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义》和《水浒全传》,现在忽然又想重读一遍。读罢他便一声声的长叹,非常想念一千多年前的那种金戈铁马、气壮山河的生活。有时脑子里胡思乱想一番,好像竟在梦里真的回到了那个时代,自己俨然成了一代枭雄。没奈何就又接着读解放战争时期的一些史事,真恨不得把那个时代重新演义一遍。要时光倒流一千多年大概不行,但倒流几十年他觉得并非没有可能,中国的野心家多,稍有风吹草动,便想揭竿而起,或占山为王,或逐鹿中原,直到又出一位真龙天子,收拾破碎山河,重新四海一统。这样想着想着,周正涛就似乎感到自己不该每天这样的浪费时间,应该有所行动,去找一条出路。往大里说,这是为了政治功名,往小里说,也是为使平淡的生活多一些色彩。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如果自己老趴着不动,是没有谁会把好机会送上门的。而他现在惟一能做的,似乎就是多巴结巴结头头。可怎么巴结呢,每天没几件事可以使他去李发阳面前献殷勤,碰上了顶多叫一声部长,别人高兴也许返回一个笑脸,多半还是皮笑肉不笑,如果不高兴,那可能拉下脸应都不应一声,整个就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因此最好的巴结办法当然莫过于登门拜访,把热脸送到家去,那再傲慢再不近人情的领导也不至于亮你一扇屁股。就是这个主意。周正涛不禁为自己的这个念头感到异常兴奋,甚至有几分激动,保不定这个念头就是自己仕途的起点呢,也许自己未来的辉煌确实就维系于这个朴素而勇敢的念头上。想到便要做到,这是他近来认识到的一个道理。于是他就这样决定了,一定要去上门巴结,既显得巴结得很正式,又能尽量地缩短这条巴结之路。可是他不知道李发阳住在哪,自然是不能去当面问的。黄建国可能知道,但他也不想问他,虽然黄建国知道了他的这个意思一定会大加赞扬,可他难免会有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他不禁对黄建国又佩服了起来,像黄那种人,巴结起人来毫无羞耻之心,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不知道这种区别仅仅只是说明自己有自尊心,还是说明自己的功夫差得远。且不管它,反正他现在能不用黄的时候尽量不用。有些东西,悠着点用才能更大限度地发挥它的威力。他就去到了房管科,找一个姓张的干事。他跟这张干事私交很好,找他肯定一下就能打听出李发阳的住址。张干事问他干什么。他谎说想调回岳大,要给李发阳送礼,不知李住哪。张干事深信不疑,就给他查到了李发阳的住址。
这天晚上,周正涛便神经兮兮地来拜访李发阳了。尽管事先对自己进行了那么多的说服工作,临了他仍发现腿肚子有些发抖,好像要跟人决斗似的。一度抖得十分厉害,他只觉好像都没办法往前走了。他这才知道这事看起来不过小事一桩,原来却也是这么的不易做到。这样一想他便又多了一分兴致,因为他更愿意做一些比较难的事,惟有把难事办好了收获才会多。他慢慢不抖了,只是感到有点儿乏力,不过这已足以使他支撑到李发阳的家里。李发阳看见他时那对平常总是迷离朦胧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李发阳当然不是惊喜,而是极度的惊讶,他怎么也想不出这个青年人找到家里能有什么事。他本来跟老婆在客厅看电视,这会却把周正涛叫到书房里,好像要说什么重要事情似的。周正涛这时感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了。没想到干荒唐的事竟也跟干体力活一样让人出汗,看来混乱的心理活动也同样能促进内分泌物的快速排泄。难怪那些总是精神高度紧张的人老得快,原来跟经常从事体力劳动的人老得快是一个道理。李发阳一直在等周正涛说他以为一定会有的重要事情,哪知周正涛老跟他闲扯,他方才发觉周是来套近乎的。他心里觉得真好笑,有点烦周,又不好催周走人,便懒懒地陪周说话。周正涛发现自己一直在出汗,他也盼着这场谈话尽快结束,只是不好一来就告辞,所以很难受地憋着。十分钟后他终于觉得可以走了。来到外面,他摸摸背心,湿漉漉的,像被水浸泡了一样。他直摇摇头。以前他对只会巴结领导的人打心眼里非常鄙视,现在他完全改变了看法,觉得那些家伙实际都是一些聪明人。“看来这真是一门学问呢,还随便应付不得,你可得小心啊!”他自言自语地说。
回到宿舍楼,就见楼前一颗大树下有一道影子,修长修长的,像根木杆似的朝自己摇晃过来,吓得他紧张地后退了一步:“谁?”
