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这样的场合,非正式的会议,朋友之间的玩耍中,商谈出资建一个纺织厂的议题,似乎有些在开玩笑。不过,根据总督先生多年处理一些事情的经验,越是这种场合,这种方式方法,事情就越容易促成。他像开赌场的庄主,已经做好了庄,只等着赌棍自己自愿来押宝了。
他在赫姆代办还没有进来之前,必须与妻子一起把圈套设好了。他知道美妙小姐和鸨母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德语词汇,如若说得快了,她俩就茫然了。总督先生用德语快速地对妻子说道:“一会儿,赫姆代办进来,我想在这种场合下引诱他出资,把那爿纺织厂办起来,你可以用你手指上的那枚钻石戒指作为入股的资金。”
总督夫人是个贤惠的妻子,可以说称得上是一个贤妻良母,因她贤惠有口碑,德皇二世陛下就送给她这枚瑰异的钻戒。这枚钻戒据说是非洲一个小国家的贡品,宝石虽然不是太大,但它做工精细讲究,称得上是瑰丽奇宝,不敢说它价值连城,也称得上是无价之宝。总督夫人虽然舍不得,虽然是皇上赏赐的,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封建观念,在这位帝国总督夫人的脑子里烙印还是很深的,她只能忍痛割爱听丈夫的,把这赏赉心爱之物再捐出去。
赫姆代办进来的同时,鸨母从饭店叫的酒菜也到了。总督先生在走廊上迎接了赫姆代办,两人以朋友身份拥抱,实则不必,两人是经常见面的。禅臣洋行在青岛港上的很多文件需要总督先生的签署,他俩之间是长来往的,熟得很。赫姆代办宴请总督先生是常有的事,总督阁下的家宴、周末舞会,赫姆代办也是常去参加的。拥抱完毕,赫姆代办道:“见阁下的车子停在门外,想必阁下是在美妙小姐这里,所以冒昧前来打扰,望阁下原谅!”毕竟总督先生没有邀请自己,是偶然路过自我自荐来的,赫姆代办说话时有些歉意。总督先生把右手揽在赫姆代办的后背处,往房间里推着他,道:“哪里!哪里!闲暇之余陪着夫人到美妙小姐这里散散心,赫姆先生您里面请!”说话间总督先生已经把赫姆代办让进了美妙小姐的房间里。
美妙小姐、总督夫人、鸨母也都站立在房间里迎接赫姆代办,鸨母嬉笑着对赫姆代办说:“呦,赫姆先生,您可来了,走廊太狭窄我们娘们家只能在屋里欢迎您啦!”
这时的鸨母见饭店送酒菜的人已立在了房间门口,做好接待是鸨母今天的职责,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忙不迭地去摆桌子布菜。等美妙小姐和客人都坐下来时,鸨母正准备离开,总督先生心里早就计算引诱鸨母也出资入股来建这个纺织厂。德国经济的衰退,使殖民地税收大部分划拨到了国内,总督府无资金周转,才使总督阁下出自下策。这也可能是创业者的一种手段,不管怎样,只要那座小型纺织厂能够建起来,凡是入股者都有利可图。总督先生把鸨母留住了,他对鸨母道:“嬷嬷,你也坐吧!今天到美妙小姐这里来没有什么事,咱们只是随便说说话。”确实,总督先生在总督府,或是在总督官邸,雇佣的中国佣人,包括他带来的非洲黑奴,着实是比较随便的。他完全不以总督的身份对待他们,象对自己的亲属一样对待他们,佣人们对他没有恐惧感,反而很尊敬他,给他做事也都尽心尽力。鸨母陪着美妙小姐去总督府参加音乐会,或是到总督官邸去做客,如果条件允许,总督先生总是先把这位嬷嬷安排停当,夫人还陪着这位嬷嬷吃过好几次饭呢,所以这次总督先生留她,又是在美妙小姐的房间里,鸨母谦让了几句也就坐在了酒桌前。幸好,这些高贵之人饮酒吃饭,只是象征性地动动筷子,端端酒杯,不用鸨母忙着布菜。
为活跃气氛美妙小姐弹唱了青楼里最流行的曲子《艳阳春》,总督先生和赫姆代办听后很高兴。总督先生高兴地说,等将来任职期满回国时,一定带美妙小姐去德国开个人演唱会,让德国的民众也欣赏欣赏中国的民间音乐。总督的话很快切入了正题,他端酒杯领了大家一个酒,拿起筷子并没吃菜,而是微笑着,问美妙小姐道:“近些日子,见到你哥了?我上次说的要安排他职位的事,你告诉他了吗?”
