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柳点了点头,她想也许看我演得好,要跟我发奖金吧。就进化妆室赶快收拾了一下,拎着皮包要走。大家问她这么急着干什么,说好了一起去吃宵夜的。她说我不吃了,有点事。她来到外面,看见有两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在一辆红旗牌小轿车旁抽烟。那两人笑眯眯地上来自我介绍说是李处长和张处长。李处长说:“金同志的戏唱得真好,我们湖南的又一个李谷一,王老很欣赏你,想请你小酌小酌。走,上车吧。”两人话虽说得客气,但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表情,使金丝柳立刻感到这事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肯定都是没法拒绝的。她只好笑着表示非常感谢王老的欣赏,能受到王老的邀请是自己的荣幸。不一会,车子就开到了一家叫东方酒店的门前停下了。她居然不知道来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省城几座最高档的大酒店她是知道的,但这座酒店她完全没听说过,看气派似乎不能跟那几座大酒店相比,但论精致,似乎毫不逊色。首先四周的景色非常优美,背靠青山,楼前有小溪蜿蜒流过,不远处散落着片片竹林和树林,风从那里吹过,飒飒的响,奏出一片极其悦耳的音乐。夜幕中月华如水,烟霭朦朦,花影摇曳,暗香浮动。这是那几座大酒店没法比的,再有这酒店装饰得十分的古色古香,显得小巧精致,仿佛一只堆放在一片古董里的玲珑剔透的绿色宝玉,在幽暗的色调中泛出莹莹的绿光,使人恍然进入了一处人间仙境。金丝柳忽然想起来了,常听人说城里有一家酒店,专门用来接待特别尊贵的客人,光有钱但没有身份的人是进不去的。显然传闻中的酒店就是这一座了。照理她该高兴才是,但在这样一种情境之中,高兴到极点便难免变成紧张,她自问没资格进入这个地方,可鬼使神差的居然就进入了。两个处长把她领到酒店二楼的一个很雅致的小厅里,就见王雨辰坐在中央的一张大桌旁,身边围着一些人,正在说笑。王雨辰看见金丝柳,立刻拍起手来,他身边的人和两位处长也跟着拍。金丝柳的紧张就马上消失了,顿时有了一种很高贵的感觉。王雨辰一边拍一边向她招手:“来来来,我们的杨贵妃,请坐。”他对她的戏称引起了大家的笑声,场面上的气氛显得十分融洽。其中有一个大概官职比较高的男人还跟着开玩笑,对她说:“我们王老是最爱惜艺术人才的,你今晚可以把王老当唐明皇。”
王雨辰哈哈哈大笑,显然这句玩笑话很中他的意。金丝柳就羞笑着说:“我不敢,王老是真的唐明皇,可我只是一个假的杨贵妃。”
王雨辰又哈哈哈大笑说:“不假不假,一点也不假,你就是杨贵妃。”
就有人给金丝柳让座,叫她坐在王雨辰旁边。王雨辰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戏中,对里面的一些情节十分感兴趣,向金丝柳提了几个问题,跟她探讨起来,说哪些戏演得好,哪些唱腔很好听,哪些地方不足等等。说了一会,那个要金丝柳把王雨辰当唐明皇的男人便起身向王老告辞,走时又对金丝柳说:“好好陪陪王老。”其他人便也知趣地跟着出去了。接着就有穿着白大褂的厨师端了几样非常精致的菜肴和小吃摆在王雨辰和金丝柳的面前。
王雨辰招呼说:“来来来,妹子,我们边吃边谈。”
金丝柳四处看了看,偌大的餐厅里再没有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刚才欢快的气氛突然一下变得凝重起来。到了这一步,再愚蠢,也该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性质的夜宵了。她倒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只是纳闷:王雨辰骨瘦如柴,一根拐杖不离手,难道还有马上功夫?真好笑,等会倒要见识见识。
王雨辰只是吃了一片肥肉,就再没动筷子。金丝柳却是真有些饿了。她表现得非常的冷静,心想不管等会是什么事吧,先填饱肚子要紧,这么多的美味佳肴,别说品尝,见都是头次见,她一点也不想装客气。
