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射伤刘劭,刘松此刻应是与刘劭一道。”
“果然还是他。”
“他既宁可不顾刘劭生死也要取将军性命……当胸那一箭是他射的,若不是被挡了一下……人算不如天算,我是越发信了。”
许璟不置可否,向大帐内看了一眼:“那日后如何?”
“此役虽未取刘劭性命,但已大伤他元气,短期之内,他也难有作为。勤王之事,自然不了了之。”
“是两败俱伤。”许璟淡淡抢一句。
“也未必,自有人清点人数,到时再看罢。”
点点头,许璟再没说话,看着眼前人来人往忙碌不止,只是觉得头晕眼花,这时何戎也朝帐内张望一阵,又收回目光去看许璟,他叹了口气,拍拍许璟,但许璟的反应远比他预料的大,整个人一震,猛的转过身,好像从来不认得眼前这个人。
何戎吃了一惊,倒被他吓到,收回手,说道:“怎么……子舒,你脸色不好啊。”
许璟却已松弛下来,可还不等说句话遮掩,军医从中军帐里出来,朝守在门外的两个人径直走来,对许璟一揖:“许令,将军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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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说完便侧身让出路来,可许璟就像不曾听见似的动也不动,那军医只当是声音太小,重又说了一遍,不料这次许璟听后竟微微别开脸,依然不见动静。
不免难堪,更是惶恐,急忙以求救的目光望着何戎。何戎遂开口道:“将军伤势如何?”
“并无大碍,都是些皮外伤,胸口那处虽深些,也不在要害,休养几日就好。”
一问一答之中,许璟的目光移过来。何戎看着他,还是在与大夫交谈,却不知问给谁听:“伤药也上了?”
“请何大人放心,这是分内事。医者无讳,决不会自欺欺人。”
何戎连忙致意,以示失礼,同时话题一转,对许璟说:“子舒怎么还在?”
听着何戎诧异有加的口吻,许璟摇头笑了一笑,再去看明亮的大帐,接着没有犹豫地走进去。
很快帐内只剩下两个人。赵昶已上完药换过衣裳被人安置在榻上,因失血脸色略略青白,靠坐着不言语地看许璟走近,眼看只离几步,他忽然瞥见身旁矮案上搁着的一样物件,神情顿时为之一变,急急伸手想先把那东西藏起来,但正好牵动伤口,疼痛之下手一滞,让也看见的许璟先拿到了手。
许璟坐到榻边,看了眼目光飘忽的赵昶,镇定地开口:“大夫说伤得不重。”
“是不重。” 赵昶连连点头,盯住许璟握得紧紧的右手不放。
“伤在哪里?”
“只有几处皮外伤,方才你见的都是别人的血。”赵昶双手包住许璟的右手,看进他双眼中,声音低哑却语调柔和,“你抖得厉害。”
许璟轻轻一叹,抽出手后把手摊开,碎成几段的带钩躺在手心,再难看出原本的形状。他握得紧,手心还有些发白,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让赵昶一时说不出话来。僵持半晌,赵昶道:“一直带在身边,这次不留意碎了……你先还我,回雍京再找工匠……”
他说得很轻,倒像是理亏般,一边说还时不时去看许璟的神色,可还是没说完就停下,却见许璟眼波一闪,光华内蕴,倒看不出喜怒:“我不知你一直留着。”手指一动,眼看又要合上。
赵昶忙抓住许璟的手,许璟这时反而笑了,笑容虽短,但足以让赵昶也跟着笑起来,也不管牵动伤口,靠过去用力掰许璟的手指,非要把那几片碎玉抢回手中的架势。
许璟没使劲,很快碎玉转到赵昶手上,看着他许璟收起笑,手压上赵昶胸口,衣料下纱布的痕迹清晰,手指微微下压,摩娑着,身体的热度终于传到指尖。
赵昶眸色一暗,目光跟随着许璟的手指,终于伸过手去拉住,笑意漫散:“莫不是还有只一样的。”
“没了。”
眉头一皱,赵昶报以无奈无辜兼有之的眼神,人也几乎要蹭到许璟身上;后发觉对方不避,索性靠上去:“那怎么办……可惜了,它还救我一命。真的没有了么,再有下次又该如何是好?”