“没有。”美妙小姐笑了笑,道:“我这里生哥轻易地不来,平时也没有什么事找他做,所以一年到头几乎看不到他。”
总督先生在公共场所和宴会上是不吸烟的,他很注意这方面的卫生,只是习惯地用手去按了按装香烟的口袋,然后又道:“我有件事情想委托你哥去做,我想冬生先生一定能够胜任的。”
美妙小姐关心生哥的前途和命运,这是人之常情,她虽娴雅,文质彬彬。当听到总督先生有事情要委托生哥去做,她想知道的确切些,心中有些迫不及待,忙问总督道:“总督先生,您想委托我生哥的,是件什么事儿?能否先告诉我吗?”这话美妙小姐说得有些快,但十分流畅,象铜铃流水般,总督先生十分悦耳。
美妙小姐从娴雅转为粗俗,不过这娴雅与粗俗之差别,总督先生没有觉察出来,他反倒觉着美妙小姐的动态优美,是娴雅与粗俗的共现。总督先生微笑着,提议大家端端酒杯,吃口菜,然后他才说道:“我有一整套的纺织机器,现在已经到货了,存放在港口码头上。地皮已经征好了,就坐落在李村河北达翁村西侧,明真观的前面,紧靠李村河。靠河的目的是取水排污方便。我想请冬生先生去那里做纺织厂的厂长,不知美妙小姐的意下如何?倘若冬生先生愿意,等筹备好了资金,择日就可以上任了。”
政治家讲的是谋略,经济家讲的是时效,也就是眼前的利益。青岛港上这么重大的新闻,赫姆代办从没听说过,不过他也是第一时间听到的。他觉着有些震惊,禅臣洋行在青岛港上的买卖,纺织品就是其中的业务之一,虽然占不了很大的份额,但它毕竟垄断着青岛港上的布匹市场。日本商人虽然有小的经营,但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在过去的那些时间里,赫姆代办曾经知道,德国禅臣公司有过在青岛港上建纺织公司的计划,实际也就是总督府的纺织基地的计划;这个计划赫姆代办是不清楚的。后来不知为什么禅臣公司的这个计划听不着声音了,销声匿迹了,是在延期还是撤消了,赫姆代办也是不清楚的。今天他听说的是总督阁下突然宣布要办一个小型的纺织厂,并且建纺织厂的机器已经到货了,这使他有些愕然,一头的雾水。当然总督阁下不会告诉他,那套纺织机器是冯&;#8226;迪特里希司令的舰队在海上截获来的,这是绝对的军事秘密,没有半点走漏的可能。
一头的雾水使赫姆代办懵懵懂懂,他想着力弄明白总督阁下的计划和意图。那个叫冬生先生的人,这个名字他很熟悉,象是在哪里见过?不过一时想不起来了。赫姆代办心里清楚,总督阁下今天说的事情一切都应该与他无关,因为他是在总督阁下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闯入的,总督阁下的话不是针对自己,也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充其量自己是个旁听者。当他听到总督阁下要请冬生先生出任纺织厂的厂长时,他接着话头问总督阁下道:“阁下,我不揣冒昧,但我知道,纺织业在现今的中国还是一个空白。在上海租界内,英国大英纺织公司正在筹建大英纺织纱厂,具体什么时候开工,还是一个未知数?再说,中国现今缺乏的就是技术工人,这也是上海大英纺织公司,筹建的纺织纱厂迟迟不能开工的重要原因。阁下现在盲目地动工开建,没有技术人员,是我们的最大的困难!”
