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永远比男人多长一个心眼,这就是善于洞察男人在女人面前讨好是何动机。身在豪华的包间,品尝价格昴贵的酒菜,黄蕾开始有受之有愧之感,随着交谈的步步深入,她这种受之有愧的感觉也就烟消云散。俩人交谈的展开和深入,当然是由胡大江推动的。
黄蕾呷了一口“人头马”问:“胡总,为何如此盛情?”
胡大江说:“你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你的观点征服了我。”
黄蕾问:“你不觉得我的观点另类吗?“
胡大江说:“什么另类?是同类。请你来,是想让你给我开个小灶,将下午你在课堂上还没有敢说出来的话说出来,将你的观点的阐述再展开一些,深入一些。”
黄蕾风趣地问:“是课外辅导吗?”
胡大江也风趣地说:“是家访,是一次家庭辅导。”
黄蕾说:“不敢。如果我真的去你家里辅导,你太太还不把我当成制造家庭分裂的恐怖分子?”
胡大江笑着回答:“怕什么?你又不是‘人肉炸弹’。”
黄蕾问:“你不怕我是‘糖衣炮弹’?”
胡大江话中有话地:“‘糖衣炮弹’毕竟还有糖啊。吃了糖,先甜蜜一下,然后炸成肉酱也不冤哪。”
黄蕾微微地笑了,笑得那么含蓄,那么又甜又密。胡大江这才发现,她笑起来有两个时隐时显的小酒窝。她双手托着下巴,没有丝毫羞涩的目光,怔怔地看着胡大江。那神态,像是纯真的中学生在思考一道作业难题,又像电视画面上年轻的女歌手杨玉莹在唱“让我轻轻地告诉你”。再仔细一看,她的眼睛有点像“波司猫,”下午在课堂里看,是全黑。这会儿近距离的看,有点金黄,变色了!她是不是有着少数民族或外国女人的血统?比如维吾尔族的女人嫁给汉人,既聪明又漂亮,性功能也比一般的汉族姑娘强壮得多。后来,胡大江才知道,他的这种判断是正确的。黄蕾的母亲是个俄罗斯移民,是跳过芭蕾舞的。她的名字与芭蕾舞有着真接的渊源。
黄蕾问:“课外辅导现在就开始吗?”
胡大江说:“开始吧,我洗耳恭听。”
黄蕾说:“说真的,这个世界上,很多黑白颠倒的事,都是人类自己干的。就说‘性’吧,从人类的起源到原始的母系氏族社会,一直是光彩和神圣的。国内外,许多古迹里保留的人类做爱和性器官的画图、雕刻,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就是有力的佐证。随着社会的变迁,人类性的光彩和神圣被逐渐淹没了,在许多人的眼里,对‘性’羞于启齿,见不得阳光。悲哀的是,许多人迫于压力,长期处于性压抑之中。这简直是对人性的抹杀和摧残。”
胡大江插话:“你所说的性,是指人类所有的性行为吗?”
黄蕾说:“不,我所说的‘性’,是人类正当的、合理的、人性化的要求。”
胡大江问:“包括婚外性行为吗?”
黄蕾回答:“如果你认为这种婚外性行为是必要的、神圣的,犹如查泰莱夫人和情人一样的神圣。”
胡大江问:“你想挑战几千年以来人类形成的家庭、婚姻的道德和法律吗?”
《审美疲劳》第六章(5)
黄蕾反问:“难道几千年以来人类形成的家庭、婚姻无时不在面对挑战吗?我敢肯定,一些有关家庭、婚姻的法律,是一些士大夫一边搂着情人,一边勾勒出来的。这个社会的是非、黑白颠倒,正是一些士大夫和伪君子的杰作。我们不应该做些人类返朴归真的事吗?我的观点核心是:对婚外恋情,要区别对待,不能一概指责,一棍子打死。恰恰相反,许多经典名著,是可歌可泣的婚外恋情在支撑着。人类神圣的性行为是一种文化现象,在人类精神生活和文学创作领域里有着不可替代的位置。”
胡大江沉默着,愣愣的看着黄蕾,她的两个小酒窝己经消失,甜蜜的笑客也不复存在,脸上笼罩着严肃和严峻。胡大江不仅被她展开的理念所折服,还被她多方位的神态所展示的魅力所倾倒。
黄蕾问:“你在想什么?怎么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胡大江毫无顾忌地回答:“我在想,你生气、痛苦、愤怒、忧愁的时候,也很漂亮。”
黄蕾问:“你注重人的外表?”
