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良本来跟孟贺生没什么联系,孟留给他的地址他也早弄丢了,但因孟在海口晚报打了一则传销广告,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孟贺生。这是在南郊的一栋刚刚建成,尚未来得及粉刷的新楼里,柴良3人找到五楼, 就看见一间很大的房子里聚集了上百人。人虽然多,可整座大厅里一片死寂,好像没人一样,气氛显得颇有些儿恐怖,柴良3人不禁哆嗦了一下。这种情形是他们从未见到过的, 如此多的人聚在一块居然能不发出一丁点声响,简直就像一支即将出征的军队。他们站在人群背后,拨开几颗脑袋,看见前面有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台子,台上铺着一块猩红色的地毯,放着一张桌子,桌旁站着一个人,他的面前则跪着两个人。跪着的人痴呆呆地看着站着的人,好像两条被驯服了的狗。
吕平飞问柴良:“这是怎么回事?”
柴良说:“我也不知道。”
足足有两分钟,这些人依然没有动静,偶尔一声咳嗽也显得非常克制。台上跪着的仍跪着,站着的仍站着。柴良实在看不懂,就问身边的人:“这里在干什么?”
那人很懊恼地看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回答:“上课。”
柴良想问上什么课,但被那人的神情吓得闭了嘴。突然,台上那个站着的家伙发出一声暴吼,柴良3人被震得同时发起了抖来。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发现那上百号人却毫无反应,表情冷漠。显然他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柴良3人互相看了一下, 似乎都在问对方是不是来错了地方。这时就听那个暴吼的家伙指着跪着的那两人恶毒地骂了起来:“混蛋,杂种!你们两个是什么东西,嗯?就连路边的一堆狗屎也比你们高贵,比你们值钱。看看你们,嗯,穿得破破烂烂,一脸的贫下中农,像你们这号人活在这世上简直就是糟蹋这个世界,糟蹋粮食。你们干嘛还要赖在这个世上,嗯,怎么不去死?去死啊,猪!你们不仅是猪,还是最蠢的猪,即使在猪里都是最下贱的品种,死了人都不会吃,只配扔到野外喂狗。。。。”
那个家伙最骂越起劲,后来竟还走上前对那俩跪着的人啪啪左右开弓连抽了好几个耳光。似乎兀自不解气,还命令他俩:“自己抽。”那两人就啪啪自己抽了起来,直到抽痛了才住手。
陆同说:“我怎么感觉像集中营似的。”
吕平飞说:“我看更像黑社会。”
柴良嘟囔道:“这家伙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凶恶!”
吕平飞问:“你是说那个骂人的人吗?”
“嗯,他就是孟贺生。”
孟贺生大概把那两个笨蛋调教够了,就一挥手说:“滚蛋!”
那两人就屁滚尿流地退到了一旁。孟贺生瞪着眼睛把台下的人群扫了一遍,凶相毕露,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说:“大家都看见了吧,这是什么?这就是一个有志于传销的人必须具备的精神素养和意志力。什么精神素养?就是摆脱一切人情礼仪羁绊的心理素质。什么意志力?就是忍受苦难的意志力。这两点只要有一点做不到,你就不要搞传销。传销可不是一般人搞的,它是一个各方面都必须非常出色的人才能拿得下来的工作。。。。不,事业。我相信,能够有勇气到这来的人一定都是这种出色的人才。刚才大家都见识到了吧,现在谁想上来试试?”
场面凝固了一会。孟贺生一动不动地站着,瞪着台下的人们。看他那样子和神情,如果人们始终没有动静的话,那他就会一直这样跟大家对峙着。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人,尤其是那种没有头脑的人,处在一群同样是没有头脑的人群中间,他是很容易被情绪和气氛所控制的。这时就有3个人,两男一女,支愣着脑袋, 被自己的脚指挥着走上了台子。孟贺生终于一改他那凶恶的模样,露出了一丝笑意,说:“这3个人是好样的,他们的勇气和聪明都值得大家好好学一学。 我代表公司培训部向你们表示敬意。”孟贺生跟3人一一握手, 又说:“现在请你们把学到的东西向大家展现一遍吧。”
那3人就立刻振臂高声胡言乱语了起来。
“我不是人。”
“我是畜生。”
“我没有良心。”
“就是不能要良心。”
“我有很多兄弟姐妹,但我一个也不认识她们。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我就是我,一个人,匹马仗剑,横行天下。”
“人不为已,天诛地灭。”
。。。。
台上那3人就好像文革时期被批斗的人似的,争着抢着咒骂自己,贬低自己, 自始至终没有一句好话。台下看的人群则渐渐有了声响,乱烘烘起来。这幅情景直看得柴良等3人莫名其妙,怎么猜也猜不透其中的奥秘。 陆同说:“他们别是着了魔道吧!”
