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小弟也不知是装傻还是想通了,对她这个解释居然欣然接受,并说:“无论怎样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傅明蔚微笑,如果世上每个人都像小弟这么好打发就好了,她一定无往而不利。可是小弟其实也一定有着另外一面,不见得在任何人面前都是这么好打发,他这么容易接受她的话,只是因为彼此真的有感情罢了。
人与人的感情也许真的是要花时间慢慢去培养,不是一时三刻一见钟情就能算数的。傅明蔚现在只是希望身边多一些很好的朋友,严守着人世间的游戏规则,不越雷池一步。
生活能这样过下去也是好的。
春天的雨真是多,没到过南方的人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古怪情景。一张张铁门都被闷湿的空气焗出锈来,一天到晚往下滴水。所有的东西都湿答答的,皮子里面长出绿毛来,像一个不怀好意的野兽,让人说不出的腻烦。
偏偏在这种天气里,母亲又病了,要不是昨夜路上偶遇的那个男子,谁知道还会出现什么状况!
母亲的胃病已经有一阵子了,她自己说是在年轻时落下的毛病,所以也一直没当一回事。傅明蔚也就没在意,谁想到,昨晚她突然疼起来,一时三刻脸色都变了。
傅明蔚不敢耽搁,把孩子交待给新请的保姆,抱了母亲就往外跑。将母亲抱在手中,她才发觉母亲的身体是这么轻,四十多岁的人了,一点也没见发福。平时还只道是天生身形好,她也常笑她:“有钱难买老来瘦。”可今天才发觉,这也许就是一早埋下的病根。
一生人只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母亲虽然从未给过她什么确切的帮助,可也没有给她带来过任何麻烦。她一直在她身边,在她孤独时,难过时,病痛时,她都一直在那儿。她也从未把母亲的存在看做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她一直觉得有这样一个糊里糊涂的母亲是她的不幸。而今她才发现,原来以前的所有不在意,都是她托大了,她太有持无恐,太知道母亲是永远不会离开她。所以她不在意,她不在乎。
如今,母亲突然病倒,她才害怕起来。一想起可能以后的日子就剩下她与女儿两个人,她就从心里寒冷起来。一时间,她抖的比母亲还要厉害。
靖远陪老板谈妥了一单生意,趁着月色往家里赶。
他今年三十一岁,去年刚刚拿到加州大学国际金融系博士学位。目前是意明实业董事长李作意的特别助理,正是志得意满。
南方的春季很难适应,到处粘糊糊的,很少见今晚这么明亮的月色。他吹一声口哨,觉得自己运气很好。
很多人以为只要在国外镀一层金,再念一个什么七杂八杂的学位,回国来找份皇差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实情却远非如此,不要说国外的博士,就连国内的学子,一旦读到博士,再想出社会来做事都是难如登天。一则小单位要不起,二则大单位入职工资给高了坏制度,给低了又屈就。于是高不成,低不就,大都耽误了下来。拖到最后只有两条路,要么出国去继续深造,要么考公务员。
国外的学位更奇怪,大多数学子出国都会选择一些医科等类来攻读,原因是毕业时好处理后路。像他念的这科目,有前途是有前途,可少则要奋斗十几年,多则要奋斗几十年,才能在国际金融界小有所成。更有甚者,一生都是无名无姓,郁闷而终。所以念这个科目的,很多都是各方财阀的令公子,令千金,只是准备着读完国际游戏规则后回家去接掌江山的。像他这样的人的确很少,大都是一些从国内出来,对世界抱着不切实际幻想的年轻人。
去年毕业时,他也很担心以后的出路。没料到有幸认识了来美国考查项目的李作意,两人一拍即合,立即就签定了工作合约。李作意是个十足精明的生意人,他太知道一个国际化专业的人才对他未来的日子能起到什么样的帮助了,更难得的是这个人尚未染指过社会,正是要才情有才情要忠心有忠心。而他给予靖远的待遇也是足够的让靖远大大的满意了。
车拐弯时,前面突然窜出一堆活动的东西,靖远吓了一跳,急忙踩刹车。他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国内的司机大都脾气暴劣,动辄破口大骂。如果整天被他遇到这样一些行人,他也很快会向那种脾气靠拢。
那团东西在快速的向靖远靠近,再近一点看清楚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半躺在另一个怀里。靖远摇下车窗,发现其中一个年轻一点的女子对他大叫:“先生请你送我们去医院,我妈得了急病!”满脸的泪。
靖远在那一瞬间就被这女子的泪眼击倒了。他连忙推开车门让两人进来,车子就风驰电掣的向最近的医院驰去。
倒后镜中那女子有着最纤细苍白的一张脸孔,一对黑蒙蒙的大眼睛,一张略略显出一点粉红的嘴唇。
这完全就是月光下的精灵!靖远在心里喊。心里紧张起来,他知道,他找到了。
傅明蔚心神恍惚的守在医院里,就在刚刚,母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胃癌。她隐约记得母亲说过外婆就是因为这个死的,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隔了这么多年了,那时要命的病,到现在这么发达的医疗条件中,依然能要命吗?
