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为了使里面显得有东西,他在里面塞了一些过期作废的文件,还有杂志、笔记本什么的,就连保温杯也放在里面。保温杯非常密封,茶水不会溢出来,不必担心弄湿皮包。他从来不用办公室为他配备的杯子,嫌那种杯子脏,另外,如果在办公室泡茶,会让人发现他喝的是龙井,他不希望给人这种印象,尤其是领导。这时他打开人事处办公室的门走进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保温杯拿出来,喝一口,然后搁在桌上。接着就有传达室的人来送报纸了。他刚打开看了几行,门外就来了一个人,贼头贼脑地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才放心大胆地走进来,叫了一声卢书记。卢光中斜眼看着这个人,认识,是机械系的一个老师,想把在外地工作的老婆调到学校来,各方面的关节都打通了,就等人事处开绿灯,他打了好几次报告,又多次奔走于几个人事处的领导之间,说尽了好话。书记和处长这几天去外地开会了,便把这事交给卢光中酌情处理。卢光中本来可以马上给他批的,但看这家伙不顺眼,便想拖他几天。这家伙因感觉有些希望,故今天又来聒噪了。卢光中嫌恶地瞪了他一眼,要他再等一等。这家伙便开始絮絮叨叨地诉苦。说了一会,这家伙干脆从皮包里拿出了一条烟来,放在卢光中的办公桌上。卢中光心想直骂:这狗东西送礼都这么没水平,哪有这样送的。当即便把眼睛立了起来,斥责他不该搞这一套。这家伙却不管这么多,继续诉苦。显然他可能实在是弄得没办法了,也许很想把礼送到卢光中家去,可苦于打听不到卢光中的住址,便也顾不得什么场合不场合。幸喜这段时间一直没来人,不然真的就砸了。这家伙见卢光中老是盯着香烟叫自己拿回去,突然心里一动,干脆打开卢光中办公桌下的一只小柜子,将这条烟塞了进去。这临机应变的一招倒真管用,卢光中就觉得不好说什么了,他怕如果自己把烟拿出来,而这家伙又非要再塞进去,如果有人看见,殊为不美。想想人家也确实不容易,便懒得再跟他罗嗦,翻出他的报告,签字盖章。这家伙喜不自禁,连声道谢,上来抢着卢光中的手握。卢光中叫他去去去。
接着又来了几拨人,都是来谈调进调出的事情。卢光中一一应付,大半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静下来他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忽然想起了周正涛托付的事,便放下杯子,关好门,沿着走廊去东边的楼道,宣传部在那一边。经过楼道正中校长的办公室,他看见万思清正在里面伏案办公。他叫了一声校长,然后飘然而过。可没走几步,却听到万思清在里面叫他。他就急忙返身进了校长办公室。他恭敬地站在万思清面前,准备聆听教诲。万思清没有马上说话,依然在一份文件上龙飞凤舞。过了一会,舞完了,万思清才合上文件,抬头看了卢光中一眼,再瞟瞟门外,要卢光中过去把门关上。卢光中不觉心里一惊,难道万思清要跟自己说什么重要事吗?一时他也猜不透,过去先把门关了,再回来继续以刚才的姿势站着。万思清也不叫他坐,开门见山地说:“你是我培养的干部,我就不瞒你了。我这个校长干到明年就得退了。据可靠消息,也许是谭顺泽接我的手,书记则是从外面调来的,可能是国防科大的一个书记,叫宁知非。现在中央来了文件,以后提拨干部不仅要讲学历,还要讲真才实学。谭顺泽一直主管教学,对这种事看得很重,你如果想得到他的信任,光在场面上混是不够的,还得想办法评个职称。你没有上过课,评职称别人肯定有意见,幸好我还在位,今年正好又要再评一批讲师和教授。。。。哦,你是讲师吗,说真的我还不知道你是不是呢?”
“是的,前年评的,还是托您的福,您是贵人多忘事。”
“是就好,那你今年可以评副教授。但光靠我不行,你还得有东西,而且不是一般的东西,坦率地说这对你可能有很大难度。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惟有这样我才可以替你说话,明白了吗?”
