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替我们排队,我们站在章程旁边,看着他。他高高的个子,沉静的样子,他长大了,他是个可以依靠的人了。现在,我们都没有照顾到他,反而是他在照顾我们的样子。
我的目光落在章英脸上。她对我微笑。“紧张不?”我问她。
她笑着摇了摇头。
“不管结局怎么样,都要乐观哦。”我说。章程听了,扭头看我,对着我笑。我对他亦报以微笑,我也会乐观的,我尽力在做。
“南宁到西安也不远。”章英说,“我很快就会回来。”
“嗯。”我点头。拍拍她的肩,仿佛要给她力量。而她仿佛感受到了我给她的力量,充满信心地点了点头。
章英的手机响起。是李泾渭。“亲爱的,我正在排队买票。”章英轻声而亲昵地说,“好的,等下再打电话给你。”
她挂了电话,抬头看看我们,我们正望着她。
她笑站,一边把手机装到手袋里,一边说:“我脸上长花了?”
“比花还漂亮呀!”我说。
她笑着理了理头发。
车票买到了。第二天中午一点的车票,第三天晚上九点到达西安。
她给李泾渭打电话,“你会去接我吗?”她问。
他一定会说“一定”吧,她就绽开了笑脸。
晚上我们在一起吃了一顿温馨的烛光晚餐。没有提章英去看李泾渭的事,偶尔说着,笑着,我和章英的心里有些伤感,为我们曲折的情感经历。
第二天中午一点,我们送她上车。我们在窗外看到她找到自己的卧铺位,对着她微笑。此刻我眼里的章英正如一只勇敢的飞蛾,正朝着她所望见的火光飞去。
但愿她被焚烧之后,会如浴火的凤凰一般以更美的姿势新生,而不是,以飞灰的形式,淹没在伤心的海洋。
火车带走了章英,把章英带离了我们,奔向她心爱的李泾渭。
我和章程坐车回去,一路上沉默无语。
“知道我姐这次的行为,是在体现着什么吗?”章程问我。
“勇敢。”我说。
“不,”章程纠正我:“是争取。”
我明白了章程的言下之意。
“那么,你会去争取吗,争取一辈子被爱和被照顾,也争取去爱上这个爱你的人吗?”章程又问。
我不能回答章程的话。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章程像是忘了自己的问题,转头望着前方,坐得端端正正。
我在半夜胃痛醒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全身虚脱一般疲软。收缩的痛,抽搐的痛,痛的感觉遍及全身。我需要吃药,我抓起床头的手机,用尽全力拨章程的号码。章程很快推门进来,打开我房间的灯。
“怎么了,宝宝?”他显然被我的脸色吓坏了,坐到床上来抱住我,“怎么了?怎么了?”
“我胃好痛……”我把拳头用力地顶住胃部,仿佛这样疼痛就能稍稍地减轻。章程很快扶我坐好,靠在床头,打开我的床头柜,——他把胃药放在床头柜里,而我一直不知道。我又蜷缩成一团,用拳头顶住胃的部位,唯有这个姿势会比较好过一些。章程很快倒来开水,给我吹了吹,抿了一口,“还好,不烫。”他把药放到我嘴里,然后喂我喝水。
“来,”他把我抱在怀密密地渗出身体。我蜷缩在章程怀里,直到胃的疼痛慢慢地减退、消失。
我已经很疲累。靠在章程肩上,处于半睡眠状态。
章程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右手一直不动地抱着我,左手扯了纸巾,轻轻地替我擦着额头、脸上、脖子上的汗珠,我异常异常地安心。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亮。章程还坐在床上,靠着床头,抱着我。
“手臂麻吗?”我坐起来,轻声问他。
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还痛吗?”他问。
我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痛了。”我说。
“不痛了就好。”他扶我躺下,给我盖上被子。“再睡会儿吧,我去给你买早餐。吃包子吧,豆浆。”他说。
我看着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他穿着白色的T恤,虽然脸色很疲惫,却挡不住青春的朝气扑面而来。
他出门去,很快就回来了。他把豆浆倒入杯子,用碗盛了四个包子。“来,先吃个包子,再喝豆浆。豆浆是不能空腹喝的,也不能喝得过量,要不然肠胃受不了。”他一边喂我喝豆浆,一边说:“要按时吃饭,不要吃对胃刺激太大的东西了。”
我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看着他。他怎么看都像一个大人啊,而我却像个孩子,什么都依赖着他,要他照顾。