胡大江问:“外表不重要吗?”
黄蕾说:“要表里如一。”
胡大江说:“对,两全齐美更好。鱼和熊掌,谁都想两者兼得。”
黄蕾问:“你能在我面前,客观地评价一下你自已吗?”
胡大江爽快地说:“行啊。我这个人,其貌不扬,对不起观众。可其内,很实在,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永不熄灭。黄蕾问,这团火是你对事业的追求吗?胡大江说,还有女人,包括你所说的必要的、犹如查泰莱夫人和情人一样神圣的性行为。”
那天晚上,黄蕾和胡大江谈得很融洽,也很投机。结束谈话的时候,己快晚间11点。胡大江开车,一直将黄蕾送到了住处的楼下。黄蕾研究生毕业三年,作协没分她房子,在外和别人合租一个中套。
黄蕾对胡大江说:“请回吧,不请你上去坐坐了,因为我的房里还住有另外一个女人。”
胡大江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来日方长。”
临分别时,他们握了手。胡大江感到她的手重重捏了捏他肥嘟嘟的手掌心,似乎在传递着某种信息。胡大江是善于把握住机遇的人,也捏了捏黄蕾薄薄的手掌心,以示“月亮知道我的心”。
第二天早上上班,黄蕾发觉自己的包里多了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着整整五千块钱,便立刻想到这是胡大江干的,随即拨通了胡大江办公室里的电话,气乎乎地问:“你给钱干什么?当我是‘三陪小姐’吗?”
胡大江连忙解释:“不,别误会,这是给你的辅导费。老师辅导,这是劳动,理应付报酬嘛。”
黄蕾说:“开什么玩笑?知道你此举的严重性吗?这只能让我小看你了。你和社会上庸俗的商人有什么两样?除了赚钱,就知道去大吃大喝、寻花问柳,去‘桑拿’按摩找小姐。我岂能与这等人为伍?”
胡大江赔礼说:“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请你相信,我胡大江绝对不是那种人。”
黄蕾说:“我没你那么多的钱,我也不缺钱花。你的五千块,是我送去,还是你来取?”胡大江说:“我来取,下午吧。”
自然,黄蕾与胡大江有了第二次见面。
那天下午快下班的时候,黄蕾请胡大江在作协附近的茶社喝了茶,就是老马请时成喝茶的那家“不见不散” 的茶社。开始,俩人相对无语,气氛相当严肃和尴尬。当黄蕾将装有五千元钱的信封推到胡大江面前时,他有点显得手足无措,这是他下入商海以来,有人第一次在他的金钱面前说“不”,而且是一位年轻漂亮的、靠一千多元月薪生活的女性。他惊奇,也不可思议,要知道,在桑拿、洗头房,二三百元足以让一个小姐乖乖地陪你睡上一夜!他没有勇气正视黄蕾仍然板着的面孔,嘴唇不离茶杯,低头呷着茶水。也是在这瞬间,他感觉眼前这位女子深不可测。她不喜欢钱,难道是喜欢他这个人?不可能。他的身材不足一米七四,在女人的眼里是二等残废。他的长相和气质,包工头似的,几千元的进口名牌西服穿在他身上,不知他身份的人,硬说是从地摊上买来的冒牌货。他在琢磨着,黄蕾在跟他玩的什么游戏?
黄蕾看看低头沉默的胡大江问:“在想什么呢?不喜欢钱的女人不好吗?”
胡大江仍然低着头,不吭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黄蕾说:“我在问你话呢。”
胡大江说:“你让我怎么说呢?我能说喜欢钱的女人不好吗?这个大千世界,各人有各人的嗜好,各人有各人的活法。马克思养出了社会主义这个儿子,他能知道若干年后,社会主义还分有中国特色、越南特色、朝鲜特色的吗?”
黄蕾情不自禁地笑了:“你这个人真逗。”
胡大江说:“是男人的幽默?”
黄蕾说:“是黑色的幽默。我喜欢男人的幽默,也喜欢幽默的男人。你写的《男人是什么东西》也很幽默吗?”
胡大江说:“有一点,不全是,多半是沉重。”
黄蕾问:“书稿带来了?”
胡大江说:“带来了。”
黄蕾问:“为什么不拿出来?对我不放心?”
