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老想表演,自然点,尽量减少动作,如果有台词,尽快说出来,眼神要专注,但又不能让人觉得生硬,最后,对导演要尊敬而不可恭敬,肚里如有什么小九九,也应发乎情止乎礼,裤带子系紧点,别让人轻看了我介绍去的女演员。前面那些要领得牢记,后面这些算什么要领,完全就是男人的嫉妒,没想到名满天下的堂堂张大导演,情场上攻城掠寨,何等英雄,却原来也是小肚鸡肠,实在有负我对你的敬爱之情。
兴奋中也有忧虑,该不该中止那件事呢。决定等试过镜再看,如果真的拿到了个角色,戏份很足,就中止,否则计划照旧。她没想到事情突然起了变化。《京都纪事》的导演郑晓龙今天没在片场,据说他处理一件很重要的私事去了,主持试镜的是两位副导演,他俩把前来试镜的几十个女孩子看了一遍,打发走了大半,剩下的叫演了一个小品,又打发了一半,剩下7、8名,觉得不错,但最后定人是郑晓龙的事,他俩只好叫她们明天再来。第二天再去,郑晓龙还是没露面,说那私事很重要,弄不好这几天他都不会来。姓黄的副导演因高青莲是张乙某介绍的,对她特别关照,说你应该没问题。这本应该叫她安心,实际上反叫她坐立不安。张乙某即将开新闻发布会,而呆在北京西城某旅馆的龙海洋已准备就绪,只等她一声令下,可她在《京都纪事》里的前途一时还说不定,到底该做何选择,让她很为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竟跑到定慧寺去求神问卦。第一支是下签,不信,再摇,第二支是上签,仍不敢信,摇第三支签时无端害怕起来,便回来了。又独自躲在房里抽烟喝酒。房里静极了,手表发出的那么微细的嘀嗒声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起初她对这声音没感觉,后来觉得它简直像一个爱罗嗦的长辈,披着时间的外衣在唠叨地教训她。不由得一下恼怒起来,想,想,想,有什么好想的?达不到目的你想,制定计划你想,实施计划又想,现在明摆着骑虎难下了,还想,怎么搞得像个思想家似的?人生一世就这么一回事,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想能想出名?腾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去找张乙某。张乙某不在,明天就开新闻发布会,他正忙着一大堆事。她拨通了他的手机,东拉西扯,总算弄清楚了他今晚行踪,心里一阵惊喜,小蹄子没跟着他。再拨龙海洋的手机,告诉他按计划办,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二天起床她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以至头部有轻微胀痛。用凉水泡了泡额头,没用,显然要治疗这种症状必须除根,也就是说不要干冒险的事。可这怎么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关键时刻,岂能打退堂鼓。咬着牙离开酒店去了剧组。刚走进去,就听见有人说郑晓龙今天来了。这个情况使她本就微痛的额头猛然变得剧烈起来,仿佛头脑里引爆了一支炸药,炸得他眼前金星乱迸。导演的那间办公室传来阵阵笑声,女孩子们好像在围着郑导说笑,她本应去凑份热闹,却迟疑不敢。她突然觉得命运在捉弄自己,以后的事可能会变得很糟。几天来她一直信心满满,这是她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失败感。这种感觉像针尖一样扎着她,使她烦燥不安,神经也绷得紧紧的,仿佛快绷断了。她无数次劝自己不要想太多,此时却仍思绪翻飞。她知道这是最没意义的思索,然而却又是她最无法控制的思索。她本来已经对这件事建立了一个无所谓的心理模式,郑晓龙的出现将这模式彻底打乱了,她不得不停止对眼前实景的反应,回到虚幻的心理空间去寻找有力的支撑,或者建立新的心理模式。天啊,她不禁叫了一声,抬头看去,一片支离破碎的灰色云团映入她的眼帘。天啊,云啊,你是我未来命运的预兆吗,请不要用这无声的动作回答我,给我一个明确的指示。可她内心哀伤的询问换来的仍是无声的表述,不过仅就这种表述而言,它的回答似乎是很明确的,因为那团灰色的云破碎得更厉害了。可惜她看不懂,徒唤奈何。有人见她呆在外面,非常奇怪,问她想什么,她支支吾吾,心想完了,事情无可挽回了。其实她早知是这样,但当完全失去了改变这种状态的信心时,她有一种崩溃的感觉,身子战栗起来。