许璟起先还回头看一眼,听见赵昶的语气后当即忍不住笑了,他肩膀一抖,赵昶抬起头,也是在笑的,阴霾藏得很好,暂时不必多想,不由压低声音,像怕把眼前的一切打破:“这还是从别人那里夺来的,如今又碎了,你就不能再送我一件么……”
不知不觉之间,十指相扣,剩下的话语全在唇舌交缠中被二人吞落腹中。
过了一会儿两人分开,都是气息不稳,相互看着,眼底俱是眷恋,赵昶抱住许璟,低低说:“我本只想见见你,现在看来,你今夜还是不要走罢。”
“嗯,我不走。”
却没了回音。许璟偏头一看,竟就在这短短一句话的工夫睡着了。
扶赵昶睡下,把他手里一直握着的带钩的碎片取出放在一边,许璟走到门口,适才在笑容下竭力隐藏的忧虑浮上面庞,他叫过还在帐外的何戎:“睡了。今夜由你我来守夜罢。”
赵昶足足睡到第三日傍晚才醒,军医来过几次,为他更衣换药都未吵醒他分毫。这两日间战后各种消息文书数字潮水般涌来,此役虽不胜但伤亡并不惨重,清点之后,还留有七成士卒,得知这个数字何戎与许璟都松了口气,累积的疲劳似乎也在接到消息的一刻消去七八分,再振作起来与其他将领幕僚商议善后事宜。
赵昶醒来时只有何戎一人在身旁,他不知这一醒已在两日之后,还以为只是小憩片刻,许璟仍在身旁,眼睛没睁开就呼许璟的名字。何戎听见声音,走过去答道:“将军醒了么,子舒清查粮草去了,至少还要半个时辰。”
反应过来是何戎的声音,赵昶猛睁开眼。一见何戎的脸,立即清醒过来,挡开伸来扶他的手自己坐起来,伤处不再疼得厉害,他清清嗓子,又问:“我睡了多久?”
“一日多。”
从更漏处收回目光,赵昶唤亲兵去传军医来换药。换药时何戎守在一旁,见他右胁上创伤狰狞如故,当胸一块淤血至今未化,暗暗摇头,后怕又上来,但不敢有丝毫表露,视若无睹地把这几日的大事一一说与赵昶知道。赵昶这时已更衣梳洗完毕,先不提他事,只叫住已要离开的军医:“我这伤势,未曾说与许令听罢。”
军医脸色一变,先是看了何戎,何戎苦笑,挥手遣他下去,才对赵昶说:“我一时失察,说漏了。”
赵昶哦了一句,没说什么坐到帅位上,说道:“刘劭军中可传来消息?”
“这几日没有。”
“大人醒了。”
许璟的声音自进门处响起,旋即人端着个锦盒走进来,赵昶双眼一亮,离座而起,但看见许璟的神情后重又坐回去,咳嗽几声道:“你拿的是什么?”
“陛下写与大人的亲笔书函。”
赵昶沉下脸,指着那锦书道:“你先看罢,看了告诉我就是。”
许璟拆开书信当着赵昶的面读完,然后合起信作答:“陛下请大人留刘松全尸,亦是安阳公主遗愿。”
赵昶沉沉看了许璟一眼,又不是在看他,轻描淡写似说:“只怕难如陛下好意。”
“大人准备如此回信么?”
“信不必回,先放一放。听仲平说你去清查粮草,如何?”
“还可再供四十日。”
“嗯。”赵昶点头,看了看许璟与何戎,“你们且说说此役无功,下一步当如何?”
不意外赵昶有此一问,何戎率先答:“这几日我与子舒略有商议。眼下若再议攻伐,只有攻城一法。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与其强行攻城,不如先班师回朝,伐谋伐交为上。”
赵昶也不意外地笑笑,问许璟:“子舒你说呢?”
“仲平已然说了,大人还想问什么。”
“未出兵前你就反对,如今再加上子舒,定是要劝我退兵了。”
“刘劭郑迁出师不利,定会退而守城,安州彭州地域辽阔,又各自经营数代,将军若想逐一攻下,绝非一日之功。”
听着何戎的话,赵昶沉思良久,缓言:“兵贵胜,不贵久,是么。且让我再想想。想来你这几日也没合眼,我既醒了,你也缓一缓罢,时局非常,不要再病了。”
“(佳德)八年八月,劭与赵昶战于汶,无功而返,旋以忧病亡于军中。子松自立,率师还封乐。劭既亡,军中无所令者,郑迁与松宿隙,分兵与赵昶战于靖,大败而退,直至贵义。赵昶拔朔、宁台而返。”语见《平史鉴•;卷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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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德八年九月三日,赵昶全军拔营已毕,聚在宁台城外整装待发,但却被郑迁军中一名降卒拖延了半个时辰。
当时那人已有六七分醉意,走得踉跄,押送他的人等不及,干脆架着拖到赵昶马前,再猛一放手,眼看那人狠狠摔在地上后挣扎着爬起来,还没明白此时身在何处,索性又躺回去,倒在冰冷的地上口齿不清地继续嘀咕着。
挡在赵昶马前的一名亲兵看了一眼开口:“大军将行,这是做什么?军中饮酒先拖出去打三十军棍,还要送到将军这里来么?”