不对,母亲还是那么的年轻。甚至可以说还是漂亮的,刚才她病床旁陪儿子看病的老头儿不是还在没话找话的跟她搭讪吗?她怎么会有事。一定是医生搞错了。
傅明蔚低下头默默的哭起来。
一张男性的大手温柔的盖在她的肩膀上,傅明蔚全身一抖,抬头去看,却是昨晚送她们来医院的年轻男人。
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只要一看到他,她就自然觉得很踏实,而且有一种莫名窃喜,止不住想要多靠近他一点。这种感觉是以前的生活中从未出现过的。
她将这种感觉归功于他狭长深遂的眼睛和宽厚结实的膊头,这种形象的男子一向是傅明蔚心中最完美的形象。
他站在那里,高而且挺拔,像是可以肩负一切难题。傅明蔚的身形完全被他遮住,她感叹的想,为什么从前遇不到这样的男子?
“伯母没事吧?”他问。
从这句话,傅明蔚断定他不是内陆长大的人,最起码不是一直生活在内陆的人。内地人没有哪一个习惯把朋友的母亲称作“伯母”。那是一种奇怪的矫情。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并没有那么讨厌,甚至是可喜的。她突然觉得肚子里的一腔苦水,总算是有处吐了。
萧楠笑盈盈的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他这个姐姐太为难自己了。聪明面孔笨肚肠,总是以为她找到的男人都是为她着想的,可每次的结果都是让她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着她越来越憔悴,越来越沉静,他实在担心。难道她的青春和爱情还没有开始过就完结了?
老天保佑,终于在今天,被他看到了这么一名男子。看姐姐望他的眼神,再看那男子的眼神,他总算可以放心了。
他想,这里看来也用不着自己了,还是走吧。
一连几个星期,靖远都在医院陪着傅明蔚。平时加班常加到深夜的他,这一阵子一下班就溜,搞的李作意都好奇起来,不知是什么力量这样惊人。
在医院的段日子,靖远已断断续续了解到傅明蔚的全部故事。虽然很多地方都模糊不清,但总之一句话:遇人不淑。
他不知为什么傅明蔚肯把这么私人的话题都拿出来跟他分享。开始他也曾自我陶醉说是不是她对我也有那份特殊的好感。可只要他稍露心意,傅明蔚就忙不迭的躲开来,总是左顾而言他,弄到后来,他也疑惑起来。也许她并没有对他有什么特殊好感,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患难与共的好朋友?
他不敢冒昧,继续与傅明蔚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朋友关系。
出国前,他也曾有过一个女朋友。是那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一度以为这个女孩就是他孩子的母亲了。
谁知出国不到半年,他就收到女友的一封信,信里淡淡的说距离太大,感情无以为系,还是各走各路好。
他先是震惊,继而困惑,继而好笑,最后坦然面对。
他回顾了他们在一起走过的所有路,越加确定自己与那女孩并未真正产生过爱情,一切都是顺藤摸瓜的结果。现在这样,让他更认清了自己的心,真是好事。
他郑重其事的回给那女孩一封感谢信,正式与她断绝了来往。从此一心一意功课,静静等候他真正的缘份到来。
同学都笑他,说他实在蠢钝,人不风流枉少年,苦守着也未必有什么人认他的好。可他不这么看,他觉得要么真爱要么不爱,万没有中间的灰色地带。如果连这等大事都可以随大流了,万一以后碰上真心爱的人,将置现任女友于何地!
