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斩宋义一夜崛起,他这“万人敌”的故事便也传遍了大楚上下,但我却始终有些怀疑,觉得这未免有点像后世的炒作,在儿语中故意加上点传奇色彩,以竖立他不可战胜的战神形象。其实我眼中,最初见到的项羽世家气息浓厚,是一个骄傲而高贵的少年英雄。文才虽未见识,想必也不会太差,至于武艺,只见他在战场上万夫莫敌便可知一二,还有兵法,若无长期的学习与钻研,就算再是天纵之姿,也不可能生而知之。 那项氏家族世代为楚将,想来复国之心更烈,项羽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作为嫡系的长房长孙,身负着巨大的压力,其付出的汗水和艰辛只怕更百倍于常人。但历来中国人说到英雄时,常常喜欢忽略那些过程,而津津乐道于“天授”的神奇,故而有“万人敌”的故事流传便也不奇怪了。 其实这时候被传说为“万人敌”的项羽面临着巨大的困难。 他所带的只是不到十万的杂牌军,而面对的却是大秦国最后的两支精锐部队。一是由秦国名将蒙恬花费十多年精心打造的北部边防军,这只军队久经战场,曾经多次击退匈奴,立下过赫赫战功。除此以外,还有一支多次围剿义军的章邯军。虽然这只军队当年只是由骊山囚徒所组成,但经过这许多战场的磨炼,这只军队早已经成为一战百战之军,其凶悍与勇猛在某些方面甚至还超过了那支边防军。两只军队合计已经超过了四十万之多。 而更值得忧虑的是,项羽即使还未破釜沉舟,他也处于一个没有退地的境地了。项羽不可能有援兵,因为他手下的军队已经是新楚最后的一点家底,至于只敢作壁上观的诸侯之军更加是指望不上。项羽也没有太多粮草,经过宋义停军安阳的消耗,军中的粮草储备实际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而深秋多雨,道路泥泞,粮草运送困难,大军可能随时都陷入缺粮的困境。他,更不能输,否则以他斩杀宋义的前科,一旦输了这场仗,估计就要提着脑袋去见怀王了,熊心积郁的怒火决不是一个败军之将可以承受的。 倘若换另一个人面临如此境地,想必也要谋思再三,反复思量,寻找求胜之径,但项羽没有。他是骄傲的项羽,初生牛犊尚不怕虎,而他已经是一只开始长出牙的狮子。 “战,才能在战中寻找战机。”这是项羽的思维方式。于是他自得怀王封令之后,即刻率兵风风火火的赶往巨鹿,一刻都没有停顿。大军稍停于南岸,而两万前锋由英布和蒲将军率领即刻率兵北渡,在不断的小规模战斗中寻找对手的弱点。从这一系列的行动来看,巨鹿之战的指挥者是项羽而不是范增。换了范增,可能会摆出无数种老谋深算的策略,可能会设下无数种真真假假的圈套,而决不可能是这种惊如闪电、暴烈如火的风格。 王离和章邯都是一代名将,按常理推算,项羽应该与其余援救巨鹿的队伍会师之后再作对阵打算,这种推断并不错误,面临以少敌多的情况时,壮大自己的力量应该是最先的选择。但是他们没有了解这个他们还不很熟悉的青年将领项羽骨子里的骄傲。 他是骄傲的项羽,一头骄傲的狮子,狮子又怎么会跟草狼为伍。
八四章 巨鹿(一)
在这个时代,冬季从来不是领军大将们喜欢的用兵季节。因为恶劣的天气对后勤运输来说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尤其是对于那些以十万数计的大兵团,一旦断粮,士卒又冻又饿之下,战斗力几近于无。因此,主帅们不得不把一大半的心思放在维持粮草的供应上,制定种种策略以保全粮路的通畅。 巨鹿城外,四十万秦军每日消耗十分惊人,再加上各种军用物资的大量调集,实在是对大秦运输能力的一个巨大挑战。好在经过灭六国战争,大秦已经在全国建设了比较完善的道路网络,同时还充分利用了黄河水道的运输以保证对南征队伍的补给。 尽管这样,老于战阵的章邯为了保障粮路的万无一失,还是趁着围困巨鹿的那段时间,将手下的兵卒派出去修了一条南通漳水,北达王离部的甬道。甬道路面平整,宽可并行两辆粮草,两边还夯起结实的土墙,每隔一段便设有可供弓箭手射击的掩护站位或者驻军堡垒。这条甬道长达二、三十公里,土木工程量着实不小,但章邯手下的兵更多,只派了一、两万人轮翻上阵,不出三天,便修好了这条秦军的粮草生命线。 不仅如此,职在掩护粮路的章邯又派了部下的大将苏角带着几万人马,分成几拨,日夜不停的巡视维护甬道的安全。 