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把我们校长派系的人放在眼里的,但他有个小舅子在教务处当差,现在教务处想精简人员,他小舅子按理在精简之列,他好像想做点工作,把他小舅子留下。教务处那是我们的地盘对不对,所以也许我可以拿这事吓唬吓唬他。”
张宏达给卢光中尚未喝干的杯子又满上了,问:“卢哥,这唐书记和万校长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光中就看了张一眼,喝了口酒,大概在想该不该跟他细说。到底吃人嘴短,又觉得张这个人确实不错,以后也许有用得着的地方,就决定告诉他。“嗨,真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我是这所学校子弟,自打我懂事起就经常听我父母辈的人谈学校里的事情,权力斗争太严重了。本来是所很有前途的学校,就因为大家斗来斗去,一到改革开放,人才就大量流失,学校越来越不景气。历来有两派,一是书记派,一是校长派,后台都很硬,谁也不服谁。真要说起来,当然以前还是书记派占优势些,毕竟党领导一切,不过近两年因提倡党政分开,校长派就硬气多了,现在大有架空书记派的气势。你能看到这一点,没跟着别人投到唐忠顺那边去,说明你这个人还有点头脑。根据形势看,搞政工以后肯定越来越不吃香,搞行政会越来越有前途,你应该想办法往行政方面发展。虽然还没毕业,但有些事情必须未雨绸缪,毕业了再来盘算,恐怕就晚了,别人不会等你,让人抢了先手,你说你还有什么戏!”
张宏达拚命地点头说:“对对,卢哥你说得对,所以我在你这里拜码头呢。”
卢光中说:“我对你有个建议。”
张宏达说:“你说,我听你的。”
卢光中说:“你在学生会搞一搞是可以的,但别老想去团委,为什么?我老实告诉你,团委那鬼地方,既是清水衙门,又呆板得很,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转不活。李元明当书记快10年了,他那张肥屁股至今没挪一下,好像焊在了坐位上似的。他不动不要紧,害得他下面的人一个个也跟铜塑的雕像一样动不得。我就听到他手下好几个人抱怨,你说你还赶去凑什么热闹!趁现在没定型,赶快找个合适的地方去多下点功夫。”
张宏达被说得脑袋就跟鸡啄米似的。他不是在装样子,而是真觉得卢光中的话有理。他打小就官瘾重,只想以后如何做官,以为爬上去了就是好事,以来从没想过这里面其实学问大着呢。他实际上也不是对团委多么感兴趣,只是觉得当了学生会的干部,一留校,进团委就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会经卢光中一点拨,才知进团委就跟死路差不多。可是不把目标瞄着团委,那该瞄着哪呢,他一时根本找不到方向,就问:“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卢光中说:“你们土木系其实就是一个最好的去处。你大概不知道,我们学校这几年就是土木系的成就最高,出的人也最多,现在校领导里面有两三个都是你们土木系的。看现在这样子,到处在搞建设,土木系以后会更吃香,你应该哪也不要去,要想办法留在你们系里。”
张宏达眨了眨眼说:“我明白了。”
卢光中问:“你们几个人里哪个当主席的可能性大些?”
张宏达说:“关劲松,他跟李元明好像走得比较近,我看见他请李元明吃过几次饭,这段时间他又跟外校搞了几次联欢,还想搞一个什么省城高校联合会,说要加强各高校之间的联系,增进学生的友谊,也不知是不是李元明的意思。其实没几个人响应他,但知道的人不少,都说他活动能力强,据我的调查,他当主席的呼声比我们几个高些。但我看他不顺眼,他就是一张嘴巴会说,真正办事并干不了什么。”
“你别瞧不起他,人就是要嘴巴会说,会干又怎么样,从来都是会说的管会干的,我还没看见过倒过来的例子。”
“那倒也是。”
“你放心,你当主席可能有难度,但副主席应该问题不大。”
两人吃了个把小时,卢光中要走,张宏达就叫算帐。陆同问张要不要开发票,张宏达愣住了,不明白陆什么意思。卢光中一旁笑了一下,说:“你是不是发票开上瘾了,逮谁跟谁开发票!别打他的主意,他是个穷学生,自掏腰包。”陆同就也笑了。张宏达却还不明白。走出来问卢刚才什么意思。卢懒得跟他细说,只告诉他:“无非想多挣你几块钱。”
两人返回了学校,在一处水塘边上分了手。卢原本是可以在学校分间房子的,不过是跟人合住,他不喜欢,再一个母亲也不愿儿子跟她分开天天吃那油腻腻脏兮兮的食堂,便叫他在家住。他平素最听母亲的话,就没要那间房子。母亲说房子你还是要了嘛,占个床位,如果家里来了亲戚,你那好歹可对付一个人。他说现在不要房子,以后要起房子来就会理直气壮些,更容易搞到一间好房子。母亲不禁感叹,这个在她眼里一直很单纯温顺的儿子,如今也慢慢变得复杂起来了。
卢光中回到家,母亲迎上来说:“天断黑的时候田玉蓉来找你,我留她坐了一会,后来她不耐烦等了,就走了。你干什么去弄得这么晚才回来?啊呀,一身酒气,又喝酒了!”