卢光中何等聪明的人,所谓响鼓不用重捶,自然是明白了,非常感激地对万思清直点头。万思清就对他挥手说:“去吧。”
像这么重要的情况,万思清居然如此坦诚地告诉了自己,卢光中想这确实是他要退的一种征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古人云,鸟之将死,其鸣也哀,显然万思清在他的面前已经没有校长的那种心态了,他现在明显是想用感情紧紧把自己提拨起来的人抓在手上,这样卸职后还可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拥有一部分权力,或者说影响力。对于掌了一辈子权的人来说,权力和荣耀实在是太重要了,将要交出去的时候确实难舍难分,故而其言其行和往日就会有些不同,甚至有些离谱。卢光中现在其实就像初升的太阳,本该意气风发,可见了万思清刚才的神情,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不觉就想到了自己在官场混一辈子,最后不也是这么一个下场吗,到头来还得在一个晚辈面前献献殷勤。这还得说是自然下台的,如果是因权力斗争失败而被人踢下台,那情景之悲惨,更是难以言状。万思清对他从未有过的这种客气非但没有使他得意,反而叫他情绪低落,想来人世间的事真真是无趣得很,搞来搞去,到底图的什么东西呢。
走到宣传部,一时为心所迷,卢光中竟忘了来干什么。便又痴痴地往回走。好不容易又想起了来的目的,便再折返回来,但刚刚还房门大敞的宣传部这时已房门紧闭,人去屋空。
他就回了处里,关上门闷坐着把万思清的话又想了一遍。他觉得万的提醒确实有理,只是他一毕业就在校办混,一天讲台都没上过,更没研究过专业,突然要在这方面有所建树,显然是不可能的。而若拿不出成绩,即使有万思清的抬举,他知道也是不行的。如今的知识分子,互相都盯得紧紧的,你稍做一点过头的事,他立刻就给你打小报告。他不觉很是郁闷,感到自己恐怕只能是白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了,以后在谭顺泽面前是什么光景,他甚至都不愿多想,因为谭那个人诚府极深,他和他几乎没有正面碰过一下。他不禁眉头紧锁,暗暗着急。忽然想起了周正涛托他的事,然而他却不是想着赶紧替人把事办了,而是从中得到了启发。他不禁又笑了起来,郁闷的心情立刻就开朗了许多。这就是一个经过了上层社会历练的人的心理素质,能够迅速找到恰当的办法解决自己情绪上的问题。他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然后盖紧盖,放进皮包,起身提着包出去了。
卢光中经过东方红广场,进入一条林荫道,从图书馆后面绿色的草坪上绕过去,就来到了计算机大楼。他读书时是经常光顾这栋大楼的,毕业后这些年却几乎是把它遗忘了。那时整栋楼里差不多都是他的熟人,如今他不知道走进去还认识几个人,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当年的同学在里面工作,听说他们中间很多人都孔雀东南飞了。不过他知道这会要来找的这个同学没有飞走,因为他们偶尔还会凑在一起打打麻将,谈谈女人。此人叫温新全,毕业后一直留在系里当老师。他是这个学校里摆弄计算机的高手,甚至有人称他是顶尖高手,常有人向他讨教计算机方面的问题。这家伙有一台私人电脑,是全校最先拥有私人电脑的几个人之一。
卢光中敲开温新全的机房,看见温新全背对他坐着正在像淘米的老太婆捉米虫子一样的敲击键盘。卢光中不觉很是讶异,以他对温的了解,温在电脑前断不该是如此笨拙的样子。便说:“怎么啦,变傻了,不会玩电脑啦?”
温新全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忽然神情严肃地指着卢光中的脚说:“脱鞋脱鞋。”
卢光中便退了回去,两只脚后跟互相蹭着把鞋撸了,再走近温新全,坐在他边上:“你这哪像是计算机高手,你莫不是徒有虚名吧?”
“你不懂,我是在学五笔字型。”
“五笔字型是个什么东西?”
“它是一种伟大的发明,将彻底改变我们的书写方式,使我们的书写简捷多了,而且省时省力。伟大啊,伟大的王永民!”