赵昶看罢那醉得人事不省的降卒,只是微微皱起了眉;拖那人来的几人既看清赵昶的神色,不敢迟疑,由其中一人上前道:“将军,那人不知从哪偷来的酒,喝得大醉后说到刘邵死因……小人们觉得事属非常,特拖他来向将军禀报……”
赵昶听完眉心蹙得更紧,冷冷向那睡在地上的人扫去,这目光把几名士卒吓了一跳,不自觉畏缩着后退,不小心踢到那人,那人吃痛清醒了两分,还是没明白是在哪里,粗着嗓子吼骂一声,这时赵昶转过脸轻声吩咐:“泼他一盆冷水,给他醒醒酒。”
自有人领命去做。在这空当,赵昶问押他来的士卒:“当时可有他人在?”
“他一人醉在外面,是小的几个巡查时经过才发现的。”
赵昶又去看身边的许璟与何戎,二人一个也在看着他,一个却盯住醉徒。他先抬手示意亲兵领那几名士卒到一旁交代完不可外传一类的话后遣走,再传令原地待命,这才回头朝许璟点了点头,许璟知道他的意思,走过来低声说:“你以为这话有几分可信?”
“醉后吐真言,无论他说什么,我们姑且听之。刘邵虽死,但刘松郑迁都还活着。”
九月清晨,一大盆冷水直浇下去,就是有十分醉也醒了。只听一声怪叫,那人猛地跳起来,浑浊的眼中总算有了几丝清楚,狐疑地瞄瞄赵昶,再瞄瞄把他团团围住的身着重甲的亲兵们,脑中一片空白,话也难说利落:“你们……你们要、要做什么……”
赵昶瞥了眼一旁的陆澎,陆澎会意,替他问:“适才你说知道刘邵死因,他并非因伤而死,是么?”
刘邵二字就像一记重锤砸在那人头上,混沌和刺痛交织之下,他似乎想起什么,哆嗦着惊惶地爬起来,直直看向问话的陆澎,用力地摇头:“大人在说什么,小人醉了,不明白大人说什么。”
“醉了么。”陆澎一笑,又板起脸,“饮酒又擅自离营,先拉出去打五十军棍再来答话。”
吓得瘫作一团,那人怯怯缩缩摇头,一面辩解:“小人糊涂了……不是酒,是……是,是……”一时想不到借口,是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
陆澎并不催促,指了指赵昶温言细语对那人道:“你知道这是谁么?这是赵大将军,你只管讲,之前饮酒离营这等小罪将军不会追究,并有重赏。这不是刘邵郑迁军中,你还怕他们做什么?”
那人伏在地上,抖得筛子一样,但头又抬起来,盯着陆澎的目光已有了微弱的期望。陆澎知他动心,更是不急,果然过不了多久,那人重重朝地面磕下头去,颤抖的声音除了恐惧还有近于急迫的热切:“回大人……侯爷,不不,刘邵,是刘松……”
赵昶本还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听到刘松的名字后神情一变看向那人;不止赵昶,听见这句话的那寥寥数人也都换了神色。惟有说话之人,因把刘松的名字说出来反倒像松了口气,话也流利多了,重复道:“刘邵不是病死的,而是刘松趁他身上有伤,伙同刘邵身边卫士,把他杀了……”
陆澎却摇头,漫不经心似吩咐左右:“他还醉着,再上一盆冷水,浇醒了。”
那人闻言死命磕头,连声道:“大人,小人现在可是一点没醉啊,方才所说句句是真。小人本是给刘邵手下大夫打杂的,一月前刘邵受伤归营小人就一直在他身边伺候。刘松每日都来劝刘邵出兵攻打赵大将军本营,但是刘邵一直不允。有几次两人吵得凶了,刘邵拔剑要砍刘松,还是大帐里的几个侍卫把他拉出去才了事……后有一日刘邵伤口裂开,偏伤药用尽,就命小人去拿药再去取酒,两地隔得远,又是晚上,稍稍耽误了时辰,我怕侯爷怪罪,就抄近路绕到大帐后面……还在奇怪守卫的人去了哪里……就从帐子里的人影看见,看见……看见几个人围着侯爷,影子乱糟糟的,我只觉得要出事,不敢说也不敢看,趁四下无人溜回伤病营。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