“章程。”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抬头看我。
“我知道了,章英的行动正在体现着‘争取’。”我说。
他微笑着凝望着我的眼睛。“那么,你要争取吗?”他问。
我轻轻地点头。我愿意尽力地去试一试,为了章程,也为了我自己。
那一刻我的豆浆刚好喝完。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我坐起身子,章程轻轻地拥抱了我。
我们静静地坐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的胃也在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疼痛在不经意间一点一滴地消失。
“还痛吗,宝宝?”章程低下头来问我。
“不痛了。”我答。
“那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章程说。
“去哪里?”我不解地问。
“暂时不告诉你。” 章程很神秘说。
我给他翻了一个白眼,他笑着,牵着我的手,往外面走。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只是纳闷地跟着他,走得很快,下楼。
他把我带到了韦伟的影楼下。我们隔着街,看到影楼各个橱窗张贴的我们的结婚照,——不,不是结婚照,只是婚纱照而已。我们亲密地环抱,牵手,奔跑,我们缓慢地行走,我们侧头交谈,我们凝眸微笑,我们一起静坐在河边,神情静谧而亲昵。
“看,多么漂亮。”章程摇头叹息,他眼眸里流溢的都是温柔。“知道吗,拍那组照片的时候,我当作我们是真的新郎和新娘,我当作我们真的是在结婚。我希望你可以真的成为我的新娘,你知道吗,你穿着婚纱好美哦!我希望我可以看着你穿上婚纱,结婚嫁人。就算我没有这个福份,你嫁给了别人,我也希望可以看到你幸福。当然了,”他调皮地说:“要是能成为我的新娘,那当然最好了!”
我惊异地转头望着章程。
章程俯头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知道吗,我好感谢韦伟,我感觉是他让我们真的走到一起,是他帮助了我,让我得以和你在一起。”
我被章程更轻地抱在怀里。
我安静地伏在章程的怀里。我应该觉得幸福才对呀,被爱不是很幸福的吗,被爱不是我很渴望的吗?可是,我的心怎么这么的平静呢,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们手牵手,慢慢地往回走。一路走,章程一路转头看着我,笑。
“笑什么呢?”我笑问。
“我想起一句古诗。”章程说。
“什么古诗?”我问。
“生死契阔,曾与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章程一字一句地,轻念。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凝目望遥远的天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该是执谁的手,与谁偕老呢?天空闪过一张张熟悉的脸,林勇斌、宋飞扬、陈祥、章程。林勇斌多年前已不在,就算他还活着,也已经不可能。十多年的风霜雨雪也许把他刻划成了另外的模样,不再是当初年轻温柔的林勇斌,而且我也亲眼目睹了林师母对他的爱,他应去爱她的,若他还活着的话。陈祥已经不可能,他已经正式地结束在我的历史,从此再无重来的可能。我最想爱的,是宋飞扬。我知道我十四岁的感情在他身上复活了,延续了,甚至更深刻了。我多么希望,我能够执他的手,与他偕老啊!然而他不能放下宋悦,他的后半生,已经与何玲秀捆在一起,没有分割的可能。失去宋飞扬的我,现在必须退而求其次,放弃爱而寻求被爱吗?我能够,与章程偕手同老吗?
我看了章程一眼。他沉浸在喜悦中,充满着幻想的样子。我愧疚地别过脸,在他为我们的感情甜蜜的时候,我却想起别的那些男人。
“宝宝,我会一辈子照顾你,对你好的。”他说。
我转回头望见远远的韦伟的影楼橱窗里,张贴的我们的大幅婚纱照。照片中我们多么甜蜜的样子。然而那并不是真实的反映啊,那原本只是假装的的甜蜜,正如别的许多广告,那些状似亲密的夫妻并不是真正的夫妻,而真正的夫妻,真的会有这么甜蜜,并能够保持这般甜蜜的感情,直至很久很久的以后吗?
章程停下脚步,开心地笑着,再次把我拥抱入怀。“我想和你结婚。”章程说。
若我拒绝,他会伤心吗?