那人以为她不舒服,关心地询问,她说没什么,只是突然头晕。郑晓龙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确如张乙某所言,她非常适合演女秘书,哪知一试镜他直皱眉。高青莲以前试镜从不怯场,可今天心里压了块石头,手脚不知如何摆,试镜效果当然不叫人满意。现在试镜对她来说似乎相当于一种精神折磨,她只盼着尽快结束。郑晓龙本想打发她走,但副导演说这女孩子今天情绪不对,平常绝对不是这样。郑晓龙信了他的,也碍于张乙某的面,就耐心启发,弄了半天,她才清醒过来,心说管它呢,先顾眼前吧。这一下就自然多了,马上将一个女秘书的机灵和含蓄的味道表现了出来。终于看到郑导冲她露出了满意微笑。他邀请她共进午餐,这话意思是你中选了。然而她非但不高兴,反而浑身一颤,又战栗起来,天啊,时间真是冷酷无情,走得竟这样快,仿佛想把她抛弃似的,居然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这么晚了,噢,完了,完了,这他妈的叫什么事,不是一点希望没有,就是希望过剩,都不吉利。拨通龙海洋的电话,问他情况怎样。摆平了,放心吧。她埋怨说干完了就来个电话报平安呀,搞得我七上八下,不知是不是出了事。龙海洋说几个兄弟准备在北京玩几天。她坚决不同意,赶快走,回去,怎么这么不醒事,天子脚下可是好玩的。事情过去了,她却一点没解脱,心情仍沉重得无法排谴。全剧组聚在一起吃饭,大家喜气洋洋,就她愁眉不展。在一种气氛热烈欢快的场合里多一张这样不谐调的脸实在扫人兴致,大家起初以为她性格内向,后来看法变了,觉得她是傲慢无礼,背后说她闲话,还没开机呢,就摆起了明星架子。同为主角之一的李媛媛撅着嘴说我名气比她大得多,不知什么道理她给我看脸色,真是,有毛病。
回到酒店,高青莲直扑张乙某房间,敲得左右房客探头探脑。她忽然意识到这样不好,会引起张乙某猜疑,最好等他来找自己。午夜,他终于来了,她装做没事一样问今天发布会开得怎么样。他浑身乏力,倒在沙发上,要她揉揉肩膀。她一边揉一边跟他说话。累了吧,明天你去拍外景,不知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你想分别吗。不想又有什么用,反正是要分别的,夫妻都不能长相守呢,何况我们,连情人都不是,充其量半个情人,有一天没一天,分开也好,你拍你的电影,我演我的《京都纪事》,但愿你记着这份情,以后有角色想着小妾,也不枉了这场假夫妻。郑晓龙给了你什么角。就是你说的那个女秘书,有一个叫刘蓓的女孩想跟我争,可有你天大的面子撑着,她岂是对手。女秘书跟我电影里的女主角,你喜欢哪个。这还用问,当然喜欢你的女主角,可有什么用,再喜欢也不是我的。那我现在给你,怎么样。她打了他一巴掌,你别耍我。我什么时候耍过人,我跟你说真的。那张之颐怎么办。她演不成了,今天早上从校门出来,在小饭店吃面条被几个小混混调戏,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骂他们流氓,骂有什么用,惹不起就躲嘛,结果被他们打了一顿,还被剃须刀破了相,从上午到现在整整一天我都在处理她的事,新闻发布会那些记者吵翻了天,说我们骗人,唉,兵马未动即折一员大将,看来这部电影不吉利,不知道拿到柏林电影节上去有没有戏。不吉利的电影就让我演,把我当什么啦。这叫什么话,早跟你说过,张之颐首选,她不行就你上,现在轮到你,却说这废话,难道我是因为不吉利才用你,真是,你这人真难对付,不满足你,纠缠不休,满足你,又屁话连天,请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讨你姑奶奶高兴。
四十六 荣归省城
张乙某以前每推一新人必红遍全国,因此大家认定高青莲也将成为这样的幸运之星,关于她的报道逐渐增多,她写的自传也再次畅销。这天,剧组的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世,原来结过婚,丈夫当年还是自杀身亡的。这时电影的后期制作已经完毕,根据原计划,3天后张乙某将携影片和剧组去柏林参加一年一度的电影节。有人担心这个计划会有变化。李洪山骂了几句娘,说我早知道这小娘们有问题,也怪我,竟被她骗过了。出人意料的是张乙某知道后没有一丁点的愤怒,好像早知道似的,平静地看着天边云彩出神。晚上他将那份报纸递给她看,感想如何。她一点不惊讶,心说木已成舟,你能把姑奶奶我怎么样!当然,表面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甜甜地笑着,居然还敢撒娇,我是骗了你,但这种欺骗并没损害你的利益,我不过想演电影而已,你不会太在意吧。