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砸在三虫儿叔叔的饭盆里。
三虫儿的叔叔没想到副院长会这么做,而且动作会那么粗野,所以,根本没有任何提防。一下子,饭盒和两个馒头一起,“啪”地掉在了地上。
说来也巧,随着这“啪”的一声响,天空突然像爆炸了一样,响起了一连串的惊雷。与此同时,天空一下子暗了下来,风也突然变得仿佛受惊的野兽,狂叫着在城市里发起疯来,被风吹起来的尘土更是漫天弥漫,吹得人们四散奔逃。
雨,从天而降,声势之猛,真的好似大河决口,滔滔的雨浪在空中开着花。伴随着猛烈的雨势,碎石子一样的冰雹,全部像从枪膛里飞出的子弹,无情击打在四散奔逃的人们身上,不时有人发出痛苦的惊呼。
就在人们四处奔逃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被激怒了的三虫儿的叔叔,发疯了似的追上已经跑进办公楼里的副院长,照着他的脸,狠狠打了一拳。就是这一拳,把副院长打倒在了地上,头重重地撞向了地板。
还没等其他
医院领导回过神儿来,三虫儿的叔叔又一头扎进了风雨中,跑得无影无踪,让这些人惊得目瞪口呆。
在这一幕发生的时候,蚂蚱和爸爸、柳桩叔他们,已经随着四散奔逃的人们,躲进了所有可以避雨的地方,商店、饭馆、电话亭、公共汽车候车站……尽管如此,蚂蚱他们身上还是全湿了,有的人还被冰雹砸得头上起了包。
这场猛烈的雹雨,足足下了大半个小时,整个城市一下子变成了黑暗、冰冷的水国,大街小巷里,全是“哗哗哗”流着的冰冷的雨水,在冰冷的水中,东倒西歪地躺着被躲雨的人们匆忙丢下的自行车、
摩托车,还有被风刮断的树枝、路灯杆、被冰雹砸落的树叶、广告牌。
雹雨过后,天再也没有亮起来,城市也陷入了黑暗之中。被爸爸紧紧抱住的蚂蚱,望着眼前的城市,恐惧极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前还是十分美丽的城市,一下子竟然会变得如此可怕。
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蚂蚱哆嗦起来。
“蚂蚱,怎么啦?”爸爸紧张地问。
“爸爸……”蚂蚱带着哭腔说,“我……我……妈妈!”
蚂蚱突然大喊起来——他想起了还在小屋里的妈妈!这么狂的风,这么猛的雨,这么烈的冰雹,粗壮的树枝、水泥做的路灯杆都断了,自己家的小屋肯定经不过折磨,已经……想到这里,蚂蚱哆嗦得快站不住了。
爸爸猛然被蚂蚱的喊声提醒了,他大声对蚂蚱说:“蚂蚱,你先跟着叔叔他们!”说完,爸爸松开蚂蚱,像受惊了的野豹一样,冲进了黑暗、冰冷的城市深处,一眨眼就消失了。
蚂蚱和爸爸的对话,被站在旁边的柳桩听得清清楚楚。柳桩二话没说,紧紧拉住蚂蚱的手,紧随着蚂蚱的爸爸,也冲了出去。趟着冰冷的水,顶着刺骨的风,蚂蚱也像一头小野豹,发疯了似的跑起来。
然而,跑着跑着,路上一截被吹断的树枝,一下子跘倒了蚂蚱。“扑通”一声,蚂蚱整个人都摔倒在了肮脏、冰冷、散发着臭气的水中。
“蚂蚱!”柳桩大喊着,一把把他从水里拉起来,又顺势把他背在了背上。就这样,蚂蚱趴在柳桩叔的背上,继续朝家里赶。
“柳桩叔,我妈不会出事儿吧?”蚂蚱问。
“孩子,不会,不会。”柳桩边回答蚂蚱,边一步不停地跑。虽然如此,柳桩的心里也并不踏实,因为他知道,蚂蚱家所住小屋的屋顶,只是薄薄的石棉瓦。
尽管柳桩叔跑得已经很快了,可蚂蚱还是觉得慢,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工地上去,飞到小屋门口去,飞到妈妈身边去……在这样想的时候,他的泪水一刻不停地流下来,流进柳桩叔的头发里……
越是心急,越是出事。就在柳桩匆匆赶路时,又是一段被风吹断的树枝,横在了路上,可是,柳桩和蚂蚱都没有发现它。就这样,随着“扑通”一声响,柳桩和他背上的蚂蚱,又被重重跘倒在了肮脏、冰冷、散发着臭气的水中。
也许是因为跑得太快,也许是因为背着蚂蚱,这一次,柳桩被跘得很重。所以,尽管被泡在水中,柳桩还是过了好长一会儿,才慢慢喘着粗气,被蚂蚱从水中拉起来。他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蚂蚱,然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蚂蚱,叔背不动你了。”柳桩说,“咱们一起走吧?”