卫翠苹见他吓成这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周正涛,你原来这么胆小。”
周正涛就又一次开始出汗了。今晚真他娘的邪门,没搞一点体力活,甚至连一步小跑也没有,却一次次的出汗,仿佛体内管汗的闸门坏了,里面千沟万壑的水便无节制地往外面奔涌。刚才在李发阳家里他不敢动气,这会却要发泄发泄,骂道:“你呆在这干嘛,鬼鬼祟祟的搞什么搞?”
卫翠苹就收敛了笑声反戈一击:“谁鬼鬼祟祟?我看你才鬼鬼祟祟呢,直说今晚在宿舍里读书,我就想来跟你学习学习,可等了你一个小时也不见你的鬼影。说,上哪去了?”
“到一个朋友那听音乐去了。”
“骗人。”
“那你说我去哪啦?”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的影子。”
“既然不知道,你怎么能说我骗人?”
“就是能,我的感觉特别敏锐,我能立刻判断出你是不是在说谎。”
周正涛很佩服她,不禁暗暗担心,以她的聪慧,以后结了婚可真不好糊弄,也许放个屁都得找个合适的地方。这会他懒得跟她罗嗦,领着她上楼进了他的寝室。她一个劲地要他老实交代。
他不耐烦地说:“我干脆把整个人交代给你得了。”
忽然他发现地上有张大红请柬,捡起来一看,是卢光中的,邀请他下个星期六回岳大去外宾招待所酒楼吃他的喜宴。他就把请柬递给她,笑道:“看,我的朋友都在迫不及待的办事,你看我们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啦?”
“急什么,你以为这是比赛呢!”
“恐怕就是比赛,我不跟别人比,那就得跟自己比,知道吗?”
“跟自己怎么比?”
“等你成了我的娘们,我就告诉你。”
“呸,谁成你的娘们!”
“哦,原来你不想成为我的娘们呀,这样说来可就是你骗人了,卫翠苹小姐,既然如此,那你几个月来把我弄得鬼迷心窍的是何道理?”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啦!”
“难道是我的不是不成!”
“拜托,卫翠苹,你负点责任好不好,我俩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你却说没你什么事,这对我公平吗?”
卫翠苹扑哧忍不住掩嘴而笑,继而马上严肃下来:“就是没我的事。”
“卫翠苹,你最好讲点道理,否则我管不住自己。”
“吓,那本小姐倒要看看你小子怎么管不住自己。”
起初周正涛不过想跟她调调口味,哪知调着调着就突然感到身上的武器已经不知不觉被打开了保险,枪上膛刀出销了。一时他被这意外的变化弄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这时卫翠苹适可而止,他可能最后也就憋回去算了,就像60年代苏联想运往古巴的核弹,被美国发现后就一撤了之,什么事也没有。可她也不知是体内同样发生了什么神秘的变化,还是纯粹跟他打打嘴皮仗,竟一句接一句的逼得很紧,就逼得他觉得这场战非打不可,否则他会窝囊死的。
“卫翠苹,你是真的还是假?”
“什么蒸的煮的,本小姐既不蒸也不煮,是煎的。”
周正涛便大叫一声:“说得好,你喜欢煎是吧,那老子就煎(奸)给你看。”
卫翠苹就感到仿佛整座屋子垮了下来似的,那股力量简直是泰山压顶,不可阻挡。她只觉眼前一片黑暗,连一丝光亮都看不见。她想自己可能只得任由这片黑暗吞噬了。
如今的婚宴,如果要风光,一般至少需办10桌,卢光中却只办了5桌。 到底是知识分子,不爱讲那些俗礼,只图有这么一个意思,热闹热闹也就行了。两家的父母也无话说,校领导知道他没有大操大办,也十分夸赞,说这样好,把钱留着以后过日子实在。据说校领导都送了一份礼,但大多没来,只有一个副校长,被卢光中请来当主持,也只简短说了几句话,喝了一杯酒,就走了。周正涛本不想带卫翠苹,可卫翠苹吵着想看看新娘子,他只好带她来了,却也暗自欢喜,因为他觉得一个这么想看新娘子的女孩子多半是想当新娘了,让她感受感受这气氛也好,说不定就把她想嫁人的心思催发了起来呢,于我岂不是上上之喜。跟他俩一起来的还有黄建国。卢光中本没有请黄,倒不是忘了他,而是觉得自己的婚宴上不宜出现这种人。黄建国是昨天听周正涛说的,当时他就把卢光中骂了几句,娘买逼,不打老子的米,瞧不起老子是怎么的。骂归骂,他不能跟卢计较,以后求卢的地方可能还多着呢,所以巴巴地跑了来,埋怨卢光中说你大大的不够意思,这种事都不通知一声,怕我不送礼是不是,我可是一份厚礼呢。一面兴师问罪,一面又自己替卢解了围,一番话说得卢光中心里就好像娶了两个老婆似的。
周正涛立刻就被余九日、牛希咬他们拉到了他们那一桌上。硬挤出来的一个位子,再容不下卫翠苹,周正涛只好叫卫翠苹去另一桌坐。余九日拍拍他的肩膀,只是笑。周正涛就说:“半年不见变傻了是怎么的?”
