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的一样,不同的是莫太太人并未到,她已整个崩溃。无用的女人最厉害——菲凡至此方才明白这句话的全部意义。
莫太太抢救过来的消息是凌晨3时,月光已成强弩之末,苍白瘦瘠如菲凡的面颊。她去拨言磊的电话,开了:“你好好照顾她——BABY不能没有妈妈。”言磊竟只嘤一声算作回答。
香槟泡沫噗地铺满房间,菲凡知道她又输了。只因男人放心穆菲凡永不会去闹自杀吗?“女人太要强了是吃亏的。”黄天已成人精。
这一段乱红已纷纷飞过,菲凡像个输得精光的赌徒,因彻头彻尾一穷二白而格外放心——没人再来觊觎了。她不禁起了惆怅,有点怀想那拥有着一点财富而终日惴惴不安乱纷纷的日子。
结婚大典(下)
5。
吃过早餐照这一个月以来的例敷脸。
这些日子,每天躺在床上的这段时光是我心里最发空发紧的时刻,天知道江小渔心中的我与实际的我差距究竟有多大,而我眼里的江小渔,真的就是如假包换的他吗?
已经快一周没有任何联络了,他有什么事找我都是通过妈妈,再由妈妈把我的意思传达给他。这也是妈妈做的怪,她说这样子才有神秘感,才矜贵。而江小渔对这样的安排似乎也十分满意,现在他对妈妈的景仰已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大概他也听过“想要了解你的未婚妻,且看你的丈母娘”这句话,由此他对这段婚姻的热情也愈加高涨,把我说过的一句喜欢天伦王朝三楼,亚洲最大室内咖啡广场的话翻出来,将其定为我们婚典的礼堂。然而如果他知道就在婚礼前一天下午,他矜持高贵的淑女新娘还跑去和老情人约会,不知作何感想?
我是昨天接到魏明琛电话的。当我发现耳机连线有点抖时,我决心答应他的邀约。
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以为那一段日子已成为我烂漫青春的墓志铭,可只消轻轻一碰,它便像条蛇,凉凉地,影影地,轻悄地爬将上来——
21到25岁,平凡女人一生中最美丽也最懵懂的年华,我是与魏明琛一起度过的。那时候的所谓我爱你,不过是爱上了爱情罢?返回头去想,我和秉性飞澄跋扈的魏明琛究竟有什么理由在一起呢?而我们就那样做了。轻怜蜜意,相思猜忌,山盟海誓,月下缠绵……旁的小情侣有的,我们一样不缺,当然,也包括痛哭流涕而毅然决然的分手。
但现在的问题不在这些,在于魏明琛干嘛要费心巴力弄到我的新手机号码,并在我结婚大典的前两天打过来?
6。
出门之前我踌躇了很久,打扮得抢眼些吧,万一他旧情复发怎么办。可要是太寒素,岂不是要他跌悔当年?最后一刻,我还是在白毛衫上搭了条紫色羊绒披肩。
选择约会地点我也颇费了半天犹豫:太隐秘处分明是做贼心虚,太扎眼的地儿——又何必自投罗网?想了很久,我选了东方广场的星巴克——江小渔有时会去那儿,但一年又去不了几回。
魏明琛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当年的毫无保留。他替我拉开椅子:“美眷,你变了。”我登时紧张起来——魏明琛是以说话坦白出名的,“变得更美了。”
我抚抚脸庞,一个没有小心,就笑起来,赶紧敛容危坐:“是吗?”
他定定看住我:“主要是气韵,你变得怡然安和,不再是从前那个缺乏目标的张皇的小姑娘。”
我微笑:“谢谢。”顿一顿,字斟句酌,“大概是因为,我要结婚了,他……人蛮好的。”
他笑一笑,低下头:“我已经知道了。事实上工作关系,我收到了你们的请柬,是江小渔那一方发出的,世界真小,是不是?”
我手中的胶糖玛奇朵有一些溢到了桌面上。他静静地用纸巾擦掉:“你说得对,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可惜我没法参加你们的婚礼了,明天的机票,移民温哥华,大概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所以……”他对着我说,还有那明朗灿烂的笑,“我提前来送贺礼。请原谅我的莽撞,我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今生最后一次,看见我初恋的姑娘。”
7。
那晚开始时我辗转不能入睡,瞑瞳中有人走到我枕边轻轻地说:“怕什么,鬼来杀鬼,神挡诛神就是了。”是妈妈还是姐姐?早上醒来时我很欢喜,一夜无梦是个好兆头。
天气并不如妈妈所期晴朗无云,但总算也没有下雨。趁法裔造型师在眉开眼笑地吃妈妈烤的橘子蛋糕,爸爸靠近我:“把你的男人放松一点,你会更幸福。”
妈妈在那边叫:“喂,你过来帮忙烘一点爆米花。”爸爸冲我摊摊手,转身去了。
我愣怔了许久,哦漂亮能干的妈妈,难不成不是爸爸最深的心仪?