很显然,在这段时间里,粮草同时成为了秦军、项羽和刘邦三支部队的软肋。刘邦运气不错,得了一个郦食其,巧取陈留,得了大批的粮食,暂时已不用烦恼。章邯军的粮秣运输路径最远,所以必须极其小心谨慎的维护着粮路的通畅,否则四十万大军一旦断粮,后果将不可收拾。而项羽所部则时刻处于即将断粮的边缘,谁也不知道哪一顿就没有吃的了,相形之下,他的情况最危险。 没有粮草保证的军队,时间就成了他们的生命。 项羽与范增都明白这一点,如果要胜,他们必须速战速决。 英布与蒲将军所率的两万人马渡河之河的唯一任务就是骚扰秦军的粮道。至少要在粮食的问题上,必须让秦楚两军回到同一起跑线上来。不,应该说是让楚军占点优势,因为同在缺粮的情况下,四十万大军与不到十万的军队相比,所产生的问题显然不是在一个等量级上。 通过阅读那些源源不断送来的战报,我发现英布与蒲将军的战斗方式似乎有些游击战的雏形。论人数,楚军肯定是比不过秦军,战斗力也未必能强多少,但小也有小的好处,更易于潜行匿踪,避实击虚,一击即走。 英布和蒲将军将手下的两万人马又分成了小股,在秦军未巡视到的地方凿开甬道的土墙,然后以大量柴木大树阻塞通路,干完就走,绝不停留。破坏永远比建设要简单得多,被胡乱茬住的通路需要花费百倍的力气才能复通。从漳水通往王离部的运粮通道顿时发生了梗阻。 如此几次三番之后,负责维护粮路的苏角实在是恨楚军入骨,便也将手下分为小股出去围捕英布的军队。但英布何许人也,骊山刑徒,江泽水盗,这种官兵捉贼的戏码玩得太多了,又岂能让苏角轻易得手。双方追追打打玩起了捉迷藏,苏角部军力若占优,英布便跑得比兔子还快,而只要苏角部人数较少,英布便立即回头将其吃掉,如此几番下来,苏角竟是吃了不小的亏。 于是,自英布、蒲将军部渡河两三日后,王离部的粮草供给顿时出现了问题。负责粮秣的秦将涉间倒是及时提醒了王离,但王离此时为了应付不时出兵骚扰的陈余人马,已将队伍大部分的主力调到了巨鹿以北,对此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派人催章邯尽早恢复粮路而已。以他想来英布不过是两万人的部队,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只要章邯用点心,二十万的军队捏死这两万人还不像捏死只蚂蚁一样。而且他的余粮尚能应付数日,便也没太在意。 英布、蒲将军渡河数日后,项羽召集全军,令所有士卒带齐三日的干粮,破釜沉舟渡河北上。舟其实并非是船,而是浮桥,项羽渡河后,亲手砸沉了身边的一座浮桥,紧接着手下将官纷纷动手砸沉了所有浮桥,切断了所有楚军的最后退路。 这是一次巨大的冒险,但项羽不得不冒这次险。因为从漳河到巨鹿之间的地域毕竟狭小,缺乏腾挪的地方,英布与蒲将军的队伍限于地势,虽然在对敌之时占了些便宜,却也不得不一再收缩活动范围,最后被迫回到河滩前和一块狭小地段上来。如果章邯集中兵力,以十破一,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怕到那时,强渡漳河会更危险。 但是,不为人所知的是,项羽的部队此刻实际也只剩下三日的口粮了。与其在南岸空等,倒不如一鼓作气冲向北岸,强打王离,死中求活。 破釜沉舟,我反复读着战报上的这四个字,竟似有一股浓浓的血腥之气从布帛上浸透了出来。想着那一刻的项羽,重瞳中必然如点燃着熊熊烈火一般充满着对战斗的渴望。因为他那浓烈奔放的生命力与天纵的战斗才华也只有在这样的舞台上才能尽情的舒展,战场才是他生存天地,他是战场上的神。 破釜沉舟,我苦笑了一下,知道这份战报必然也会进入萧何的眼帘,回想到那夜我无意中说出的这四个字,萧何再见到这个词会有怎样的联想呢。 ------------------------------------ 自得到项羽渡河的消息之后,在陈留热火朝天的扩军训练的将领们几乎同时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汇集到了府衙,忐忑焦急的等待着从巨鹿传出的每一份战报。虽然那些战报传到时都已迟了几乎一整天。我也失去了优先看到战报的特权,只得换上一袭男装混在厅里,旁听着刘邦令侍从大声念出的战报。 这是新楚生死存亡的一刻,每个人心里都在这么想着。 