犹豫了片刻,我开口说:“章程……”
他打断了我的话:“我知道你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和温暖,宝宝。我会给你的,在你小时候没有得到的一切,我都会给你。我知道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没有人照顾你,没有人爱你。我知道外婆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也是的,现在外婆不在了,我会代替她继续照顾你,疼爱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让你觉得世界都是美好和温暖。”
我不知道章程是怎么得知我的这些过去的,我的眼眶湿润了。说出这些话的为什么会是章程呢,这个比我小两岁的男孩,这个我从未想过要去爱他的男孩……
“宝宝,我真的会好好爱你的。”章程喃喃地说。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他自己说。
我抬起头,望见了他眼中蕴含的晶莹的泪。
我心疼地抱紧了章程。
我预备从今天起,要学习去爱章程,试着去爱章程。不为别的,就为着他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和关怀,为着他说他会代替外婆继续照顾我,不让我受伤害。我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对宋飞扬没有希望的、畸形的爱呢,我难道一定要在比我年长的男人身上寻求我从未感受过的父爱吗,我难道可以一直无视自己感情上的畸形而迷恋于那种类似于父爱的爱情吗,而一直忽略了我最应该珍惜的人——他知道我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和温暖,他知道我小时候没有人照顾和爱我,他要把我小时候没有得到的一切给我,让我觉得世界都是美好和温暖。
我最应该爱的人,难道不是他吗,——章程。
一路回去,我们在附近的菜市买了菜。买的都是我喜欢的菜,章程要烧菜给我吃。在楼下的药店,我停下脚步。我在犹豫要不要到药店买避孕药,我想我要学习爱章程,也许应该从身体开始培养爱的感觉。也许身体在一起了,灵魂才不得不跟上脚步,也许有些勉强,但我总是在努力了。
“你哪里不舒服?”章程问我。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想买盒……避孕药。”
章程的脸刷地红了起来。他拉着我就上楼,嗔道:“你想干什么,傻瓜。”我被他拖着上楼,听他一边说:“不需要那个嘛,我不会勉强你的,我知道你还没有爱上我,我等你爱上我,等你因为爱我才给我,等我们结婚。我想要的是你的心啊,是你的全部,当然也包括身体,可是,”他回过头来看我,脸还是红红的:“我愿意等。”
站在门口,我看着他掏钥匙,开门,进屋。“还不进来?愣在外头干什么?”他回头笑着对我说。
我笑笑,跟进屋。
也许是带了将要准备一辈子跟章程生活的念头来看,感觉整个生活都似乎有了不同。看着他洗菜、做饭,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感觉很温馨,感觉似乎真的是有了家,有了着落,心也似乎终于尘埃落定。
章程的愉快情绪一直延续到晚饭后,我们散步到青秀山。他握着我的手,不停地转头看我,笑着。我亦微笑着回应他的笑,他一直走而似乎都不觉得累,极开心极开心地笑着,合不拢嘴。
我想问他,有那么开心吗?却又没有问,因为我能体会的,假设宋飞扬决定了他会一生一世跟我在一起,难道我不会是这样的心情吗?会的,就是这样的心情,开心得一直笑着,直到脸部肌肉痛了;做什么都不觉得累,因为心里愉快得很,喜悦得很。
“以后我们结婚,你希望什么时候要孩子?” 章程问。
“要孩子?”我吃了一惊,我想都没有想过,还没结婚呢,就想到了要孩子?
“我想了,我随时愿意当爸爸,生个女儿吧,长得像你,多好啊,”他沉浸在想像中:“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美女,一大一小,多棒啊……”他扭头看我,不好意思地问:“我话很多是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不多的,我觉得一点也不多。
“因为我开心。”他说。
我微笑着,我明白。
我们走到半夜,回家。在楼下章程问我饿不饿,吃不吃宵夜,我摇头。他便笑着牵着我回去。
睡前,章程轻吻我的额头:“晚安,宝宝。”
我看着他微笑:“晚安。”
我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章程已经下班回家做饭。
“睡得好吗?”章程问我。
我点头微笑:“好。”
章程开心地笑了:“那就好。去洗脸刷牙吧,等下吃饭了。”
“有你姐的消息吗?”我问章程。
“没有呢。”他答。
我打开手机,看有没有章英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