哦每一个着婚纱的女子都是美丽的吧,我不相信今天有谁会比我更好看。江小渔看见我的一瞬,笑得仿佛有些迷惑,他是不能置信可以拥有这样出尘的太太么?
但他随即转过目光去,一身金色纱裙的金诺出现了。我笃悠悠呷一口香槟,微笑地看着他第三次转过头去,一身菘蓝的老姐同样动人心魄。
没有关系,我还可以从容20年。我举杯向一位气度儒雅的来宾致敬,因为他刚刚惊叹:“今天的结婚大典,真是美女如云!”
逼婚记(下)
庞未然没有食言,他很快找到一套房子供我暂居,常常陪我煲电话粥,听我说子骏、子骏,子骏的好、子骏的坏——当然是后者居多,谁有耐心听异性喋喋夸赞同性。
不能说我的贬斥纯粹出于报复,丁子骏他这算什么?当初殷殷找上门来的是他,现今吭吭哧哧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的还是他。我知道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宁死不从他能怎样,愿赌服输,但要是你,真的能够坦然领受另一个巴掌忽然闪躲的空茫?
热水澡洗了,兰蔻A+醒肤晚霜涂了,温情的Spa水疗音乐放了,不必动用任何脑细胞的睡前读物看了,床灯熄了……我醒着。
早上起来整张脸像是蒸过而发酵粉搁多了,浮肿得歪七扭八。呼一口气我拨电话去报社,老总在那边叫起来:“支彩虹这是你10天来第4次病假!”
不是没有一点羞惭。但就不做了又怎样?我在这间有名妇女报纸主持一档口碑颇良的情感版面,3年来不知故作高深为人排解多少情天恨海、流长蜚短,但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却仍不过抓狂与迷惑,呵呵。
当我搁下第N个内容千篇一律的倾诉电话——除了李海珍,几乎所有朋友都给我骚扰过了,我忽然恍觉,子骏的选择是正确的。是的,受过良好教育,职业体面,薄有姿色,人前言行得体的另一面,不过思想肤浅,意志脆弱,心胸狭窄,不化妆比化妆难看——但不要紧,迄今还有相当部分人看到的仍然只是前一面。这个发现使我像坠向深崖的人倏然抓住了一根藤——我的戏再惨,还不至落幕。心下一松,我居然睡过去。
懵盹中手机响起,瞟一眼屏幕我几乎跳起来——是子骏!
有什么热热地直哽到喉头。我承认,有太多次我的手指在那串熟悉的号码上摩挲、逡巡,之所以终于按捺住自己,不过是打谱着欲擒故纵,我常常以为自己不过是出差在外,总有一天他会像从前一样迎上前来,接过我的行李,带我回家——现在他终于来了!
我没有忘记肃然着声音:“有事吗?”
他仿佛有些迟艾:“彩虹,我考虑了很久,你不觉得你太优秀了吗?”
心下有什么温润地渐渐融化开来。子骏在那边,可感觉得到我唇边一圈圈漾开的笑纹?呵原来如此,竟是我多想了。不觉间声音——不,整个人低下去:“子骏,你是在骂我吗?那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
“但是……”他小心嗫嚅,“优秀和要强、自我中心总是如影随形的,作为女朋友,或许这些都能够容让,可要是作为妻子,会让男人很累很累。”
我一怔。是,支彩虹为出风头,最喜一掷千金采买中看不中穿的华衣;升不到职怨声载道,一旦升职循例媚上欺下;号称朋友遍天下,背地里遭她放在眼里的历历可数;甚至忆不起庞未然长什么样,巨清楚他的意图,但并不妨碍她心安理得接受他的殷勤——不鲜衣怒马,五星酒店侍应生会对我当心备至?做那种不上不下两头受气的小头目,不看上司脸色,对那些脾气胜过本领的职员不稍稍拿点腔调,怎么混?……我以为他是懂我的,知道我在风驰电掣外表下保有着一些生命的本真。然而没谁有义务苦苦研读人心深处吧?我不想也无力辩解,子骏的腔势哪里就与我相了伯仲,而他来指责我!