“柳桩叔,没事儿的,我能走。”蚂蚱说。说完,蚂蚱独自一人,向前走去。望着蚂蚱瘦小的身影,柳桩再次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快步赶了上去。
第十一章 母亲2(2)
在冰冷、黑暗、风中弥漫着下水道臭气的城市里,此时此刻,又有谁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故事正在发生?可是,蚂蚱知道,蚂蚱的爸爸和柳桩叔们知道。
当蚂蚱和柳桩叔上气不接下气赶到小屋时,他们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蚂蚱的爸爸跪在泥水中,紧紧抱着蚂蚱妈妈,而小屋,早已变成了一堆破碎的砖石、瓦砾、木板,还有被泡在泥水中的衣服、被褥、药瓶、书包……
第十一章 母亲3(1)
望着被泡在泥水中的爸爸妈妈,蚂蚱的心像刀割斧砍似的痛,他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妈!爸!”,不顾一切冲了上去。然而,当蚂蚱的手无意间碰到妈妈的额头时,却又仿佛触电一样,猛然被弹了出去:妈妈的额头像一块燃烧的火炭,火辣辣地烫了蚂蚱的手!
尽管蚂蚱已经扑了上去,但是,爸爸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他,只是紧紧抱住蚂蚱的妈妈,嘴里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话:“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站在一边的柳桩,也忍不住流下泪来。在城市里闯荡了那么多年,虽然亲眼目睹了不少农民工的悲剧遭遇,自己也多次成为其中的一员,但是,像蚂蚱他们家这样的惨景,柳桩还是第一次见到。
“为什么我们就只配拥有这样的命运?”柳桩默默问自己,“是谁造成了这一切?谁应该为这一切承担责任?农村人真的就不该走进城市觅食?”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蚂蚱的爸爸的话,一遍遍在黑暗、冰冷的城市夜空中响起,然而,除了风刃锋利的冷风,除了蚂蚱的哭声,没有人回应他。城市,就像早已没有了灵魂的坟墓,根本不会在意任何眼泪,更听不到任何哭声。
“妈……”蚂蚱的喉咙哑了,可他还是拼命地喊着,眼睛对着眼睛,脸贴着脸,蚂蚱希望能看到妈妈睁开眼来,希望妈妈能听到自己的喊声。有一刻,蚂蚱仿佛看到了妈妈睁开了眼,可当他擦擦眼睛,想看个仔细时,妈妈的眼睛却又闭上了,好像从来就没有睁开过似的。
“快都别哭了!”柳桩突然像从一场恶梦中醒来,他大声对蚂蚱和蚂蚱的爸爸喊:“赶紧把人送
医院!送医院!光哭有什么用?!”
柳桩的喊声,一瞬间提醒了蚂蚱的爸爸,在他心头点燃了希望的火焰——他抬起头来,看了看柳桩,又看了看蚂蚱。然而,这种希望的火焰又很快熄灭了,蚂蚱又默默地、重重地低下了头。
“你怎么还不动?”柳桩生气地推了推蚂蚱的爸爸,“人都这样了,还不赶快送医院?咱穷人的命就不是命啊!”
“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还哪里有钱去医院?”蚂蚱的爸爸低着头,缓缓地说。尽管在漆黑的夜里,蚂蚱看不清爸爸的脸,但是,他知道,此时的爸爸早已经泪流满面,因为他抱着爸爸脖子的那只手,不停地被爸爸的泪水打湿。
柳桩不再说话,他知道,现在,即便全工地上的工友们都把口袋掏干净,恐怕也凑不齐让蚂蚱妈妈再次住院的钱。然而,不管怎样,总不能眼看着人死,更何况,这是同村的、像自己亲人一样的老乡!想到这里,柳桩咬咬牙,硬着心劲儿对蚂蚱的爸爸说:“钱的事儿,你先别管,快把人送医院里去!”
“行!”蚂蚱的爸爸也咬了咬牙,“就是卖血、卖老家的房,我也要把蚂蚱他妈治好!”好像全身突然有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蚂蚱的爸爸又大声对蚂蚱说:“蚂蚱,帮你柳桩叔,把床板扒出来!”
