你在道观长大,只学会了守规矩呢?」
「呵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邢仲把张启推向学堂方向。「您快回去教书吧!我在这挺好,有客人来也可以马上去应。」
何咏看著先生叹息著出去,又叹息著回来。树旁的人影却仍站在树下。对上先生无奈的眼神,何咏轻轻一笑,弯著水眸与大家一同朗读起来。
♀♀♀
上学堂变成了一件开心的事。第二日,何咏梳? 衈g丫,穿著水蓝色碎花小短褂,早早叫管家带到学堂。开课前,他跟在邢仲身后,笑眯眯地看著邢仲挑水、扫地。邢仲也让他跟著,偶尔与他说些闲话。
「你怎么梳了两个发髻?像个书童头。」邢仲随意问。
「因为我是书童啊。」何咏笑答。
「嗯?」
「读书的小童!」何咏笑著转身走向学堂。
「啊!哈哈……」邢仲目送小人儿,开心大笑……
上午,下起蒙蒙细雨。雨丝随风飘入窗内,洒落几滴水珠在书案上。何咏收起撑窗的细木棍,忽看到园内的邢仲,暂停了动作,视线跟著邢仲,见他收起晾晒的衣裳、把木柴抱入柴房、关闭厢房门窗……粉嫩的小嘴弯成了新月,何咏把细木棍倾斜一边,仅撑住木窗一角,让它半掩,把雨水挡在了外头,却仍留下缝隙,可以窥见院内的景色和雨中那个忙碌的身影。
午间雨停。何咏吃过饭去找邢仲,见他仍在与先生边吃边聊后,微翘了下唇,漫步到林荫深处。踢著小脚、有些无聊的他忽然发现树根边冒出了小蘑菇,艳丽非常。小脸儿透出一点兴奋的神采,立即蹲了下去……
「嗨!」蹲在厨房门口的何咏截到了拎著食盒的邢仲。「给你!」
「嗯?」邢仲一脸愕然看著何咏挺起小肚子,双手拎著衣襟下角兜? 矰@堆艳丽的小蘑菇。「你从哪弄来的?」
「刚刚采的。」何咏甜笑望著邢仲,眸里带著些期望的光彩。
邢仲拿起一个细看,神色立即紧张起来。「你还没吃到肚里吧?」
「没!」何咏张著水灵灵大眼轻轻摇头。「我不会自己一人偷吃的!」
「还好!」邢仲稍松了一口气。「这是有毒的!快扔掉吧!」
「这么漂亮……」何咏有些不舍。
「越是漂亮、越是鲜艳就越有毒!」邢仲严肃地告诫。「快扔了啊!」
何咏脸上写满了失望,噘著小嘴走到院角,撒开衣襟,七彩斑斓的小蘑菇散落一地。他又依依不舍,挑拣起几颗特别圆润可爱的,塞到怀里。
「嘿!采蘑菇的小姑娘!」几步外的院门附近,一棵树上半抱半倚著一个小男孩,冲著何咏戏虐地大叫。树下几个小孩子也跟著一阵哄笑。树上的小男孩受到了鼓舞,更得意地对何咏翘了翘下巴,又向更高处爬去。
「哼!」何咏扭转头,一脸不屑。
「吴刚!快下来,那么高很危险!」张启走到树下向树上的小男孩喊。
「先生,没事!」树上的吴刚站到了树叉上,一手扶著树干,一手叉腰,摆了一个自以为很有型的姿势。接著,又嘻笑著脸扭头四顾。忽然,扭向墙外的视线定在了那里,脸上现出惊惧。
「吴刚!怎么了?」树下的张启急喊。
吴刚没有反应,目光停在众人看不透的院墙外。
邢仲飞快奔了过来,吸气提纵,一下蹿到三人高处。
「哇!会飞耶!」树下的小孩子们惊呼。何咏也在眼里写下惊叹。
邢仲轻轻落在吴刚旁边,一把揽住他;眺向墙外时,也呆在了那里。
院墙外的官道上,约五百步开外的路口处,泥点四溅!二三十匹战马横冲直撞,在松散的一小队镇守官兵中肆意践踏。马上的一群大汉凶悍地舞刀扬枪,似狼入羊群,转瞬间把官兵吞食干净……
邢仲抱著吓呆的吴刚跳下树,把他交给张启,满面凝重。「张大哥!一伙强盗入镇,可能是流寇。官兵是挡不住了!」
张启凝眉直视邢仲片刻。「仲,你去把院门关牢!」