总督先生笑了,他知道赫姆代办说的都是实情。关于技术不技术总督阁下不以为然,他认为技术这东西很好解决,中国人很聪明,是世界上的人不可比拟的,中华民族像一头被封建锁链锁累了的睡狮,一旦醒来争断锁链将会震惊世界。在修建胶(青)济铁路时,有人甚至是那些个满清的王爷都在他的耳边说:汉族人很愚昧,恐怕铁路修起来,那些火车你们德国人不开,汉族人是开不起来的。可事实有力反驳了那些个清朝官员的胡言乱语,有力驳斥了大清朝锁国愚民的政策,大清朝锁国愚民,使自己蒙昧无知,进入了蒙昧时期,导致了大清国的覆灭。
总督先生清楚地记得,修胶(青)济铁路时只有两个德国工程师,工程师干的事,这些中国工人一看就会。从修铁路到扳道岔,从机务段到开火车,都是中国工人在操作。这个赫姆代办没看到,他的禅臣洋行里不是大部分雇佣的中国人吗?几乎占全部了。技术这些东西在总督眼里不是主要的,从赫姆代办让看妓院的那个门子,传递进纸条的那一刻起,总督就萌发了引诱赫姆代办出资建厂的意向。刚才赫姆代办提出的人才技术方面的困难,这说明赫姆代办已经关心这件事了。总督先生表现出在人才技术方面的不以为然,漫不经心,道:“赫姆先生,技术不是主要的问题,我请冬生先生出任厂长,是想让他在社会上募集股份,我虽然出了纺织机器和地皮,但我不想占主股,只想占股份的三分之一就可以,控股权让给出资多的一方,鼓励他们努力费心经营。”
鸨母听出了些门道,入股做买卖到时候分红利,是最简单的挣钱方式了。在青岛港上的几家小饭店和浴池,都有她的股份,不过这些店铺规模都很小,可到了年底分的红利却不少。投资入股规模宏大的纺织厂,到头来拿的红利可不是个小数,比起她带着这帮子窑姐儿做皮肉生意可就没法比了。鸨母心里明白,做布匹生意这买卖,是光挣不折。中国人没有衣裳穿,到了冬天光着屁股的人有的是,何况人家德国人织的是洋布,比起中国人自己土造得粗布烂衫,穿起来好看舒服漂亮得多了。又有总督阁下青岛港上的舵把子垫底,人家花不知多少钱把纺织机器都敢买回来,老身还怕投进去几个钱?这位到过南洋,进过专科学校培训过的鸨母,很会投机做生意。退一步说,投机是人性的证明。鸨母知道自己在青岛港上的身份,也更知道自己在总督先生心目中的位置,她心里明白得很,只要自己抓住了美妙小姐,美妙小姐在她的东海楼里,她就不怕靠不上青岛港上的上层人物。她心里揣摩着这个钱怎么个投法?这个股怎么个入法?她试探着问总督道:“总督大人,我和美妙小姐入一部分股,您不会反对吧?”
“哪里,哪里。”这句话和声道,是总督阁下跟那些清朝的官员学来的官腔,如今大清朝崩溃了,不在了,那些官员也无影无踪了,留给他的是这句中国式的官腔,和青岛港这块神秘而能出金银财宝的土地。总督“哪里”了几句官腔后,说道:“我的夫人还想入一股呢!”
聪明的夫人在赫姆代办进来之前,总督已经给她交代过,这时听丈夫一说,忙道:“是啊,对的,我入股不想占股份的比例,因为我的经济拮据。德皇二世陛下给总督先生的那点薪俸仅供我们开销的,在国内的公司经营的也不是太景气,我们远不如犹太人,国内的很多买卖都被犹太人垄断了,我们的资金短缺,周转不出多余的资金来投到这座纺织厂上。我想把德皇二世陛下赐给我的这枚戒指给你们募集组的成员,你们把它卖了,能卖多少钱就算多少钱,然后把它入股。”总督夫人说着话已经把钻戒从指头上摘了下来,放到了桌子上。
赫姆代办可是知道总督夫人这枚钻戒的来历的,这可是夫人的护身符,是无价之宝,倘若这枚钻戒在国内拍卖,那些文武大臣们有的可能出十座纺织厂的价码来卖下这枚钻戒。赫姆代办觉得总督阁下要私办纺织厂是真实的,至于他为什么不控股,赫姆代办心里有数,总督阁下是行政官员,指手画脚搞部署行,真的搞实业他就略逊一筹了。赫姆代办看准了这块肥肉,是他抓住股权控股的有利时机。纺织机器和地皮已经有了,这是大头,现在只要投进去几个钱把厂房盖起来,把原棉买进来,机器转起来,就可以捞银子了。但他还是担心技术人才的问题,刚才他提到技术人才的问题虽然总督阁下不屑一顾,他还是要问个底细,道:“阁下,您没有时间出面操弄这事,假如我控股,那么技术人员你将怎样解决?”
总督阁下会心地笑了,他终于罩住了赫姆代办,他的计划可以实施了,这是劳心者的策略。他端起酒杯,然后又放下,道:“冯&;#8226;迪特里希司令官告诉我,他的舰上有一个纺织工程师,再有三个月就退役了,他已告诉了他,三个月上岸后就来找我。赫姆先生,我这样回答你,你满意吧?”
“满意,非常得满意。”说着赫姆代办也端起了酒杯。鸨母见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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