蚂蚱没有答应,但是却受惊了似的,迅速趴在水里摸索起来。凭着感觉,他很快就找到了床板,和柳桩叔一起,把它从水里捞了出来。
“蚂蚱,去找床干被子来!”柳桩说。
蚂蚱还是没有答应,但依然迅速冲向大工棚。然而,当他来到工棚时,却再一次震惊了:工棚早已经不见了,在冰冷的泥水里,浸泡着一床又一床的被褥,一堆又一堆的衣服,一块又一块木板,一片又一片瓦砾……
硬硬的夜风,抽打在蚂蚱身上,那样的痛,那样的刺骨,可是,尽管不停哆嗦着,蚂蚱依然没有叫出声,他只是默默流着泪,默默转回身,默默走向正在等待着自己的爸爸、妈妈、柳桩叔……
“蚂蚱,被子呢?”看到蚂蚱手里空空的,柳桩不解地问。
“工棚塌了。”蚂蚱说完,再也忍不住地哭起来。可是,尽管他努力说了,柳桩还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因为这时候的蚂蚱,嗓子已经全哑了。
“蚂蚱,你说什么?”柳桩又问他,“我让你拿的被子呢?”
蚂蚱想再说“工棚塌了”,可是,他很快明白,就是说出来,柳桩叔也听不到,所以,他决定不再说话,而是走上去,拉住了柳桩的手。领着柳桩,蚂蚱再一次来到工棚前。这一次,轮到柳桩被惊呆了。
就在蚂蚱和柳桩站在工棚前,又一次发呆时,陆陆续续,又回来了一些人,其中就有猫眼儿的大伯、二蛋儿的爸爸。他们全站在倒塌的工棚前,默默地不说一句话。尽管工棚并不是他们真正的家,可这里却是他们在城里惟一休息的窝。
如果连这样的一个窝都塌了,保不住了,他们在城市里,真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何况,在这样一个四处流着冰冷、发臭的水,又刮着刀子一样锐利的风的夜里?更何况,从中午到现在,所有的人,都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我们农民工的命,真就这么苦?”
有人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天。因为说这话时,他一直望着漆黑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也许,在大家的心里,都在这样问自己,也都在这样问头顶漆黑的天,问脚下冰冷的地。
现在,整个工地像坟墓一样死寂、冰冷。
望着叔叔、伯伯们那一张张绝望的脸,听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风声,再看看脚下的污水和泥泞,想着可怜的妈妈和悲痛欲绝的爸爸,小小的蚂蚱眼里满是泪水。尽管他早已哭不出声来,但在他的喉咙深处,依然时时激荡着愤怒的呐喊。
此时的蚂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饿,或者因为愤怒,他浑身不停哆嗦,牙齿也在“咯咯咯”地打着架。从小到大,蚂蚱第一次感到,什么是人间的苍凉,什么是穷人的悲哀。
和蚂蚱一样,柳桩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他紧紧咬着牙,一言不发。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儿,柳桩才缓慢却有力地对工人们说:“都跟我来!”
虽然没有人回答他,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自觉地跟着柳桩,朝蚂蚱家早已塌了小屋走去。在那里,蚂蚱的爸爸还是跪在泥水里,紧紧抱着蚂蚱妈妈。这一幕,再次强烈刺激了大家的心灵,尽管看不到,但可以想象,几乎每个人眼里,都在燃烧着悲愤的火焰。
柳桩默默走到床板前,一咬牙,把它从地上提了起来。转过身,他看了看工人们,又看了看蚂蚱的爸爸、妈妈,大声吼道:“抬人!”
话音刚落,猫眼儿的大伯就抓住了床板,二蛋儿的爸爸也抓住了床板的另一边。与此同时,其他人已经从泥水里架起了蚂蚱的爸爸,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蚂蚱的妈妈,把她放在了床板上。
“去
医院!”柳桩又吼道。
“走!”大家齐吼着,奋力抬起蚂蚱的妈妈,离开坟墓一样的工地,向依然漆黑的大街走去。尽管大街已经变成了冰冷、发臭、危机四伏的河,尽管大家肚子里早已没有一粒可以消化的米,可还是有力地迈动着脚步。
蚂蚱拉住爸爸冰冷的手,紧紧跟在他们身后。
然而,当他们再一次赶到医院时,医院的大门已经关了。柳桩跑到保安室的窗户下,猛烈敲起来。“开门,快开门!”柳桩边敲边喊。
“干什么?”从保安室里传出了问话声,但是,还没等柳桩回答,这个声音又不耐烦地说:“急诊没人,今天不看病了。”
“开门!”柳桩没有理会这个声音,他依然猛烈敲打着窗户,大有再敲不开,就把窗户砸烂的样子。这让保安室里的人很生气,所以,在柳桩又猛烈地敲了几下之后,窗户“哗”地一声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告诉你了,今天不看病,怎么还敲?”保安大声威胁着,“找死啊?!”
不过,当他借着灯光,看到敲门的是白天来讨要工钱的柳桩时,脸上却忽然闪过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