「好!」邢仲飞速跑去关门。
「大家都回学堂去。」张启召集院内所有的小孩,把他们送进学堂。
何咏扭头关切地望向大门处的邢仲,落在了最后。
「咏!」张启回身拉住何咏,走向学堂。
就在这时,马嘶与破门声一并响起。何咏看见烈马扬蹄踏碎院门,踩著碎木闯入。张启立刻把他挡在身后。
邢仲腾跳闪开烈马,紧接著迎上随在马后一起冲进? 茠煽X个狰狞大汉,立刻撕打起来。只几下,大汉们便瞪著眼睛倒地。门外十几条大汉见状,飞身下马一同涌入,哇哇叫著冲向邢仲,挥刀、刺枪、扬鞭……
烈马冲入院内,被桃树林挡住。一个魁梧的黑脸大汉勒马跃下,几步追上正抱著何咏闪躲的张启,一掌把他打倒在地;瞥到了毫无惧色的何咏,也分不清他是书童还是丫环,轻哼了一声,丢下他们,大步冲入学堂。
院门口迅速聚集了大批寇匪,邢仲以一挡十,打倒三个,却又上来四个。还有更多拦不住的虎狼,斥喝著蹿入院内林间,惊落满树桃花。
邢仲退至墙角,抄起一条扁担以棍法施展开来,瞬间扫倒一片恶寇。
「住手!」一声粗喝从邢仲身后发出,伴随著几个孩子的哭叫声。
邢仲转身,看到黑脸大汉抓小鸡一样扣住两个小孩的后颈,双目瞠视著他。堂内的孩子四散奔逃,一个个也被恶汉们擒住。邢仲放下了扁担,几个大汉立刻扣住不敢乱动的他,把他压弯了腰,推到黑脸大汉面前。
「小伙子!身手还真了得!」看似寇首的黑脸大汉怪笑著,声如破锣,双眼睥睨。「加入我们义军吧!」
「放屁!什么义军?强盗!」邢仲怒瞪双目大骂。
「绑了关到柴房里!」黑脸大汉怒喝,满脸不悦。
邢仲立刻被绊倒在地上,有人拿来绳索把他缚紧。
「唉呦!」一个瘦小猥琐的中年汉子扣住了何咏,意图不轨,被何咏一口咬掉手腕上的一块肉,痛叫著捂住伤口。何咏趁机用力挣扎冲出。
中年汉子急追,一不小心,却被站在何咏身旁的张启伸脚绊倒。张启被制,无法做得更多,情急大喊:「无耻之徒!欺侮小孩子做什么?」
同时,卧在地上的邢仲用力翻滚,挡住几个欲追何咏的匪徒。何咏灵活地在树丛中左右奔蹿,很快钻出了破损的院门;回首一瞥,他望见了邢仲挣扎中急切的眼神,水眸凝住一瞬,然后抿紧双唇,转头飞快跑走。
几名匪徒就要追出去,却被黑脸寇首喝止。「罢了!一个黄毛小丫头,追甚?! 浪费力气!正好要她去报信,才好拿赎金!」
被咬伤的中年汉子踢了被按住的张启几脚,跑到黑脸寇首面前弯腰谄媚。「大哥果然英明!这可比挨家挨户去搜罗财物省力多了!」
「当然!」黑脸大汉仰头大笑。「把这两个大家伙都扔到柴房!」
「是!」刚才被挡住的几个匪徒狠狠踢了邢仲几脚,把他和张启背贴背缚在一起,锁到了柴房中。小孩子们也被一一缚住,集体看押在学堂里。
♀♀♀
傍晚,一众寇匪聚在学堂里喝酒怪叫,只有一个匪兵在柴房门口,算作看守,不过已经盹著了。
柴房里,邢仲与张启商议了一个下午,苦无对策,也已盹著。朦胧中,邢仲忽听到一点声响,张目四顾。干柴码在墙角、桔梗与稻草堆了一面墙、柴刀已被搜走,别无它物。可能是老鼠……邢仲想,又闭上了眼睛。
一粒小石子打在邢仲额角,让他完全清醒,抬眼望,屋顶上露出一个小口,一团辉光中,一个娇俏的桃花小脸正浅露梨涡。邢仲不禁瞠大双目。
「嘘──」一支青葱小手指竖在娇嫩的小嘴前。
邢仲眨眼,透过缝隙望望门外,见看守仍在打盹,用力点下头。
瓦片又被掀开几块,露下更多晚光。何咏觑准墙边一堆稻草,纵身跳下。小小身子几乎全没进去,却没发出一点声响。邢仲倒抽一口凉气。
