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不知足,这些文章一发出来,你的销量就直往上窜,这还不叫好处吗?”
“这些好处属于报社的,我也只能拿一份,又不是全属于我个人。”
“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人家都说你们那文学奖是个文学收容站,虽然不太好听,毕竟还是有很多人愿意被收容一回的,你收容了那么多人,怎么也不想着我啊?”
“想着了,早想着了,但实在是僧多粥少,分配不过来。你再耐心等一年,明年我保证给你弄个奖。”
“谁知道明年靠不靠得住!”
“怎么靠不住,我们已经跟赞助商签了合同,这个奖会长期办下去。”其实哪里签了什么合同,江风这会只想敷衍过去,明年到底怎样,到时再说。胡义文得了这个保证,心里舒服了一点,就把白崇光的稿子发了。
事后江风想,自己也不能老替白崇光发稿子,以后还得让他自己来投,这样胡义文有什么要求就不会只盯着自己一个人。便要白崇光请一次客,他把胡义文叫出来,介绍他俩认识,他对白说:“我负责把你扶上马,还送了一程,再往下就不奉陪了,以后的路你得自己去走。”
此话正中白崇光下怀,说:“我早想这样做了,就怕你们不赏脸。”
他穷书生一个,手头很紧,却仍把一个多月的工资都拿了出来,请江风和白崇光在湘江大酒店吃了一顿。胡义文吃人嘴短,不得不有所表示:“以后有稿子就拿来我看吧;小伙子文笔不错,有前途。”
贾破志没想到白崇光正跟自己缠斗不休,居然却忙里偷闲去帮江风打了几下阴阳拳,气得几乎胸膛爆裂。面对他这个文学前辈和正义的讨伐,小狗日的竟敢如此不当回事,这等于是两面作战嘛,如果自已还不能将其拿下,那面子可就丢大了,简直就是耻辱。他跟朋友们一说起白崇光就忍不住恨得咬牙切齿,说了不知多少遍:“不知道是哪个文学垃圾站抛出来的一堆秽物。跟我过手我都嫌脏。”
有人就问他:“那你为什么还要跟他斗呢?”
他振振有词地说:“可不理睬他的话,他会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身上来,没办法,根本躲不开他,所以与其把身子弄脏,不如让手脏一下算了。”
有一个颇有正义感的文坛前辈,以前是很喜欢贾破志的作品的,这次见贾玩起了先锋文学,心下甚是不悦,便在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明着是替他说话,其实是批评他听不得批评意见,作家哪个不模仿他人,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没必要计较,再说,白崇光是条小毛毛虫,跟他根本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贾破志素来也很敬仰那个前辈的,这次却很不客气了,骂白崇光的时候连带将老前辈也修理了几句。老前辈一看形势不对头,感叹自己老了,晚辈们看来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只好咽了几下口水,将脑袋缩了回去,再不多话。
不管贾破志怎么气,他的名声是真正的受了一些影响了。广大读者不懂文学,更不懂文坛,许多人竟还像小时候一样天真地以为文学是非常高尚的职业,报纸上说的一定都是真的。就跟着白一起骂贾破志,说原来这个名作家是抄袭来的。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语言是多么精妙的一种东西。白崇光的主要意思是指责贾破官只会模仿,没有创造。可经报纸一哄炒,就慢慢变成了抄袭,然后是照搬。若照此发展下去,最后肯定就会成为最恶劣的一种行为:剽窃。可惜贾破志在文坛苦心经营多年,千辛万苦混了个名作家的样,却经不起白崇光这道小小波浪的冲击,现在就像一道出现了重大管涌的堤岸,时刻面临着崩岸的危险。他不接受那老前辈的意见还是对的,否则无异于等着白崇光来砍他的脑袋。
在愤怒了一阵后,贾破志终于认识到光愤怒不顶用,最重要的还是得跟白崇光做有理有据有节的斗争。便平下心来,开始写一些文学基础理论的文章,因为他觉得白崇光犯的是一个文学常识性的错误,要让大家都明白这点,那只能从文学常识谈起。他的这些文章就又遭到了白崇光好一通讽刺挖苦。读者也有很多人不买帐,认为贾破志这样做太小看人了,好像我们大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实际上就甭说这个了,哪怕是搞创作,大家也只是没在这方面下功夫而已,如果稍稍用点心,搞一搞,说不定就是又一个曹雪芹呢,贾破志你又算得了什么呢。
贾破志自然是又折一阵。
他的境况很不妙。好在他毕竟有个文学山头,传统派见他渐渐不行了,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便决定出手相助。他原是说过大话的,要自己收拾掉白崇光,现在大伙来帮他,就叫他真有点不好接受意思,很想继续撑着叫他们不要上,可到底欠缺了些勇气,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这个名家被一个小毛毛虫收拾掉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为生存计,面子就只好暂时放到一边去了。他还不能不知趣,这可是挽救他的声誉的大事,免不得就设宴款待大家。这个一向喜欢自我标榜清高,不爱掺合到吃吃喝喝等俗事中去的家伙,就这样彻底地庸俗了一回。他大概也没搞懂,传统和先锋到底是什么一种关系,莫名其妙地遭了一回无妄之灾。
那边厢火力渐猛,这边厢白崇光当然就有点吃不消了。江风他们更是不会袖手旁观,一起上来了。白崇光就比贾破志花了更多的银子酬谢大家。马俊山以前在江风的沙龙里是很看不起白崇光的,觉得他也就是一个文学爱好者而已,这回见识了白的手段,便对白刮目相看了,还主动把自己的名片送给白,说:“当个评论家比当个作家要潇洒一些吧!”