柴良忍不住又去问旁边的人怎么回事。他听到的还是上课两字,而且同样遭了白眼。后来那3个人下了台,再不需要孟贺生的叫嚷,有人很自觉地上了台, 学着刚才那几个的样子,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乱烘烘闹了半天,到了中午,孟贺生才宣布下课,要大家中午不要乱跑,好好休息休息,备足体力好继续下午的课程。这时柴良便带着吕陆两人走上前去,跟孟贺生打招呼。孟贺生一见是他,非常高兴,问柴怎么找到这来了。柴良说:“你铺天盖地打广告,想找你还不容易!我说伙计,你这是在玩什么高级游戏呢,把人训练得就连军队里的士兵恐怕也不会这么听话?”
“这是搞传销所必须学习的功课。怎么样,没见过吧?上次要你跟我来干,你不肯来,觉得没什么大出息,现在你看看,把人驯化得就跟他娘的一条叭巴狗似的。你瞧不起这一行,今天开眼了吧?”
“难道这就是传销?”
“我说了不是传销,是在对传销人员进行训练。你今天来不会是想学吧?”
“我就是来学习的,现在手头不宽裕,想弄俩小钱花花。刚才看到的那些事,新鲜确实新鲜,甚至还可以说恐怖刺激,但我实在想象不出跟传销有什么关系。”
“你当然想象不出了,这么前卫的新兴产业岂是你看了一两眼就能懂的?如果这样那传销倒是屁也不值一个了。好,你终于下水了,我非常愿意收你这个徒弟,走,去我办公室,让我详细地告诉你什么叫传销。”
孟贺生的所谓办公室其实就是这间会议大厅对面的一间房子。这间房子没有会议厅大,但也不小,里面散发着一种泥土、水泥和生胶混合而成的味道,四面墙壁全是泥浆的痕印,东西两面的窗口只有窗框,玻璃还没有安。中间放着一张破旧的办公桌,桌上乱堆着一叠报纸、画报和不知是哪个单位的信纸,边上还放着4、5只搪瓷碗。靠窗的地方偶尔会飘来一股尿臊味,显然那里被人当成了临时小便处,不过因窗户大敞,那种味道倒不是很重。
柴良进来之后鄙视地说:“伙计,这就是你的所谓办公室?你就是这样办公司的?”
孟贺生说:“请不要以表面现象来判断内容。”
柴良哼了一声。这时刚才那两个跪在孟贺生面前的家伙也跟了进来。 柴吕陆3人非常惊讶。孟贺生笑了笑说:“很奇怪是吧!他俩是我公司的经理,刚才跪在我面前是在跟我一起进行联合教学,我负责讲解,他俩负责示范。怎么样,他俩表演得还可以吧,是不是把你们吓了一跳?”
柴吕陆3人面面被惊呆了,半晌没有说话。 孟贺生又笑说:“瞧你们这副呆相,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力和理解力也太低了,就算不能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也不该这样子呀,好像做梦都不敢相信似的。”
柴良这才恢复过来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孟贺生便要柴良3人坐,然后慢慢儿跟他们讲传销。
“比方说我有一只杯子,这只杯子在商店里值1块钱。现在我要把它卖给我的下线, 就是我下面的职工,但价格就不是1块了,而且100块。你们别咧嘴,这个价格是有些儿离谱,谁会这么傻花大价钱买这种不值钱的杯子回去呢?且慢,比方说你是我的下线,你买了后你并不会亏,为什么呢,因为你也可以找下线,把这只杯子100块卖出去。你能找到一个下线,你不陪不赚,但你如果找到了两个下线呢, 那你就不是赚了100吗?当然,实际上也不可能让你赚这么多, 因为你是公司的一员,你赚的钱是必须上缴一部分。也就是说你手上的下线越多,你赚的钱也就越多。至于你的下线,自然是仿照这个办法办。下线找下线,下线的下线再找下线,以至于无穷。如果你的下线有十来个人,那你就可以当经理,如果有几十个人,就当总经理。总之,在这家公司里,谁的下线多,谁就是大王。懂了吗?