“一个朋友请客,不去不好。”
母亲就嘲笑儿子说:“我说卢大秘书,你现在还真是个人物了呢,嗯,隔三差五就在外面有饭局,我说究竟是你请别人呀还是别人请你呀?”
“当然是别人请我,我哪有钱请人!”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说:“我看不一定吧,你有时接待外单位的人那不就是你请人家吗,只不过不用你花钱就是了。现在的领导秘书真不得了,如果是以前,你请人吃一次恐怕就有人提意见了。”
卢光中去厕所撒尿,一边解裤子一边说:“都像您这样动不动谈以前,那社会不要发展啦!”
“好嘛,白吃白喝就是社会的发展,什么逻辑?秘书当着当着怎么水平越当越差,你读初中的时候好像思想还高尚一些呢!”
卢光中提着裤子从厕所里出来,冲父亲吟了两句诗:“行人莫问当年事,故国东来渭水流。”
父亲不能用诗应对,也不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只能撅着嘴说:“什么玩艺!”
卢光中伸手想拿桌上的香蕉吃,被母亲喝住了:“洗手洗手,才上了厕所,我看你爸没说错,你越过越回去了,以前解了手都知道洗手。”
“肯定是被酒精烧坏了脑子。”父亲看着电视屏幕说。
卢就冲母亲笑道:“您可千万别学我爸动不动给我上纲上线,他老人家就够我吃的了,再加上您,那您儿子非被你们弄成傻子不可。”说罢他去厨房洗了手,回到客厅问母亲:“田玉蓉走多久啦?”
“半个小时吧。喂,我说儿子,你对她到底什么意思,能不能跟妈妈说说,我看人家女孩子对你可是一往情深。”
卢光中剥开香蕉一口就咬掉了半截。他很奇怪,人家一般都是用茶醒酒,可他爱用水果醒酒,常对人说不管被酒精烧得多晕糊,只要水果一下肚,整个人就全清醒了。“您对她满意吗?”他问母亲。
“我看你这孩子是有点晕头了。这是你的事呀,问我干什么,以后又不是我跟她过日子!”
“娶进门来您不就得跟她过呀?”
“但最终还得要你满意呀,傻儿子!要说这女孩子吧,人肯定没话说,性格温顺,她爸是机械系的老师,我们也认识,就是长得平常了一点。。。。”
老头子马上转过脸来冲老婆嚷道:“长得平常怎么啦,是罪过还是怎么的?古人说家有丑妻,无价之宝,何况人家还没到那份上呢!”
老婆立刻反击说:“我看你也是个老混蛋,谁说长得平常是罪过啦?简直岂有此理!再说,男人哪个不想讨个漂亮的老婆?”
“我就不想,玉蓉姑娘那样就挺好。”
卢光中说:“爸,我看您这样说就不对了,您的意思是说我妈年轻时候不漂亮罗?可我看过你们以前毕业时的照片,我妈可是你们班上的班花呢!”
母亲把头发抹了一把说:“就是。”然后她斜眼看着老头子,一副很不满的样子,“平生就这德性,得乖卖乖。”
“我当年是看中你的人品,跟长相无关。”
“天地良心。”老婆这回更加使劲地瞪着老头子,说这几个字时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恨意。老头子不知是意识到自己的话过头了还是不想继续惹老婆生气,听了这话再不出声。
母亲回头对儿子说:“我说,你跟玉蓉之间的这种关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高中时就互相有点意思,又经过大学四年,我看你就不要再拖了。自己想想清楚,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喜欢她就跟她正式明确关系,别叫人家牵肠挂肚的,免得别人说我们卢家的人办事不清爽;不喜欢她,那也跟她说清楚,别耽误了人家的青春,也别耽误了自己的青春。时间过得快呢,一晃你就23了,晓得不卢大秘书?”