“岂止是一些,潇洒多了。”
“说得对,想那贾破志,十多年的名声,你就几篇文章,就给他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也许不至于就死了,但想缓过劲来,至少得脱层皮。”
“不,”白崇光伸出两根手指头说,“我得扒他两层。”
马俊山又对江风说:“伙计,还是你行,文学奖是你办的,这位评论界的生力军是你一手抬起来的,还有卫香红,她的小说我读了几遍,觉得很有潜力,以后怕也是个名作家的料,又是你发现的。你行啊,在湖南省文坛现在是翻江捣海,呼风唤雨,都快把我们挤得没地方站了。”
江风也不笑,说:“你都没地方站了,那我得趴下。”
白崇光说:“两位老师都站着,别趴下,要趴下还是我趴下吧,反正我本来就趴着,不在乎再多趴一会。”说得那两人都笑了。
江风说:“你呀,其实已经站起来了。”
马俊山说:“就算你还趴着,那也趴不了多久了。”
白崇光被拍了几下马屁,心里甜得都快反胃吐出来了,眼睛笑得只留下一条缝,却还亮亮地闪着光。这次聚会是他加入这个文学山头以来最快活的一次,因为他根据大家对他的客气和口气,知道自己不光已拿到了入会的证明,而且在精神上也跟大家平等了。散了后他的那股兴奋劲仍十分高亢,感觉天灵盖上都冒出热气来了。他一个人住在一栋四周是茂密山林的集体宿舍里。回到房间他根本静不下来,就像一头发情的野牛在房里不停地窜来窜去。他觉得如果不想办法发泄一下这个晚上是不可能平静的度过去的。虽然时至午夜,他竟去敲开了江风的门,要请他上夜总会潇洒一番。江风正准备睡觉,说:“神经病啊!”
“我实在睡不着,帮帮忙,陪我玩一晚上,我出钱,洗澡,点小姐,都随你的便,我豁出去了。”
江风便在他额头摸了一下:“嗯,确实有点发烧。”
“走吧走吧,你不陪我去我就会憋死的。”
一般情况下江风是不可能这么晚出门的,但听说可以点小姐,心就立刻活泛开了。想到老婆那副身子,别说不动,就是动,也跟奸尸似的,而夜总会里的小姐则如出水芙蓉般的吸引着他。他的钱大部分都由老婆管着,平常难得弄点外快去夜总会,偶尔董卫国有请,但就跟打牙祭似的,一年里也就那么几次,所以,能去夜总会点小姐;对他这个已有多年婚姻生活的男人来说仍然有着难以抵挡的吸引力。但他又怕白崇光经济上承受不了。“你就那么几个子;能行吗?”