他说我当然在意,只是不想跟你计较,算你有本事,诈骗成功。李洪山建议不带她去柏林,晾起来,堵她的明星路,慢慢灭了她。张乙某这时已完全以电影为重,哪还管什么被骗之辱,说不带她去,万一人家问起来怎么回答,弄不好因缺女主角的衬托而使这部电影落选,因小失大才不值呢。不过一连几天不跟她说话,她晚上主动来侍候,他也客气地送上一道闭门羹。这种僵持局面一直持续到柏林,他向柏林人展现大导演风采时需要她一旁挽手臂点缀,他才跟她有了几句交谈。《黄皮肤黑眼睛》获得了银奖,她获最佳女主角提名,虽最后以一票之差输给了一个北欧演员,但这个最佳提名足以使她跻身国际一流演员行列。这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他和她尽释前嫌,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彻底领略了中国艺术家卓尔不群的风范。本来他很担心她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没想到她竟像换了个人,乖得可爱,举止得体,谈吐稳重而不失热情,毫无平常的矜持骄傲轻浮放荡之气。他忽然觉得自己对她好像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跟其他女孩子呆在一起卿卿我我不曾有的。他被这种不期而至的感觉搞得有点懵懵懂懂,不知自己是不是头脑发热。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产生娶她为妻的念头,糊涂了好一阵,后来才慢慢弄清因由,原来并不奇怪。尽管以导演身份玩女孩小菜一碟,但不能老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生活过了这么些年,他早厌倦了,一直想建立一个稳定的家,一个可以牢牢拴住自己的码头。他所希望的对象,自然是年轻而貌美的女子。但前几年经历了宫衣离去的打击后,他就看清了自己的处境,睡一个女孩子容易,要长期留守,则有些困难,女孩子无不是用身体在他这儿打通明星之路,一旦成功,就挥手道别,所以他已经不完全在女孩子中寻找了,其他种类的女人也逐渐被他纳入考虑范围。高青莲有过婚史,是他这种男人的最佳选择,故他不知不觉动了心。尽管她的风骚让他害怕,可如今哪个美丽的女孩子不风骚,就算表面不骚,骨子里一样,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认为她不合适那等说所有搞艺术的美丽女人对他都不合适,这显然叫他难以接受,终不能终身不娶。高青莲在柏林的一系列表演不温不火,分寸掌握极好,使他对她的看法慢慢有所改变。成就再大,年岁可不饶人,不像小伙子有拖的资本,管他娘,只要基本面好,碰到谁是谁。
回国后都参加了一系列庆祝活动。有一天长沙的陈凯河给高青莲打电话,说正筹拍影片《三叉口》,讲述解放前省城一支民间京戏班子的兴衰荣辱,请她担任女主角。高青莲口气骄傲地问他为什么不叫程赤丽当主角,陈说她名气不如你大嘛,她情愿让贤。她心里那个舒坦,简直没法形容。张乙某当然为她高兴,但有些恋恋不舍,这段时间他对她态度格外好,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想明确地问一下,到底不好意思,以前对人家常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现在人家成了国际巨星,不仅态度变了,竟还打一辈子的主意,他觉得似乎有点贱,担心这样急不可耐被她看不起。他真是越来越把她当回事,她回长前还给她举办了一个盛大宴会,请了一些演艺圈的名流捧场,然后用自己的凌志轿车送她。两人在车里忽然都十分严肃,一路沉默不语。她感到他有点不对劲,问他想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说希望你拍完电影再来北京。她这段时间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变化,不过只是想自己大获成功,也等于为他争了光,他当然没道理再在自己面前摆大导演的谱,对他那方面的意思偶有察觉,便又立刻否定了,但现在他的表现使她立刻明白了。她有点激动,也很不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