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两个意见也不统一,孙一夫想做零售,陆同好大吃,想去株洲做批发。三个人就这样顶住了,谁也不让步,干脆就都不做,维持现状。但看这样子,也维持不了多久,迟早要分家。我看分了也好,现在谁也不需要谁了,分开干,自己当老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免得大家闷在这里怄气,搞久了肯定伤感情。你说对不对?”
“是的,我赞成你们分开。但就是有这样一个问题,当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赚了多少钱。如果说,你们的钱赚得还不够多,一分开力量显然就削弱了,那样的话单独干能不能干起来也许是个问题。”
王家卫以肯定的口气说:“肯定没问题,不说别的,分开后我完全可以自己开家饭店。”
“既然如此,那当然分了好。不分的话都想当头,互相掣肘,弊多利少。反正迟早也是个分,晚分不如早分。”
王家卫点点头说:“对,我本来还有点犹豫,听你一说,我想应该下决心分了。”
两人直喝到午夜时分,都有些醉意了,才意兴阑珊。牛希咬顶着寒风独自回住所,耳畔听着山风的呼号,倍感凄凉。眼看着朋友们的处境一个个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惟有自己,就好像凝固了似的,始终一动不动。若说偶尔凝固一下吧,倒也是正常现象,人生一世不可能永远走上坡路,可像自己这样凝固,他想可能世上还找不出第二人来。屈指一算,整整10年了,15岁因厌恶读书离家出走,偷渡香港未遂,谴返回籍,打那后就事事不顺,到如今25岁,理想已然破灭,生活愈发艰难,痛苦日甚一日,真像是掉进了一只黑窟隆咚的地洞里,四面是冰冷的硬壁,抬眼望,只能看见一小块灰白色的云层,徒唤奈何。他觉得自己就像一爿藏着许多腐草败叶和肮脏的浮游物的水塘,如果没有风刮过,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来骚扰它搅动它,那它也许还勉勉强强算得上一口好塘,甚至能让人以为它里面可养不少的鱼呢,但只要有风吹过,哪怕只是一小股劲头不大的风,或者一支竹杆插进去搅动了几下,那它就立刻变得骚动不安、臭气熏天了。他觉得这些忧伤、悲哀的感觉就是一种臭气,他一直是很小心地回避着的,哪知今天被邹伟强硬逼着嗅了一回,然后在饭店里又不知不觉被王家卫灌了一通。今天真是糟透了。对他来说现在如果能长久地保持一种麻木的状态都可谓一种幸福。可惜如此廉价的幸福老天居然都不肯让他完全地享受,时不时要将之剥夺一下。他真不知老天何以如此地跟自己过不去。
这一晚对他来说就又成了一个难眠之夜,翻来覆去,像一条在锅里被人拨来拨去的小鱼。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似乎来了睡意,可又得上班了,不得不强迫自己起床,拖着疲惫的脚步去了食堂。干了一上午的活,累得腰酸背痛,实在想回去睡一觉,又惦记着邹伟强的事,只能继续忍受着睡意的折磨,去了“来了是大爷”饭店。邹伟强已经坐在饭店里,还带了一个马仔,要了3个点菜,正细饮慢酌。 孙一夫在柜台后面出售烟酒,招呼客人。见了牛希咬,孙一夫非常惊讶,问他来干什么。牛希咬说吃中饭。孙一夫就请他坐,他却坐到了邹伟强的桌子上。孙一夫这才想起牛希咬和邹伟强是认识的,他就笑呵呵地问:“看样子你们是约好了在这吃饭的,还要点什么吗,今天我给你们打七折?”
牛希咬说:“今天你应该请我们吃。”
孙一夫尴尬地笑着说:“做生意的人赚点钱不容易,请你们吃我就陪大了。”
牛希咬就直摇头,说:“生意人就是这样,六亲不认,我们好歹是从小到大的同学呢。你以为我要你白请呀?喏,这位是邹兄弟,你认识吧?”
孙一夫说:“经常见面的怎么能不认识!”
“他经常收你的保护费吧,现在我替你说情,叫他以后别收了,怎么样?”