胡大江说:“哪里的话,我怕班门弄斧。”
《审美疲劳》第六章(6)
黄蕾笑着:“拿出来吧,即是丑媳妇; 还是要见公婆的。”
胡大江打开皮包,取出厚厚的打印好装订成册的书稿。
黄蕾双手接过书稿,郑重地说:“一定认真拜读。如果可以的话,我帮你找家出版社。”
胡大江说:“不,我写的这个东西,纯粹是有感而发,不登大雅之堂,从没想过奢望让它公开发表。你看完也不必还了,如对你创作有,权当提供素材。如果没有用,就当废纸给扔了。”
黄蕾说:“你先别下结论好不好?即使是这稿子里写的全是废话,那也是劳动的成果。是成果就得尊重。”
黄蕾的最后几句话,足以使胡大江感动一辈子。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是做人应有的基本准则。这些年,他的劳动成果就是金钱。他不是个爱钱如命的吝啬鬼,也不是个有钱随便花的冤大头。该花的钱,哪怕百万千万,眉头都不皱一下,大笔一挥,成捆成捆的钞票就扔出去了。不该花的钱,一分一厘跟你抠。他说,钱花在刀刃上,这是一个企业家的成功必须具备的理念。可是这种理念,在她年轻的太太面前行不通。太太什么都好,就是乱花钱,尤其她不顺心或生气时,就疯狂地上街,疯狂地购物,遭殃的是他口袋里的钱。按照黄蕾的观点,太太不尊重他的劳动成果。从这方面来说,黄蕾比他太太懂事。
《审美疲劳》第七章(1)
黄蕾对胡大江说,你提出了一个几千年来人们想说不愿说、想回答又不好回答、道德法律想解决又解决不了的大问题。你敢于向这个问题挑战,不管成败与否,都证明了你的勇气和深刻的内涵。
书稿送给黄蕾后的几天里,胡大江有点焦虑和不安。他几次想给黄蕾打电话,问问写得怎么样,可是抓起电话又放下了。他觉得这样问,太没有城府了,会给黄蕾造成这样一个印象:胡大江嘴上说“我写的这个东西,纯粹是有感而发,不登大雅之堂,从没奢望让过让它公开发表”,可事实却很在乎,口是心非的家伙!他只能耐心等待黄蕾的电话。一连等了几天,毫无动静。他呆在办公室里,很少外出,连出差也推迟了。
办公室主任小尤几次问他:“胡总,你这几天怎么啦,惶惶不可终日?”
他也在内心问自己:“是啊,我这几天怎么啦?”
他很害怕,因为这种感觉,同第一次等待和年轻的太太约会时的感觉一模一样。难道第二次婚姻真的要破裂,他要第三次戴着大红花,步入婚礼的殿堂?他不愿出现这样糟糕的局面。因为他现在的太太什么都好,除了身体不太好,就是乱花钱。乱花钱又怎么啦?男人赚了钱,不就是女人花的么?
当胡大江忐忑不安时,黄蕾利用双休日,闭门谢客,阅读他的书稿。翻开第一页,就有扑面惊人之感:
“男人常被女人骂成‘不是个东西’,其实,男人们常常有表现为‘是个什么东西’或者‘不是个东西’的时候。当我们将“女性解放”、“妇女能顶半边天” 的口号喊得震天响的时候,男人控制着这个社会,也包括控制女人的事实,依然存在着。然而,男人也被女人以独特方式控制着。当男人在女人的肉体面前耀武扬威,或者奴颜屈膝时,男人真的“不是个东西”了。再恩爱的夫妻,情感世界也不是真空,双方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必将酿成大祸,最终导致的只能是“情感重组”,第三者的出现……”
黄蕾认为,这段开头话值得欣赏之处,就在于胡大江所说的夫妇之间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说穿了,夫妻之间,情到深处,必然爱到自私,自私实为爱的相互占有和相互的控制,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当这种爱的控制不当,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时,必然发生质的变化。这种变化通常表现为“审美疲劳”。
接着看,下面的一段更为精彩:
“……我们提倡家庭和睦和夫妻恩爱,实质上这是一种美好的愿望。理解和宽容都是有一定的限度的,超过了这个度,就会产生质变,犹如钢铁,再强硬也有疲劳的时候。对这种“疲劳”,有的表现为痛苦的忍受,和平共处;有的徘徊于夫妇情感之间,偶尔失足;有的则表现为对情感的背叛,情感重组。”
黄蕾几乎是一口气粗粗看完书稿的。为了加深理解,她又细读了一遍。“见文如见人”,胡大江的心态,跃然纸上。一个男人心灵的窗户,就这样毫不吝啬的向女人们敞开着,让你好奇,让你窥视,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