吃毕,王雨辰说:“去跳跳舞吧,消消食。”
金丝柳直想笑,老东西要干就直接来吧,还追求情调,一把老骨头能跟上旋律?但她没敢笑,搀扶着王雨辰来到一个小型的舞场。四周依然是静悄悄的,她知道那些人都回避了。王雨辰很利索地放起了一段慢四的音乐,扔了拐杖,朝她伸出手掌,抖擞精神跳了起来。金丝柳万没想到王雨辰的舞竟跳得好极了,步法轻灵,展转娴熟,跟她配合得十分默契。她不禁惊讶了,问他是不是经常跳舞。他就跟她讲起了自己跳舞的故事,是从抗日战争说起的,那时行军打仗,晚上没事,就常跟文工团员们鬼混,跟她们学跳舞,一跳就跳了几十年,几乎把这当成了一种锻练身体的方法,所以现在老了依然耳聪目明,底盘稳当。金丝柳就再一次万分的惊讶了,王雨辰居然在她面前说跟那些文工团们鬼混,天啊,这是一个开国功臣该说的话吗?她不明白,一个平常那样受人景仰的慈祥的老人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小流氓的一面。但跳着跳着,她就似乎慢慢理解了,显然老家伙知道等会反正是要干那件最下流的事的,那现在就没必要道貌岸然。她的这个猜测是很不错的,王雨辰的确在这样打算,认为说些粗野的话,一点点把她的那种防范和拘束的心理打灭,等会事情就会简单得多。跳了两曲舞,王雨辰就说算了,坐下来跟她聊天。过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要她在这坐一会,说去打一个重要电话。他走过一条幽暗的走廊,拐了道弯,敲开了秘书的房门,对秘书说:“给我打一针。”
秘书就面无表情地从一只皮箱里拿出一些针头药水一类的东西,消毒,上药。旁边的王雨辰已经扒下裤子,露出干瘦干瘦的屁股,秘书就一下给他扎了进去。据说这是一种胎盘素,刺激雄性荷尔蒙的药物,上年纪的人打了后能老当益壮。但这只是传闻,到底什么药谁也不清楚,不过这些老头子自有一套有效的壮阳办法却是千真万确的。
打完针王雨辰回到舞厅。金丝柳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红光满面?”
王雨辰笑着说:“我看见你就红光满面。”
“可你刚才一直看着我,好像不是这样的。”
“刚才吗,是的,刚才我是老头,但现在我快成小伙子了。”
金丝柳不能完全理解王雨辰这句话,只是感觉有不正经的意思,脸马上就发起烧来。她知道什么事情在等着自己,可当那一刻越来越逼近时,她那种不甚乐意的情绪便一点点增强起来。虽然这事于她不会有半分毫的损失,说不定还能换些好处,确立自己在剧团的地位,但她又怕未必靠得住。他听说过一些老风流的事,他们只要得手了,就立刻扔过一边,很多女孩子什么也得不到。她虽存着一分希望,更多的却是不敢相信,所以她其实还是很想就此结束这个夜晚的奇遇。沉默了一会,她对王雨辰说“王老,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王雨辰一听这话,高兴的脸色立刻就阴沉了下来,说话的口气突然变得有点生硬,问她:“为什么要回去,这里不好玩吗?”
金丝柳的心里就格登了一下,暗想别看这些老东西似乎很慈祥,实际一旦板起面孔来是非常可怕的,她没料到自己的这句话会使王雨辰这么不高兴。她当然不会继续说那种不知趣的话,便露出了一丝妩媚的笑容说:“我是怕打扰了您。要说玩嘛,您这当然好玩了,没有比这里更好玩的地方了,真的,我从没见识过这么豪华的地方,做梦都不敢想。”
王雨辰的脸色才又舒展开来,说:“怎么会呢,我专门请你来的,却嫌你打扰,我想我还没有老糊涂吧!”
她便立刻兴奋地叫道:“那行,那我就继续陪着您,只要您老高兴就好。”
次日上午,王雨辰派车送金丝柳回家。她怕车子停在宿舍门口引起熟人的猜疑,便叫司机在离宿舍几百米的地方停下。那司机十分负责任,觉得没把她送到地方,过意不去,坚持要送到家。后来她几乎要发脾气了,他才停了车。
金丝柳是跟花百艳合住的一间房。她回到房里就见宋海棠正坐在里面跟花百艳闲聊。看到她回来了,宋花两人就叫唤了起来,抢着问她昨晚干什么去了,把大家扔在一边,太不够意思了,是不是觉得演出成功自己成角了就不把大家当朋友啦。金丝柳显得情绪低落,把皮包往床上一扔,然后将整个身子放倒在床上,长叹了一声:“少胡说八道,什么不成功不成功,不把你们当朋友!我还怕你们不把我当朋友呢!”