这显然是一件好事,但孙一夫很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便还是笑着,没有接碴,他知道牛希咬会解释这是为什么的。
牛希咬又继续说:“一顿饭就抵消了所有的保护费,那他们就太吃亏了,所以想求你一件事。你坐下啊,我们边吃边谈。”
孙一夫便坐下了,还很知趣地叫人又炒了两碟菜上来,问牛希咬到底什么事。牛希咬就说邹伟强想请他找个懂建筑的行家,去河鱼建筑公司帮帮忙,待遇从优。一听是这事,孙一夫立刻满口应承,说这方面我同学熟人多,今天下午就可以跟你找一个人。邹伟强就做了一个正式表态:“只要这事办成了,以后我们就不来打扰你了。”
孙一夫非常高兴,直说谢谢。吃了一会,邹伟强问孙一夫这事什么时候能搞定。孙一夫说就这几天吧。邹伟强说希望越快越好。孙一夫说我会抓紧的。邹伟强已经吃饱,带着马仔走了。牛希咬就跟孙一夫继续吃着,又谈起了这个店子的事,问他们是不是想分家。孙一夫显然也被这事弄得有点不痛快,平常他是不愿在背后论人长短的,今天喝着酒,就说开了。他的说法跟王家卫的说法既一样也不一样,一样的是都感叹能同患难不能共富贵,不一样的是把他们的矛盾归咎于王家卫。“说出来你也许不相信,我和陆同都受了他不少气。”
牛希咬非常惊讶:“不会吧,都是老同学啊!”
孙一夫一挥手,喝了口酒说:“什么×;鸟老同学!”说话时喷出的唾沫星子全落到了酒杯里,牛希咬只觉一阵恶心。孙一夫却浑然不觉。“不牵扯到利益问题,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谁也没意见,可一旦牵扯到利益,就知道什么鸟老同学根本一文不值。说出来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告诉你, 我们事先说好3个人打伙求财,有力出力,有关系出关系,利益均分。但后来生意红起来了,王家卫就起了贪心,他不想守这一份口头约定了,经常闲聊的时候有意无意带出来一句,指东道西,意思是他对这个饭店的贡献最大,应该多分一点。你站在公正的立场上评评这个理,他对不对?”
“如果事先确有约定,那当然是他不对。”
“当然有约定了,我不可能编这种事说给你听吧。”
“他说他贡献最大,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你们出的力好像都差不多呀?”
“要说贡献,老实说,确实他最大,因为他是税务局的,凭他的关系我们只是偶尔象征性地交一点,再一个,人们都有求于税务局,他的关系多,能经常拉来一些客。但不管怎么说,事先有约定,大家平分,再说都是老同学,分那么清干什么,你说对不对?”
“那倒也是,但王家卫应该不是这种人呀?”
“不信你可以去问陆同,看我说没说错!”
“现在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他要分家,分就分吧,搞到这份上了,现在谁离了谁不行呀,没有了他,未必我就做不了生意是怎么的!我其实也早想分了,总是搞这鸟饭店有什么出息。我有一个朋友,是个发明家,发明了很多东西,有些还申请了专利。但他是个穷光蛋,所以我想跟他合伙,到乡下去找家乡镇企业合作,开发他发明的那些东西。陆同也有出路,他说他有朋友在海南,几次请他去那里发展。他一直犹豫不决。这次正好趁此机会,分了家无牵无挂,去海南闯闯。”
“分家后这店子归谁?”
“王家卫想要。他就是想找个方法把我俩挤走,然后吃独食。我和陆同又不傻,岂能看不破他的用意。我俩都不同意,要么不分,要分就卖给外面的人,他如果非要买,那我们就开高价,敲他一笔竹杆。”
“都是老同学,何必搞得这样!”
“他不仁我不义呀,我们总不能做个傻瓜蛋任由他拨弄吧!”