余九日倒不生气,说:“你小子也快了吧?”
“什么快了?”
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说:“装什么蒜,也快请我们吃喜酒了吧?”
周正涛故意装出忧伤的样子,还叹了口气:“唉,早着呢!”说完他就发现好像一直有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在看着自己,便向斜对面看去,见宋海棠正冲自己扬眉带笑。自那次爱晚亭聚会后,他就再没见过她,对这位昔日的梦中情人,他好像早就忘记了,可一见之下,不觉好像又立刻勾起了往昔的全部情感,少年的幽恋,狂躁的春心,终是一场有缘无命的相识,换来今天人家喜宴上的悠悠一瞥,怅然对视,想来真有千般的酸苦,万般的不甘。可转眼之间,这一切的一切又仿佛被一声极细微的叹息轻轻盖住了。
“别忘了请我吃喜糖。”宋海棠笑着对周正涛说。
“我只怕请你不来。”
“噢,天啊,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牛希咬就说:“这还不明白,说明他至今仍对你一往情深啊!”
大家齐笑,笑毕又都用责怪的眼光看牛希咬。余九日低声对牛说:“宝里宝气,当心他女朋友听见。”周正涛这时紧张地向卫翠苹那一桌张望了一下,还好,卫翠苹跟谁也不认识,只顾低头吃菜,旁若无人。牛希咬就后悔死了。虽然是同学,大家关系似乎都不错,可他老觉得自己跟他们在一起时像个局外人,每聚会一次,他的这种感觉就强烈一分。尽管他平常是一个说话很中庸的人,可往往在这种场合里会不自禁地说一些叫人哭笑不得的话,最叫他自己懊恼的是每次一出口就知说错了。他感到自己确实是个局外人,他其实并不想在这种场合里出现,只是每次似乎又总不抹不开面子。这会被余骂了两句,他就异常苦恼地闭上了嘴,感到自己跟大家的距离又拉大了一些。他想自己肯定终将有那么一天会被这个松散的小团体所抛弃的,性远情疏,自古皆然。他垂下头默默地想,这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呢,但愿越快越好。
余九日又在周正涛肩膀上拍了两下:“老弟,混得怎么样?”
周正涛甩甩头:“还能怎样,就这样。你呢?”
余九日就叹一口气,说:“唉,我更没说头,惨死了,本来以为再熬两年就出头了,哪知前段时间查出得了心肌炎,医生说必须静养,这一来至少要耽误半年的学业,唉,背时,人越霉气就越背时。”
“好端端的怎么弄了个这种病?”
“这是年青人得的病,你不知道吧,纪方几个月前也得了这个病,不过他已经治好了。你现在一心一意只顾谈恋爱,对同学的情况一点不关心。”
“林刚现在怎么样?”
“他已经结婚了,老婆你猜是谁?猜不出来吧,就是我们初中的女同学李春莲。”
周正涛惊讶地啊了一声。余九日继续说:“没想到吧,李春莲在中山大学毕业也去了日本,他们两个就在异国他乡相爱了。听说李春莲现在可不是当年的那个丑小丫,已出落成了一个大美人,两个人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你怎么知道的?”
“听纪方说的。他跟纪方关系很好,一直有书信来往。”
斜对面的宋海棠问周正涛:“周正涛你现在书法练得怎么样啦,可能早就没练了吧?”
周正涛说:“谁说的,我一直没扔,坚持不懈,迟早要弄个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