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等一刻钟。傅明蔚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也许这路车已经改道了,或者前面哪里出了路障,车都没法过来。看样子只好打车了。
打车的念头一出,傅明蔚心里就一阵愉快,似乎已闻到出租车里的冷气味。从这里回到学校,大约要三十块钱吧。傅明蔚从包里摸出钱夹,粗粗的数了一遍。好像不够。她抬头看看公车来的方向,觉得已经快哭了,她跺跺脚,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呢?怎么我就没有私家车接呢?要等到几时呀。”
李作意饶有趣味的观察着马路对面的女孩。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内,他已经看见她三次。一次是在路边,她满脸不情愿的被一个年轻男孩儿拖着,那男孩儿不知为了什么作势欲蹬他的车,她的难堪更甚,那只被男伴抓住的胳膊简直像身体上多出来的零件,放也没处放。第二次看见她是在咖啡厅门口,她一脸的轻松愉快,像是放下来一件大大的包袱,满天的阳光也压不过她小脸上的喜悦。再然后就是现在了,她焦躁的站在那里,走来走去,不住伸长了脖子看车。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委屈,这会儿,似乎已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她米色的短裙在膝上晃动,一双光洁而充满弹性的小腿露在裙下。李作意微眯着眼睛想,要怎样才能不致唐突的接近她?
已经要顾忌是否唐突了她了吗?李作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年近不惑的他一直有着相对满意的家庭生活,并有着一对可爱的子女。虽然他也像所有的商人一样,在这样那样的环境下,有着这样那样的逢场作戏,甚至做过一掷千金博红颜一笑的事,但却从心眼里从未有过感情出轨的纪录。但今天,他看着这女孩的心情却是二十多年前追求初恋情人时才有过的患得患失。这表示什么呢?
如果没有记错,眼前这个女孩也并非是第一次入自己的眼,应该在不久前的某次特别的场合里,他是见过她的。什么场合呢?李作意缓缓吸一口气,驱车过去。
不可能!看着缓缓驰来的宝马,傅明蔚质疑的再三看车牌。没错,这正是今天下午一直纠缠着的那辆车。车里坐的也正是那个尚算潇洒的中年男人。现在,那男人正微微的朝她笑。
傅明蔚将头转来转去的看了一圈,最后只得确定那宝马车里的男人正是在招呼自己。
他认得她吗?为什么她毫无印象?或者是自己终于碰到了生平第一只货真价实胆大包天的色狼!
李作意打开车门,这女孩的姓氏突然冲进他脑中:“傅小姐,请上车。”
傅明蔚惊讶的按住嘴,移动太阳伞遮住周围人好奇的眼光:“我认识你吗?”
李作意犹豫一下,微笑颌首:“你是傅岚的女儿。”
“你认识我妈妈!你是谁?”
“你不是想一直站在路边和我聊天吧。”李作意指指打开的车门:“快上来。再停下去我要被罚款了。”
傅明蔚看看公车的方向,再看看李作意,钻进了车内。
李作意将车向前驶去。同时为自己的好记性生气和高兴起来。生气怎么能在这么美妙的感觉里牵扯出傅岚来,又高兴自己终因叫出了她的姓氏而领她进了车。
几个月之前,他被邀去母校演讲。坐在人群中的傅岚一眼就认出了他,直接就冲到了他面前。
十几年过去了,傅岚并没怎么变,还是那么清秀斯文,只是眼角多了几条或浅或深的皱纹,倒更添了韵致。听说到现在她带的班里的男同学还是有偷偷写情书给她的,一如他当年。
当年的他是什么样呢?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的确是把傅岚老师当做了初恋的对象,甚至曾冒着大不违递了无数封情信给她。那时的傅岚才刚分到学校教书,梳两条乌黑的长辫子,穿一件蓝底白花的确良衬衫,往讲台上一站,一张口就羞红了脸。一节课上下来,只有一个动作,就是转过身去不停的作板书。他那时有多大?也有二十岁了,是补习班的学生。以那个年纪而言,暗恋自己年龄相仿的老师并不算错。可错就错在她已经结婚了,并有了一个两岁的女儿。
后来发生的事,在他看来一直算是个耻辱。
血气方刚的李作意一日冲进了傅岚老师的家,将傅岚堵在屋内意欲强吻。正纠缠间,被傅岚丈夫破门而入,看得清清楚楚,惹起轩然大波。
其实年少无知的他那天并没有想真的干出点什么事,只是临到毕业,眼看就要和暗恋多日的美丽老师永别了,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憋闷。他冲到傅岚的家来,决没有其它想法,真的是只想略略亲一亲芳泽,聊作安慰罢了。
傅岚岂有不知这个高大学生的想法。这大孩子从她来任教的第一天,就对她表达了明确的好感,也一直断断续续的为她写着青涩的情书。丈夫从未做过这些事,也从未向她表达过那么多的好感。她不是不感动。所以那天,也就半推半就了。