卢光中咂巴咂巴嘴,舌头在嘴里继续贪婪地舔着香蕉残余的甜味,轻轻地说:“我晓得。”
看了一会电视,卢光中说我出去一下,就开门走了。母亲对父亲说:“肯定是去找玉蓉了。唉!”
母亲没有说错,卢光中确实是去找田玉蓉。母亲刚才那段话对他触动很大。回想起来,好像除了考大学时母亲曾对自己有过一次铭心刻骨的教诲,这几年母亲就再没说过如此影响了他的话。走在路上,越想他越觉得母亲说得有理,确实,不能再拖了。母亲的话使他感到有些惭愧,老实说他之所以老拖着这事不办主要是想再等等,看看生活中会不会出现一个更叫自己满意的女孩,因此他完全忽视了田玉蓉那方面的感受。做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这种隐藏在灵魂深处的道德危机是应该引起他的警觉的。田玉蓉的确是一个很适合做妻子的女孩子,她对自己的那份意思也明确到了不能再明确的地步。可正如母亲所言,她的长相平常了一点,这是他迟迟不肯决定自己感情归宿的真正原因。现在来看,到底应该怎么办,其实他也没想好,虽然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拖了,可也不是仓促就能决定的。他此时只想去看看她,一是回报她来找他的意思,二是想安慰一下她孤寂的心。他想象得出,她现在肯定比自己更苦闷。
田玉蓉的家在桃子岭,直线距离不是很远,但因要翻过一道小山梁,还得七拐八弯,路途就显得远了。他走到她的那栋楼房时已出了一身汗。他敲开她家的门,她母亲看见他,一下就兴奋地叫唤了起来,喊出正在闺房里为情所困的女儿。田玉蓉被惊得一跳,继而一喜,立刻蹦了起来,急忙把琼瑶的小说《在水一方》打开摆在书桌正中,然后冲出闺房来迎接心上人。田母非常热情,又是让坐又是泡茶。女儿却略有不悦之色,心想您老凑个什么热闹。卢光中也是这种感觉,心说热情如果用错了地方,真还不如冷漠一点好。亏得田父是个明白人,对老婆说你让他们进屋去说话,拉扯着人家孩子干什么。田母这才醒过来,说对对对,你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这又明显转得太快了,反而搞得两个年青人不好意思,都臊得脸有点红。两人进了田玉蓉的闺房,她既不敢把房门关上,也不愿敞开,就半掩着。卢光中看见了《在水一方》,笑了一下,说:“现在的女孩子读琼瑶都快读疯了。”
田玉蓉反唇相讥说:“你们读金庸不是也快读疯了吗?”
“琼瑶怎么能跟金大师比!”
“金庸怎么能跟琼瑶女士比!”
“算了算了,”卢光中摆手说,“不说了,否则又会争个没完没了。”
“谁跟你争了,我自喜欢我的琼瑶,并不妨碍你喜欢金庸,可你每每想用你的金庸压倒我的琼瑶,那我当然不干。女孩子不读琼瑶,那叫什么女孩子?”
“我只是觉得琼瑶的那些爱情故事太可笑了,世上找得到吗?”
“那金庸的故事不可笑,人可以从万丈悬崖上跳下来,可以飞翔,可以一掌把一堵墙打垮,不仅可笑,而且荒唐透顶。”
“有功夫的人确实可以做到。”
“我就不信,有那种功夫,怎么不代表国家去奥运会上跳高跳远跑步,拿金牌?”
“这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种独特的现象,有本事有功夫的人都喜欢隐世,远古时候的伯夷、叔齐,周朝的姜子牙,帮勾践报了仇后就泛舟湖上的范蠡,再后来还有葛诸亮,如果不是刘备三顾茅庐,他肯定终老山林。有些人武功盖世,却根本不显形,也许他不过是农村一个耕田种地的老农,或者是那个地方走街串巷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游医。我真的曾经看见过一个人,两只眼睛射出来的光就像电光一样,刺得我浑身发麻。当时我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后来有人告诉说那就是有绝世功夫的人。真的,不骗你。”
“我看你们这些男生看金庸比女生看琼瑶还要走火入魔,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我绝不信有什么眼睛里能放出电光来的人。你是在梦里看见那个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