而我虽然已经预知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却也无法控制自己进一步了解巨鹿之战中每一个细节的欲望,能见证这样的一场经典战争,应该是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的荣幸。 项羽渡河的过程中,章邯完全有能力趁其半渡击之,以英布那两万人马想必守不住滩头的重地,但章邯显然没有。诱使楚军进入巨鹿战场,随后两军合围全歼义军仍然是他主要的战术思想,所以他只是象征性的对英布的军队进行了攻击,随即便撤回棘原。欲等待楚军与各路义军合兵一处时,再凭借数十万军队的绝对优势,以泰山压顶之势将其摧毁。 就目前巨鹿的态势而言,章邯、王离、项羽三支部队摆成了不规则的品字形。王离部虽围困巨鹿,但为了切断陈余部与巨鹿的联系,大部分主力被抽向了巨鹿以北,巨鹿城南的部队相对薄弱。章邯的部队处巨鹿西南十公里,而项羽的部队则驻于巨鹿东南漳河的东岸南曲。 项羽并没有像章邯所希望的那样,渡河之后便整军扎营,然后与各路义军汇合,他只是在南曲稍作停留,缓解了一下行军的疲劳之后,便选择了全力出击王离部署在巨鹿城南的围城部队。 他所要争取的,是时间。 因为棘原距离巨鹿至少有十公里,待章邯得到项羽攻击王离的消息再整兵出战赶到巨鹿,至少要两个时辰以上。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如果项羽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击垮王离,那么一切犹有可为,如果不行的话,那么待章邯大军赶到巨鹿城下之时,楚军在两路夹击之下必然全军覆没。 两个时辰,便是胜与败、生与死的时间。
八五章 巨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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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鹿城下,项羽扬起那支巨大的长槊,发出了冲锋的号令。近十万楚军,排出了攻击阵势,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巨鹿城南的王离部队。冲在最前面队伍的就是项羽和他的八千项氏铁骑。 以必死的觉悟去寻求生存的希望,这想必就是所有楚军在那一刻的所思所想。 我闭上眼,脑中想像着巨鹿城下的那一场铁与血的盛宴。以项羽为先锋的项氏铁骑仿如一把绝世宝剑在秦军战阵中恣意穿刺,他们的巨大杀伤力使得所过之处都被犁成了一条条血河,留下一路的碎刃残肢。而被割裂的七零八落,惊魂未定的秦军还未这种灭顶的打击中清醒过来,便被饿狼般的红着眼的楚军步卒围杀了起来,被这些身着鲜红如血的军衣,抱着死中求存想法的敌人砍死在刀剑之下。 城南的秦军很快被击溃了,这不仅是因为楚军刚刚出击,气势正盛,也因为围城的秦军根本没有想到在楚军在这时便敢独自冲击他们的军阵。这从背后的沉重一击,使得他们士气尽丧,纷纷败溃下去,成群成群的向巨鹿城北王离的中军逃去。 巨鹿城残破的城墙出现在项羽的眼前,但他并未进城,而是再次举起那支浸满敌人鲜血的长槊,指向了楚军下一个攻击目标:王离的中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项羽就是要趁着这股气势,一举拿下王离的部队。 此刻的王离早已得到消息,他也算是一代名将,当即便派两万余人马出北营应对陈余部的趁火打劫,自己则带着其余的近十万士卒出南营结成野战方阵,以待项羽的到来。 但王离没有想到的,他等来的却是数万败兵。饿狼一般的楚军驱赶着溃败的秦军向他列好的战阵冲来,那些疯狂的夺路奔逃的秦军士卒竟成为冲击他战阵的第一股巨大力量。 秦军败卒与楚军的互相混杂,使得弓箭手完全失去了作用,盾牌手、长枪或长戟手们也一时不知所措,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将武器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