宋海棠就凑近她说:“怎么啦,好像谁欺负了你似的,这么不高兴,出了什么事?”
“能出什么事!”
“那你昨晚为什么不辞而别?”
“我家里有事。”
“可有人看见你是被一辆小车接走的,我们问陈团长怎么回事,陈团长说他也不知道,要我们少管闲事。”
“唉呀,真的是我家里出了点事,你少问,我烦着呢。”
宋海棠心想可能她家真是出了什么烦心事,自己越问确实越让人烦,便没再问,就跟花百艳你一句我一句的谈昨晚的夜宵,大家都很高兴,尽兴而归,似乎很久大家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乐过了,就是少了你一个,有点遗憾。在她俩兴致勃勃说着的时候,金丝柳始终瞪着眼看天花板,对她俩的话充耳不闻。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伤感,忧郁,还是烦闷。都像,又都不像。都像是因为总之她这会高兴不起来;又都不像是因为她没道理这样。伤感什么呢,忧郁什么呢,烦闷什么呢,好好的,值得吗?她觉得自己的情绪主要还是被困在一种晕晕乎乎的状态中。她简直不知道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倒不是觉得自己的行为出乎意外,而是不理解他怎么能够,他是那么大的一个人物啊,肮脏起来竟也跟一个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的呻吟甚至显得更加庸俗、难听,比秦可旺还不如。脑子里一冒出秦可旺,她忽然似乎就醒悟了过来,感到秦这次之所以把这个角色给自己,原来是出于这么一种考虑。事先她也觉得怪,一直被宋海棠压一头的,怎么无缘无故就轮到她了,原来是这种恶毒的阴谋在其中做祟。她忍不住脱口说道:“可恨!”花百艳听到了这话,忙问:“什么,你说谁可恨?”金丝柳就依然瞪着天花板,又一言不发了。
金丝柳这几天就始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自然是不高兴的,可她也说不出到底有多不高兴。上面传下话来,首长对《长恨歌》很满意,表扬了他们。陈忠政也因为差办得不错,很容易的就在省府要到了一笔不菲的经费,填补了这次排练、演出的亏空,还给大家发了一笔奖金。自然金丝柳拿得最多,比男主角余怀湘还高出百把块。余怀湘就十分不满,他觉得不管从哪个角度说自己至少应该跟金丝柳拿得一样。他知道这显然是因为首长更欣赏金丝柳的缘故,但他的不满也是冲着这个缘故来的,太没道理了。他在背后发了通牢骚,人家劝他算了,几十岁的人,何必跟这百把块钱过不去。一般情况下金丝柳能比余怀湘多这么多,肯定会笑得合不拢嘴,现在却是一点也笑不起来,心里还暗骂王雨辰:他妈的,这就是那一晚上的价呀,老娘难道就值这价?直到这会她才算弄明白自己总是情绪不振的原因,原来自己不是恶心那件事,而是对王雨辰不满,老东西快活过了就再无下文,自己白侍候了一晚。她心想你余怀湘有什么资格发牢骚,真正该发牢骚的人是我呢。自从青莲镇着了秦可旺的道道后她看秦就很不顺眼,现在就更是了,可又不好明说出来,平常言语之间便十分抵触。秦可旺倒是好几次关心地问长问短,每次她都用十分恶毒的语言骂他,搞得他十分尴尬,也是有苦说不出。
这天,金丝柳回家去看了看父母,吃了一顿中饭,本想呆到晚上再回宿舍的,可母亲总是唠叨个没完,不是说她生活中的一些小习惯不好,就是老问她个人问题怎么样了,是不是该解决了。图耳根清净,她下午就回了宿舍。进到房里她发现桌上有一张纸条,一看,是花百艳留给她的,说电影厂有个叫程东明的导演看了电视台播放的《长恨歌》,非常喜欢,对我们几个在里面扮演皇后妃子的女演员很欣赏,想跟我们交流交流,挑一两个人去演电影,冯大坚跟他认识,今天下午就请他和我们在蝴蝶舞厅跳舞,大家到处找不到你,你如果回来了请速来舞厅,我们等你。金丝柳看了纸条当即只觉头脑发晕,几乎要栽下去。好不容易才稳住了神,她不明白为什么坏事总是落到自己头上,而好事则总跟自己擦肩而过。尽管现在去还不晚,但她想象得出那几个女孩子已经用怎样的温情套牢了程东明,给了他一个良好的印象,自己这时出现,恐怕是不太容易跟程导演粘上的,杨贵妃的角色在程东明心里能有多少分量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