牛希咬知道这种事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自己一外人,不便多嘴,就不再说什么。吃饱了肚子,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临走嘱咐孙一夫别忘了邹伟强的事。孙一夫说:“眼看就要分家了,其实能不能免保护费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答应了人家的,就还是帮人家办了嘛,要知道那些家伙你是惹不起的。”
孙一夫点头说:“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一点我才答应他们的。唉,算了,就帮他们去找人吧。”
牛希咬便走了。孙一夫独自坐了一会,然后起身提了提裤子,叫人收拾桌子。这时顾客已经稀少了,孙一夫便对店伙计吩咐了几句,离开了店子,回去睡午觉。
午觉醒来,他便去了教研室。也没什么事,跟几个同事瞎扯了一通,再听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讲师讲述他们在评教授过程中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待遇。老讲师都显得十分气愤,骂学校领导,骂社会制度,骂共产党。有人提醒他们注意点,别骂得太狠了,当心犯错误。那几个老讲师居然异口同声地说再不是文革了,不平则鸣,我们怕个鸟。孙一夫心里暗暗笑他们,说是不怕,其实如果真是来了文革,他们会吓得尿裤子,也就仗着现在不是文革,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可笑而又可怜。就联想到自己,幸亏做了这个生意,以后肯定将在生意上有大的发展,不会老呆在学校,否则自己可能就跟他们一样,在学校搞一辈子,教书育人,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还受尽屈辱。他第一次认识到人生一世做教书匠实在是件很可怜的事。后来他听不下去了,就离开了教研室,去了学校南楼。南楼是土木系的楼房,据说省城绝大部分楼房都是从这栋楼里诞生的,有“建筑的娘胎”之称。他在二楼找到一个专门搞楼房设计的朋友秦司万,问他:“混得怎么样,想不想到外面去捞点外快,现在这可是很流行的?”
秦司万问什么外快。孙一夫把事情大致说了一下。秦司万说:“我明白了,你说那个什么鸟建筑队需要的是懂施工的人,可我只懂设计,所以不适合我。但我介绍另外一个人,他肯定愿意干。黄自明,还有印象吗?”
“怎么会没印象,那小子方头方脑,最喜欢追女孩子,读书那会他把他们班上的女同学统统追了个遍,结果一个也没追到。。。。”
“不过他自己说是办了一个的,就是那个有点像陈冲的女孩子,有人说她是校花,可我觉得她顶多不过班花。”
“吹牛。那个家伙喜欢吹牛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一次元旦联欢,我还听见他跟大伙吹牛说读中学的时候就办了一个女同学,过了两个月人家肚子就肿了起来,结果为了给女同学消肿,他还做了一回贼,去一个局长家里偷了一百多块钱,买了一些药才把那女同学肚子里的祸根做掉了。没一个人相信他。不过那个家伙人很有趣,喜欢开玩笑。怎么,他也留校啦?”
“嗯,他家老东西有些关系,给他在学校基建处找了个工作。基建处以前没有大学生,所以他还比较受重用,这几年跟着处长到处跑,搞了一些工程,他对这方面的事肯定很了解。上次我见到他,问他混得怎么样,他说工作还过得去,就是没弄到几个钱,想换个有油水的工作。你这事,他肯定愿意,快找他去。”
孙一夫就又到了基建处,问黄自明在不在,有人说他出去了,要孙等一会。孙一夫就等了一会,快下班的时候看见黄自明搭着一个口嚼槟榔的人的摩托车回来了。见黄爱跟这种人打交道,孙一夫便认定这下自己找着人了。两人一照面,他叫了黄自明一声。黄自明似乎没有马上认出他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搞得他心里很不爽快,心想这王八蛋以前虽好吹牛皮,多少还讨人喜欢,现在的眼神却是让人看着有些厌恶。黄自明突然哦哦叫了两声说:“二夫,二夫老弟。”
孙一夫平生最恨别人叫自己二夫,他始终不明白,自己明明叫一夫,怎么人家偏要把自己降一格叫成二夫,听起来令人想起再嫁的寡妇。在中学和大学里他都曾为此跟人红过脸打过架,毕业后好了点,新认识的同事和熟人再没人这样叫他,可有时跟过去的同学见面,偶尔还是有人会这样叫,搞得他浑身不爽。年纪大了,不便怒目而视、挥拳相向,只好骂两句算了。
“你他娘的是当了官还是怎么的,碰上老朋友连名字都忘了?”
黄自明知道孙不高兴了,便马上陪笑说:“哦哦,我忘了, 你最不喜欢别人叫你二夫。不过我说老弟,这也只怪你名字起得不好,什么一呀一的,让人一下就想到了二。”
孙一夫气得就想拿黄的名字报复一下,可转着眼珠子,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黄自明”这个名字取得实在太好了,几乎无懒可击。
“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怎么知道我在这,有什么事吗?”黄自明把孙一夫让进办公室,连珠发问。
“我去找秦司万,有人想请他出去弄份外快,他说他不行,就介绍我来找你。”
黄自明立刻欢叫起来:“外快?太好了,我就想怎么到外面去再找份事做,可一直没机会。娘希逼的在这里干钱都让那些头头们黑了,分到我这,一点残羹剩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