李作意没料到老师居然并不强力推开他,一招得逞之下,再收不住,两手不由自主紧搂住了傅岚。正迷醉间,房门被推开了,傅岚的丈夫黑着脸走了进来。
李作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总之傅岚的丈夫并没有怎么样他,倒是抬手狠狠打了傅岚一记耳光。傅岚没说话,也没叫嚷,只静静的推他出门。他就这么腾云驾雾似回到了家。
第二天他硬着头皮去上学,班上来了一个姓任的代课老师,说傅老师病了,请了两个月假。
两个月后,他便毕业了。
李作意始终认为傅岚在他心里有一个特殊的位置,是他历年来真正完全动心的唯一一个人。那感觉一直持续到上次见到她。
刚开始见到傅岚,李作意仍是十分高兴,将她拉到一边细细说历年情状。正说着,旁边冒出一位少女大声叫:“妈。”那少女依稀有些傅岚年轻时的样子,但比傅岚更修长些。傅岚将她截到一旁密酌了一番,打发她走了。这才回来告诉他说这是她的女儿。李作意当时兴致很高,问怎么不带过来让他看看,又问叫什么名字。
傅岚迟疑了一下说:“我和他父亲离婚了,她跟我姓,叫傅明蔚,性子古怪,见不得客。”
李作意老脸一红,压低声音问:“为什么离婚?”
傅岚看他的表情,不禁一笑:“你以为为什么?”
李作意隐有得色:“不会是因为我吧?”
“呸,当然不是。”傅岚笑,停下又叹口气:“老朋友了我也不瞒你,蔚蔚这孩子不是他父亲的。”
傅岚有这孩子是在认识他之前,这孩子如果不是他父亲的,当然就表明傅岚在那几年有着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情人!李作意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你是谁?我应该认识你吗?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刚才你车上那个女孩呢?”车门一关上,傅明蔚就大声问出来。
这就是青春!在社会上混了几年的人,有哪个胆敢这么冒失的说话?李作意不禁感叹:“你这是在审贼?”
傅明蔚的脸涨红:“对不起。”
“没关系。”李作意侧过头看看她:“只是有问题你也要一个一个的问,我年纪大了,一下子那么多问题我记不住。”
傅明蔚笑出来:“你有多大年纪?”
李作意难堪的咳一声:“你刚才好象没有这个问题?”
傅明蔚放松的伸一伸手脚,不再看他:“在夏天,我一听到冷气的声音就很幸福。”
李作意忍不住再看她一眼:“和你谈话一定要学会这样跳跃思维吗?”
傅明蔚耸一下肩,伸出手:“你好,我叫傅明蔚。你可以叫我蔚蔚,不可以叫我傅小姐,因为我会肉麻。谢谢。”
李作意看住她的眼睛,只觉清彻一片,顿时整个人都舒服起来:“你好,我叫李作意。你可以叫我作意或大哥,不可以叫我叔叔,因为我很怕老。谢谢。”
傅明蔚拍拍手:“看不出你这个人还有点幽默感。不过叫你作意我会觉得自己太老,叫你大哥我又会觉得自己太小。这样吧,我以后就叫你意兄好了。”
“意兄?”李作意诧异的摸摸下巴。
“是呀。武侠小说里都这样叫。今天你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这个朋友就算我交定了。以后我就叫你意兄,你就叫我蔚蔚吧。”
有小车坐路都显的特别短,一时三刻,车已驶到校门口。临走时,李作意掏出张卡片递给傅明蔚:“有事找我。比如,等不到车。”开车离去。
傅明蔚站在路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相信自己的演技应该还过得去,他应该十足的当她是一个有胸无脑的傻丫头了。这样很好,这个年纪的男人正是喜欢那么一种青春无敌的十三点。相信他不久便会来约她了。
天知道,今天的运气怎么这样好。非但成功甩掉了孔奇那个傻小子,而且还认识了这么一个开宝马车的人!听他的口气,好象以前就见过她。可她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她会让他记住她的。
一阵新鲜烘烤的蛋糕香味飘过来,傅明蔚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饥饿一经想起,肚子马上咕叽咕叽的叫起来。她有些后悔刚才怎么没有想办法让那个人请自己去吃一餐好的。现在只有自己解决了。她算了一下日子,才是月中,还有大半个月要捱,可这个月的钱只剩下钱袋里的二十几块。她想了想,转身走到常常光顾的面食店。
面食店地方非常局促,除了设上锅和案板外,仅仅只够再多摆一张油腻的桌子。大师傅正光着膀子炒肉末,一阵葱香和着肉香冲出来。傅明蔚深深吸一口气,舌底分泌出一些口水。
店门外挂着一张“今日供应”的牌子。傅明蔚的眼光顺着最边的标注价目往下溜,最底下的特价栏里有两个项目:杂酱面,大碗六块,小碗四块。杂拌面,大碗四块,小碗二块五。
傅明蔚好笑的想,刚才坐在车里的时候,难保没有人羡慕,这么小年纪就坐上这么豪华的车子,一定是锦衣玉食下侍候长大的。可现在,这“锦衣玉食”居然在这么一家小破店门口认真考虑是该吃一碗有肉末的杂酱面呢,还是吃一大碗吃一顿饱一天的杂拌面。哈!