“放心吧,反正不会把你卖在那里,卖你也没人要。”
既如此说,江风就想:那就打你一回秋风吧,老子抬举你一场,也该得你这样报答一回。便回身进卧室穿衣服,骗老婆说:“有个文学聚会,非要我去不可,还专门派人来请。没办法,我得去一趟。”
“你们这些搞文学的全是一群疯子。”
两人就打的找了一家中档的夜总会。虽然跟董卫国玩的夜总会没法比,但重要的是点小姐,江风并不在乎降了档次。两人各找了一个小姐,唱了一回歌,去泡了个澡,再叫小姐拿了拿,最后自然就是两岸猿声啼不住,青舟已过万重山了。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四点,可白崇光仍毫无睡意。他忽然觉得文学其实是很容易搞的,随便一篇评论就给自己带来了这么多的名誉和影响力,这要是再努把力,简直不知道会火到哪里去。进而想到自己也许真是有很高天赋的,以前只是没好好开发过,他便决定乘这个评论的东风,把创作好好搞搞,也许就又是一个了不起的作家了呢。他兴奋得就好像跟打炮之前一样,依然憋得到处痒痒。他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写小说。然而他终于感到再也无力为续了。构思好像还可以,可就是抓不住自己设计的那些人物,他们一个个就仿佛泥鳅似的,即使被他握在了掌心,竟可以很轻松地吱溜一声,顿时跑得无影无踪。这样熬了两个小时,字没写出几个,瞌睡虫却是真正爬上来了。他这才知道自己其实也就一个评论家的料,要做作家,下辈子再说吧。
第62章 勇香红辍学当作家 研讨会白洪恶斗法
接下去一个月,白崇光又有几篇文章问世,自然都是挑斗贾破志的。现在他渐渐有了名气,不再守着潇湘晚报一家发了,偶尔给别的什么报纸投稿,人家如获至宝,立刻就发了,还来电话表示感谢。后来竟还有报社约稿甚至是亲自上门索稿。把他搞得不亦乐乎,手忙脚乱,就更加喜欢胡说八道了。不过平心而论,他说贾破志的《百年寂寞》是模仿《百年孤独》还是没说错的,原不过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想法,哪知贾破志不经逗,猴急着上火,惹得他来了脾气,这才把那一套文人的恶劣伎俩统统搬了出来。
贾破志本就理亏,又出了打人事件,而白崇光初生牛犊,什么招狠就使什么招,毫无顾忌,一通乱拳。武学上就有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说法,他这个文学前辈现在便也深刻体会到了这个道理。最初他对白是根本瞧不起的,现在则有些惧怕了,担心再这样乱战下去,自己会身陷泥潭,无力自拔,葬送掉十几年努力得来的名声。没奈何,他只得使出了最后一招,要跟白崇光对簿公堂,告白一个损害名誉罪。
白崇光从报纸上看到这则消息,不禁又是哈哈大笑,对朋友说:“我正巴不得他来呢,他却硬是往上撞。好玩,真好玩,我就不明白,怎么贾破志办的每一件事都这样让我高兴!看来老天爷对我太好了,竟给我送了一个这么有趣的活宝贝来,我他娘的是哪辈子修来的这种福气!”
近来他特别喜欢来江风的家里,不光因为能在这得到许多文坛信息,更重要的是他有时还能当主角。如今说话的姿式、腔调和感觉跟以往都大不一样。这天晚上,他又来了,一眼就见到了似乎有一阵子没见到的卫香红,不觉忘乎所以,调侃她道:“哟,小卫啊,一向不见越长越漂亮了!”
却见卫香红顿时沉下脸,阴笑着说:“吓,落水狗上岸,抖起来了。”
白崇光不觉一愣,纳闷卫香红怎么敢这么跟自己说话。不过还算好,他立刻就想到卫这段时间其实也是人们议论的一个焦点,自己显然是完全只关心自己的事,就把她忽视了。顿时有些尴尬,便马上收敛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式,赔着从前的那种讨好的笑脸。卫香红仍不饶他:“小白,近来挺火的呀,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人物呢。”
白崇光只想抽自己。暗骂自己不知好歹,自取其辱。脸上的肉僵硬地扯动着。
江风见两人弄僵了,便叉开话题,说别的事去了。
卫香红见已经收拾了白崇光,深知穷寇勿追的道理,不再继续为难他,说话神态又恢复了正常。白崇光不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想:到底是写黄色小说的女人。
过了一会就谈到了卫香红的小说。她忽然显得有点激动地对大家说:“都说我的小说黄,其实没几个人看懂了我的小说。黄只是形式,但都是有意义的。子宫表现苦闷,乳房表现贪婪,屁股表现人的劣根性,做爱表现人类在绝望中的最后挣扎。这怎么是黄呢。他们看不懂,却反骂我黄,真是的……”
江风说:“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