何咏笑弯双眸,从稻草堆中钻出,轻轻拍掉身上草屑,瞟著门外,猫著腰静悄悄蹿到邢仲面前。张启这才惊醒,也似邢仲一样倒抽一口凉气。
何咏微笑竖指,再作「嘘」声。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瓦,带落几块鲜艳的小蕈。他看看邢仲不好意思地笑笑,嫩脸抹上一点嫣红,见邢仲并未投来责怪的眼神,握紧了碎瓦,奋力锯向缚住两个大人的粗绳。
邢仲用眼努力盯向绳结,又扫向何咏。
何咏会意,凑到邢仲耳边,轻声吐气。「捆猪索,我不会解!」
温热的气息,吹得耳洞里痒痒的,邢仲大脸微红。何咏立刻解释:「不是骂你。」邢仲愣愣点头。何咏嫣然轻笑,又蹲下身子,努力锯索。
在邢仲与张启的瞠目下,何咏的小手绷得通红,手腕处也擦破了皮,邢仲感到心疼。何咏似觉察到关切的目光,抬起聚精会神的头,给邢仲一个会意的微笑,活动了一下灵活的小手腕,表示自己无恙,然后又瞟了门外一眼,再用力连锯两下,绳索绷断。
张启立刻抖落满身束缚,轻手轻脚的从绳圈中钻出,又转身帮邢仲解开多缚在他身上的一层绳索。邢仲一解脱,立刻拉过何咏的小手细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扯下自己? 涨褌怴A然后翻出所幸未被搜去的金创药,倒在何咏的创口上,一圈一圈小心缠住细小柔软的手腕。
何咏咧了一下嘴,没有出声,迎上邢仲的目光,又挤出好像无所谓的笑。邢仲虎目微眨,全看在眼里。包紮好了,他才松了一口气,与张启聚首小声商量。「张大哥,我先送何咏上去,然后再下来接你!」
张启摇头,轻声却坚定地说:「不行!我身子重,会压坏瓦面,很容易被发现!你带著何咏先走,去南边找大西军,他们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那怎么行?」邢仲一下提高了音量,何咏立刻捂住他的嘴,一起觑向门外的看守。还好,仍在打盹。小手冰凉,邢仲的大脸却热了起来。懵懂的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原因,只好把那一刹那电流蹿掠胸口的感觉用力记住…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研究……
张启直视邢仲,目光坚定。「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讲什么行不行了!非常时刻,大丈夫要当机立断!懂么?」
邢仲点头,何咏收起小手。邢仲看看他又看看张启,锁紧眉头。他明白此时自己再不能似以往一样直愣愣的了。虎目低垂了下去,忽瞥到地上的几个小蕈,灵光乍然闪现。他凑到何咏耳边轻问:「你还有小蘑菇吗?」
何咏在怀里掏了掏,又摸出几个。「就这些,没了。」
邢仲接过小蕈,又捡起地上的,总共不及十个。他用力点下头,目视张启:「张大哥!我明白怎么做!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救出大家的!」
张启微笑拍了拍邢仲的肩头,也用力点下头。「好兄弟!」
邢仲扭头抱起何咏,轻瞄一眼门外的看守,再看准屋顶的洞口,吸气提纵,一下蹿了出去。落在瓦面上时,悄无声息。
他向下面的张启挥挥手,抱著何咏跃向房后一株大树,把他安置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