求学期间,甚至如今工作时间,都不是没有女孩对他表示好感。但他一概不敢兜搭,生怕有朝一日遇到心仪,要累她感叹“恨不相逢未娶时”,喏,上帝是公平的,现在,他不是终于遇到傅明蔚了么。
他远不觉得傅明蔚的过去有什么问题,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将来是将来。他清楚的知道只要能和傅明蔚在一起,他的将来会很愉快。
他也丝毫不觉得小欢欢有什么问题,这孩子是那么的可爱,漂亮的脸蛋完全是傅明蔚的缩小版,只会逗得他连连赞叹造物主的神奇。
可是,傅明蔚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他几次三番想跟她谈谈他的事,傅明蔚都将话题扯开。她常说,交朋友是交心不是交际,不用去查什么祖宗八辈。他知道这只是她的托词,她还是不想与他太靠近。
但他下定决心,一定不放弃。
又进入夏季了,空气燠热起来。傅明蔚的心也随着空气中温度的升高不断的加温。
自从靖远出现在她生命中以来,她一直在这种燠热与矛盾中度过。她知道自己应该与靖远保持距离,不要太接近。因为从一开始,这男子就带给她一种十分危险的信号,她有理由相信,再不回避,她终将被他炸的粉碎。
可是,离开他是那么艰难的一回事。他幽默,他可靠,他有分寸,他有思想,他懂得在任何她回避的时间悄然退去。他实在比南峰比孔奇,甚至比李作意都强了太多太多。天知道,他是怎样的吸引了她!有时她想,算了,不再挣扎了,反正就那么一回事。都结婚离婚再生孩子了,还讲什么面皮不成?干脆答应他好了,又不是没试过。可每次这个念头一出现,她就羞愧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是呵,她有着太多过去,她怎么能再配得上这么一个男子呢?更何况,昨天她才震惊的发现,他,原来是服务于意明集团的!这是怎样的一个笑话。如果被他知道了她之前与李作意之间的一切,他还会这样对她吗?不,一定不会,甚至他可能连目前的工作都不再保的住了。
她不能害他。
可是,她却再鼓不出任何勇气离开他。怎么是好?
医生走了过来,傅明蔚连忙迎上去:“怎么样?我母亲的情况还好吗?”
医生沉吟一会儿:“现在应该说还是不错的。可是…”
“可是什么?”
“最好能做一些心理准备。”
傅明蔚手足冰凉,靖远连忙上前扶住她:“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医生说:“倒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不过目前国内没有这个病的专项研究,把握性就要小一点。”
靖远忙问:“哪里有?”
“加拿大有一家专门研究胃癌的机构,如果有办法,最好能送到那里去试一试。”医生摇着头。
这句话傅明蔚听进去了,加拿大。没错,她转身往病房跑,今天就办手续让母亲去加拿大。
可是,她又站住,钱呢?
前几天,她就想到了住院费的问题。于是翻箱倒柜的找出当年那只手镯去估价,哪知金店的人说这古镯价值过高,即便是立即交由他们寄卖,一年之内也是卖不出去的。她又拿去典当行,柜员一看就松开手,直推她:“这是我们老板李总的私家珍藏,怎么会到了你手里?你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她不敢再说,只好转身出门。
她一个月六千挂零的薪水,上有老下有小,已经捉襟见肘了,母亲这次住院她动用了所有的存款,现在又要去国外,她拿什么负担呢?
“可是钱有问题?”靖远跟上来。
傅明蔚不答,直勾勾看着地下。
这个女子真是犟的离奇,却又是这样的难得!靖远叹一口气:“也许我可以帮你。”
傅明蔚摇摇头。
靖远缓缓道:“我没说给你,你一样要还的。”
傅明蔚抬起头来,眼睛里已全是泪水:“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靖远喉头哽住,答不出话来。
傅明蔚喘一口气,抹干眼泪,拍拍靖远:“我没事,你放心。我还有一层楼,只要卖了它,一切都能解决。”
“那怎么行?卖了楼你住哪儿去呢?别忘了你还有欢欢。”
是啊,还有欢欢,全世界都知道她还有欢欢,一时之欢,延误终身!傅明蔚心头绞痛苦无良方,沉思一阵,咬咬牙,向靖远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