“师傅给我打包一大碗杂拌面。”
大师傅抬起头来,汗水顺着下颌流进他正在揉搓的面团上。傅明蔚撇过头装作看不见。
“又来给狗买晚饭啊?”
“是啊。”傅明蔚文雅的笑。
大师傅醒把鼻涕,把手在围裙上擦一擦继续工作:“你们家狗也真奇怪,专爱吃面条!”
傅明蔚垂下眼帘:“谁说不是呢?我爸说外国猎犬都有这么个怪毛病。”
“你爸呢?又去国外考查了?”
谁说八婆都是女人?傅明蔚勉强的对着大师傅笑:“是啊…哎,师傅,帮我多放点菜进去,我们家狗爱吃。”
提着面条回宿舍。傅明蔚默默的将饭盆取出来,饭盆是军绿色的。听妈妈说这还是父亲当兵时留下来的。她就不明白,像妈妈那么一个美人,怎么会嫁给父亲那么一个穷当兵的!而且听大院里的人说,当年还是父亲不要妈妈了,坚持离婚,跟一个勘探队去了深山,从此再没出现过。
舍友都在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没人和她打招呼。她一直以来也都并不屑于经营同学之间的所谓友谊,她早就有自己完整的一套计划。今天又碰到这个李作意,真是天助我也!傅明蔚心想,吃完了面,是要好好计划一下以后应该怎么对付这个男人了。天赐的良机,决不可以从手中轻易放过去。这一次,无论如何,她要跳出贫苦的圈子,最少,也要节省十年的奋斗时间!
从记事起到现在,自己这么多年的日子并不知是怎么捱过来的。妈妈凭空长了一套美丽的躯壳,十几年来,只知谈情不知实际。靠那一点菲薄的教师工资,家里穷得都快讨饭了,她一样有着自己的风花雪月,照样跟她的学生出去踏青采风。一点实际帮助都没有。说也奇怪,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她却并没有老下去,这几年来容貌还更加出色了。这也是她带给傅明蔚唯一一点好处,从小,傅明蔚便知道,自己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居移体,养移气。虽然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傅明蔚却绝不允许自己同流合污。她自小就把自己单独的分隔出来,自成一体,不与邻人的小孩厮闹。她信一句话,上帝只眷顾真正准备好的人。她从小谨言慎行,努力约束自己,时刻都在准备着机会的走过。妈妈在她小时候就说她:“这么小立志,一定是能达成心愿的。”现在,生平第一个机会走来了,她怎么会放掉?
傅明蔚吃完面条,躺到床上,拉上铺位前的布帘,把自己隔绝在里面,翻出一本《伊丽莎白一世传》。
这两年某些电影明星炒的火热,可在傅明蔚眼中,那不过是些戏子,真正的修养举止是要在真正的贵族身上才可以看到的。她想,到目前为止,她对气质的营造还算成功,一般的人,没有谁能在她身上看到骨子里难抹的寒酸苦涩气。
她合上眼睛。
一片美丽的沙滩,碧蓝的天,洁白的细沙。其中有一粒小细沙尤其可爱,它一跳一跳的陪着傅明蔚玩。年幼的她极兴奋,快乐的与沙在一起。
突然,那小细沙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