卢光中不知道五笔字型和王永民是怎么回事,但想既能把温新全弄得这样神魂颠倒,那肯定是值得了解一番的,便询问起来。温新全就把五笔字型详细地讲解给了卢光中听,再告诉卢王永民就是五笔字型的发明人。卢光中听罢,沉思片刻,也觉得这个发明确实了不起。他要温新全操作一下,温新全说:“没看见我正在学吗,很多字我都不会打,没法操作。如果说这个东西有一个缺点的话,那就是要学会它得花点时间。”
两人就围绕这个话题谈了很久,卢光中看着温新全缓慢地按着键盘,然后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一个个的汉字,不禁也十分感兴趣,看得十分入迷,竟忘了是来干什么的。后来到了吃饭时间,温新全感到肚子饿,说要回去吃饭,卢光中才说:“别回去了,我请你上馆子吃,我有一事相求。”
两人就去外面找了家饭馆,进去捡副好座头坐了,先是互相都很骄傲地调侃说不回去吃饭到家了可能又得挨老婆骂。温新全问:“你镇得住你老婆吗?”
“看事情大小,大事能行,小事没办法。”
温新全哈哈大笑,说:“我跟你一样。”
然后就点菜,卢光中要了一个豆鼓辣椒炒肉,一个鲫鱼头豆腐汤。温新全看着菜谱说:“你小子肯定有事求我,那我先得宰你一刀。”他点了一个红椒青蛙和一个黄瓜鳝片。卢光中就把嘴撅了一下,意思好像是:这也算宰!
“说吧,什么事?”温新全笑眯眯地问道。
“简单说吧,今年学校又要评职称了,我想搞个副教授当当,但我没有论文,只好来请你老兄操刀。”
温新全就把桌子拍了一下,瞪起眼破口大骂:“妈妈个逼,太不合理了。老子号称学校第一计算机高手,毕业后又一直在教书,要评副教授都还没资格,你他娘的就因为是校长的红人,当了个什么人事处破处长,居然就可以评副教授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太不合理了太不合理了,难怪学生们要闹事!”温新全直摇头,神情显得十分痛苦。他的痛苦当然不会是假的,不过表情做得太夸张了。
卢光中微笑着看着温新全,等他不再摇头了,才说:“我当年劝你跟我进政坛,你假装清高,说些什么要清清白白做人的话,结果怎么样,清白没有清白,好处也没得什么好处。现在后悔了吧!”
温新全不服地说:“我怎么不清白?我清白得很。”
“哼,你少在我面前装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把单位上要你设计的软件高价卖给了一个公司,这叫什么,这叫损公肥私,能说是清白?”
温新全就诡笑了一下,指甲在桌上划了两划,问:“你怎么知道的?”
“自有人告诉我,这个你就不必打听了。”
温新全叹了口气,话锋一转,说:“唉,老子本是想清白做人的,可看到的接触到的都是一些脏人脏事,有些人脏得比猪大肠还脏,有些事脏得可以叫人吐血。所以我也想通了,人生一世,为名为利,其他都是假的。”
“真想不到,曾经的正人君子,现在居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温新全伸出两个手指头说:“人一生要读两所大学,一所是专门传授知识的大学,一所就是社会大学。我以前以为只要读好传授知识的大学就万事大吉了,现在看实在是幼稚,还得读好社会大学啊!”
“你觉得自己读得怎么样,几年级了?”
“一年级都还没读完呢,我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读完,因为社会大学实在是太难读了,比传授知识的大学难读一百倍。比如你这事吧,就我所学到的知识而言,我实在不懂怎么会这样,你一天课都没上过,以前学的知识恐怕也早还给了老师,却要评副教授,而我却根本没希望。”
“怎么会呢,文革期间遗留下来的那些老讲师都已评了副教授,现在竞争没那么激烈了,再说论水平你是你们系公认的后起之秀,你应该有希望呀!”
“毕竟年龄不够,人家会说30都不到评什么副教授,除非做出了突出贡献。你是当官的,不知道民间疾苦。”
“还是那句话,你当年走错了路。”
两人就谈了一会他们所见到的种种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温新全自然多是抱怨,卢光中则平和多了。快吃完的时候卢才又问温能不能帮这个忙。温新全说:“你老兄要求的事我能怎么样呢,难道敢不办吗?老实说现在我手头有好几篇论文,正想拿出去发表,就让给你吧,反正搞一篇论文对我来说小菜一碟,顶多是多花点时间而已。”
卢光中竖起大拇指说:“够意思!兄弟我记得你,以后有事尽管说话。”
“只是计算机杂志社可能不会用你的论文。”
“你经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