柴良说:“这不是欺诈吗?”
孟贺生那3人一齐微笑着摇头说:“你错了。”
孟贺生说:“这叫传销,不叫欺诈。传销是一种正当的销售行为,法律管不着。”
“怎么会呢?”
“我们的立法者还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传销,所以没有这方面的立法。而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你应该比我还清楚,中国正处在剧烈变化的时代,很多新鲜事物也许从道理上说不过去,但法律没有说不行,那你就可以干,而且可以大张旗鼓地干。说白了,就是钻法律的空子。我们法律的空子到处都是,如果你善于钻的话,那你一定能发大财,现在很多人不就是这样成了暴发户吗?”
柴良就微笑着看了看吕平飞和陆同,颇颇点头说:“嗯,有道理,有道理。看来你小子为了搞欺诈还是很花了一番心思。”
“当然。真正危险的事我不干。我喜欢在法律的边缘行走,这样既不受道德的约束,又不必担惊受怕。这是一种极大的乐趣。”
柴良问:“从理论上说可以这样下线找下线,无限制地找下去,但实际上不可能呀,人们不是傻瓜,谁会花100块钱买一只1块钱的杯子?”
孟贺生突然显得很激动了,从坐椅上跳起来,指着柴良说:“你错了朋友,人们就是傻瓜。你如果总是把人们想象得很聪明那肯定干不了这种事,你必须把所有的人都想象得很愚蠢,只有这样,你才会鼓足勇气去说服他们。因为要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干这种蠢事,那是需要费尽口舌的,如果你认为人们都很聪明,根本就不可能说服他们,或者说了几句没有效果立刻就撤了,那这怎么能叫他们上当呢?所以,你记住,必须把所有的人都想象成傻瓜。另外你还得有一种哪怕是亲娘老子也敢欺骗的心理素质,惟有如此才传销得起来。这个道理很简单,你的口才再好,也很难说得一个陌生人拿出那么多钱买一个不值钱的东西,惟有利用亲情和友情,你的传销活动才能开展下去。懂吗?”
陆同说:“也就是说白了,要做一个传销工作者,首先必须让自己良心泯灭,对不对?”
孟贺生赞赏道:“兄弟,你的理解力非常强,比柴良强。”
孟贺生显然是在刺激柴良。柴良便很不痛快地说:“我也早理解了,只是觉得这样做不太好。”
“那其实就说明你没有真正理解。”
“你说怎样才能算真正理解?”
“不仅要懂这个道理,更要能够这样做,言行一致才是真正的理解。”
“那我承认,我确实很难真正理解,要我去欺骗亲人朋友,我无法想象。”
“我们是老同学,我当然不会要你去欺骗亲朋好友。你只要加入我的公司,我让你当干部,去发展下线就行了。老实说我手下的这些干部素质都不高,口才不行,活动能力不强,我对他们不太满意,早就想找几个高素质的人才,你们能来,正是时候。”
“这个办法难道真能挣钱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你现在发展了几个下线?”
“我有3、40个下线。”
“骗人吧!”
“骗你是猪。”
“你的这些下线有下线吗?”
“当然有,他们如果没有下线,那不会找我的麻烦吗,我也不敢老在这里干呀。”
“那我就不明白了,这些人怎么下得了手,这可是欺骗亲朋好友啊!”
“你好像还没懂传销的意思,从单纯的意思上说我承认这是一种欺骗,可你应该看到这是一个骗一个,无限制地骗下去,那就根本无所谓欺骗了。”
“但总会有人骗不下去。”
“只要工夫深,针杵磨成针。这种事就看你会不会磨。刚才我上课的时候你都看到了吧,我为什么那样训练他们,那样骂他们?那种训练方法就是要彻底地粉碎他们的自尊心,让他们觉得自己不是人,是畜生,既然是畜生了,那当然就不必管什么亲情友情,管他娘的谁,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就尽百分之百的努力。这是传销的精髓所在,懂吗?”
柴良笑了笑,问吕平飞和陆同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吕平飞说:“既然来了就试试吧,反正无本生意,弄不成也没什么。”
孟贺生说:“这位朋友说得对。”
陆同也是这个意思,柴良就说:“那好吧,我们来入伙,跟你当一回骗子。”
孟贺生立刻很严肃地皱着眉头说:“哎,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