但是我仍然听见自己急颤低柔的声音:“子骏,我可以为你改变一切——因为我爱你,很爱很爱。”
他笑起来:“彩虹,还是不要太为难自己吧。冷静想一下,你的爱我,不过是因为渐渐习惯了我的爱你,还有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是吗?你肯为我回家做煮饭婆?”
不不,当然不。
我不知道咬着牙根说这话时伤着的是谁,但我知道一切都会过去的,短则几个月,长能长到一两年?我知道我有很多错,但不致像丁子骏以为的那么多——男人爱你时,千对万对;不爱时,千错万错。我知道憔悴的肌肤会重新弹性丰盈,因为我还不太老。我还知道会有如丁子骏般不太坏的男人跑来说爱我,只是我要学会成熟一点去爱——所以我照旧至少貌似兴兴头头地置新衣,做选题,约人喝茶。
改良版分手记已是来回说得熟极而流——我将分手的原因归结为丁子骏的大男子沙文主义,不能说一点影子没有,但当然不全是那样的。正说到跌宕处,李海珍忽然神色古怪地打断:“彩虹,有件事——”
我有些意犹未尽,不满地看住她:“什么事?”
海珍小心地看住我:“彩虹,你可不要想不开,昨天我看见丁子骏和个漂亮女孩儿走在街上,要不是亲密过头我也不说了——你们不是才分手吗?”
我一怔,心下有什么利器擦过似的火辣辣。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来,是庞未然:“彩虹,几点喝完茶?我可以来接你吗?”
我顿一下,原计划的“今天恐怕不行,我和朋友要谈很久”——所谓“成熟一点去爱”,无非是让他多追一阵,日后他敬你三分——即变作“好,那么半小时后。”
庞未然的一声“是”惊喜交加,海珍满的满脸同情顿时转为一心钦佩——身价终究要由男人对你的态度来决定,女人就是这点贱:“新男朋友?做什么的?”
呷一口冻顶乌龙,我淡淡道:“一个计算机博士。至于男朋友,以后的事,谁知道呢?”这倒是我在海珍面前难得的一句实诚话——以后的事,我惟一知道的是再也不会向任何男人提及半个“婚”字。
夜读李碧华:“真正的爱情只有两种:(一)极快的。(二)极慢的。……除开这两种感觉之外,其他的,也不过是比较殷勤的应酬吧。”居然笑出来。刚在一起时,子骏夜夜偎在耳边求婚,虽然半真半假,我要是点了头也就办了。既然事实证明极快的与我不相适宜,那么不妨试一试极慢的?
蔷薇蔷薇处处开(上)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纵然华衣盛蚤终究兴兴轰轰地过下去,谈不上幸福,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幸。我当然会加薪,升职,结婚——不一定恋爱,虽然不情愿但不得不变老,像这个攘攘都市其他马不停蹄的女人一样。
直到那个蔷薇花开的5月清晨。
1。
啊起码我不会变得很老了,呵呵。
奇怪,在听到医生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向我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个浮上我脑海的念头居然是这个。
我道了谢,婉辞了他要送我下楼的好心,挺直着脊梁一路噔噔噔冲下9楼。走到拐角处才发现忘记乘电梯了,而我居然可以胸不闷气不喘。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回去投诉那个倒霉的医生,就在5分钟前,他宣布我得了淋巴癌。
但我知道他没有错,这是半个月内我换的第二家知名医院,得到的第二次确诊。
7个月,我还有7个月。
我站在5月的艳阳下面笑,笑,笑,一直笑到大声哭泣。一直到有个怯怯的童音响起来:“阿姨,你也是打针打痛了才哭的吧?”
我抬起头,看见一张和我一样满眼是泪的小脸:“我妈妈说,哭不要紧,但哭完了可要继续当个好孩子哟!”
我笑起来,取出纸巾替他拭泪:“你说得很对。”
有个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方可萌,你没有机会了。
2。
我站在街角发呆,有生以来第一次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也许我应当打电话给那间地产公司,告诉他们我将取消那间复式房子的预定。或者跟上司Joe联系,请他立即找人取代我的职位,离开那个工作狂倒还不算是件坏事。我的小狗螃蟹就要生产了,我必须为她和她的孩子们找到富有爱心的新主人。还有妈妈,那个生了我27年、跟我斗争了17年的可厌女人,我知道她听了这个消息会号啕大哭的,还得我费尽唇舌来安慰她,所以我宁愿找律师先把一半财产转到她名下,再抽时间多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