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半年前认识语芊,不,确切来说我知道她已有一年,当时,我在隧道里唱歌为生,她则给路人画素描,不可否认,一开始吸引我的是她的美貌和才气,起初我以为她是个出来玩耍的千金小姐,可渐渐地,我发觉事情非如此,她的样子,是年轻的,但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着一股成熟和坚强,那是一种饱受风霜后养成的成熟和坚强。故我更好奇了,我在想,她最多也就20岁出头,到底经历过怎样的创伤,使她看起来那么沧桑!”肖逸凡接着往下述说,脑海随之涌现起曾经的一幕幕情景,其实,那样的成熟和坚强,他自己也有,以致他疯了狂地注意她,即便是病了,也坚持不懈去卖唱,只为能见到她。
当然,这些他不会说出来,不会告诉贺煜,也不会告诉语芊,毕竟,她已是有夫之妇,已经有了她选择托付一生的男人。
不过,他要呵护她的心,不会改变,任何伤害到她的事,他不允许,任何伤害到她的人,他也会阻止,即便,那是她的丈夫,是她最爱的男人。
所以,他继续分析和劝慰,“每个人都有过去,既然是过去,那就不应该再去理会,不应该在意。不管她曾经爱过谁,不管那是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不管她曾经为谁堕过胎,都已成过去,而现在,她怀的宝宝是你的,她要保住的胎儿,是你的!其实,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你和她的宝宝,保住了!你比那个男人幸运不是吗?”
曾经,从凌语芊的神色间,肖逸凡猜想她是否经历过一次极大的感情创伤,如今,他总算肯定了。难得她从过去的创伤中走出来,难得她还有重新爱人的勇气和信念,故他希望,她能好好地爱下去,重获幸福和快乐。
刚才,虽然他也很愤怒贺煜的举动,可冷静下来再想想,站在贺煜的角度去想,其实那些令人气愤的反应,也算正常。
越爱,越在乎,以致,越介怀。贺煜,恐怕是爱惨了语芊!
肖逸凡在这边揣摩猜测,贺煜却别有一番想法,他尽管还是沉默不语,其实内心里已经起了极大的变化。
的确,他一直认为她有过去,那个天佑,应该就是令她堕胎的男人,肖逸凡说的“刻骨之恋”,应该也是天佑!
可是,天佑是谁?天佑是存在的,但,又是不存在的,因为,没人能找到,即便自己用尽各种办法,也查不出这个人!
还有,肖逸凡根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要是知道,恐怕不会说得这么滔滔不绝吧!哼!
“贺煜,能不能告诉我,你和语芊之间发生什么事了?语芊昨晚那么晚还出现在这附近,还想自杀,这到底怎么回事?”忽然,肖逸凡问起事情的缘由经过。
贺煜面色倏忽一怔,正沉吟间,手机震动,有来电,显示的名字是……李晓彤。他略微停顿,还是接通了。
“煜,十二点钟了,跟我说生日快乐好吗?”李晓彤带着醉意的声音缓缓传来。
贺煜又是一阵呆愣。
“你始终还是放不下她,虽然我不清楚她用了什么法子把你叫回去,可我不得不承认,我输了,我彻底地输了,我输给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原来,在这世上还是美色最吃香,还是美色当道,连你贺煜,也逃不过俗套……”李晓彤继续低喃着,悲伤的声音更加痛苦。
“你还在那?”贺煜总算接话,嗓音也很低,很沉,几乎低不可闻。
“我说过,我要在这里,等你回来……煜,你还会回来吗?还会吗?大概,不会了吧,呵呵,我真傻,我真傻……”
“等我!”贺煜打断她的话,话毕收线,转身便走,没有再看肖逸凡。
肖逸凡刚才一直留意着贺煜打电话,即便只听见贺煜口中发出两句话语,但结合语芊的反应,他隐约猜到了一些事。
最令女人心灰意冷和悲痛绝望的,莫过于男人的出轨,而且,根据这简短的对话可判断,贺煜并非逢场作戏,能让他这种情况下还离去的人,必定地位不浅。
肖逸凡想罢,心中的愤恨再起,还有对语芊的心疼,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已无贺煜的身影,他也抬步,回到急诊室。
室内正好只有语芊一个病人,故里面很宁静。语芊睡着了,她闭着眼,睡得很安详,美丽精致的脸依然苍白得毫无血色,假如不是那若隐若现的浅浅的呼吸声,不禁差点让人以为,她已香消玉殒。
当时,看到她亡命地冲出马路,他心胆俱裂,想也不想便冲出去,不惜用自己的身体,只为营救她,把她从地狱之门救回来。
然而,自己这么做,真的把她解救了吗?又或者,其实是将她推进另一个深渊?遭到心爱人背叛的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深刻体会那种痛,可怜的语芊,如此娇弱的她,能否承受得住这种痛,能否熬得过去?
对不起,对不起,语芊,对不起!
“嗯——”
突然,一声细微的嘤咛,打破了肖逸凡的沉思。
他回神,看到凌语芊身体在轻轻地扭动,娥眉紧蹙,样子似乎很痛苦。
“语芊,语芊——”他不禁握住她的手,轻声呼唤。
凌语芊紧闭的长睫毛缓缓分开,微弱地喊出,“逸凡……”
“你怎么了?哪儿痛吗?”肖逸凡马上关切地问。
凌语芊继续眉心深锁,手放在小腹上,吃力地呢喃,“痛,好痛。”
肖逸凡面色陡然一变,立刻按了床头的呼叫器,然后,握紧她的小手,上面的冰冷让他更加担忧和焦急,“忍一下,医生就来了,没事的,会没事的。”
说罢,他又是在呼叫器上胡乱按一通。
不久,房门被推开,医生闻讯赶到。
“医生,她肚子好痛,怎么回事?不是打了保胎针了吗?怎么还会痛?”肖逸凡迫不及待地汇报。
医生不予置评,先是来到床前,给凌语芊检查一番,而后,汇报,“我刚才也说了,给她打了保胎针,接下来是观察期,这期间,不排除有意外发生,所以,在孕酮数据恢复正常之前,谁也无法得出确切的结果。”
肖逸凡顿时又是一阵心悸和惊慌,“那就是说,她还是会有流产的可能?”
“嗯,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我们先观察吧。还有,这期间会陆续伴随着不同程度的阵痛,你们要多陪着她,给她鼓励,对了,贺先生呢?”医生说着,下意识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他是病人的丈夫,最好由他来陪着病人,这样会更能减轻病人的痛苦。”
肖逸凡稍顿,讷讷地道,“他有点事,走开了。”
医生这也才想起刚才的某种情况,便不再多说,只是,那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他于心不忍,不禁给凌语芊打气,“贺太太,别担心,应该不会有事的,至于疼痛,由于目前你无法接受其他药物,只能靠你本身的毅力去支撑,不过,这种痛是在人体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加油!”
他又恢复了对她的“贺太太”的称呼,只不过,凌语芊已没再去在意,她整个身心都被剧痛侵袭折磨着,她所有的力量,都在和疼痛拼搏挣扎着。
肖逸凡重新蹲在床前,重新握住她愈加冰凉的手,同时,也更加心如刀割。他强忍住痛,边小心翼翼地轻揉着她的手,边若无其事地道,“语芊,没事的,你忍住,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陪着自己!
是的,她知道逸凡一定会一直陪着她!只是……一直陪着她的人,不应该是他,不应该是他!
“他有点事,走开了!”
尽管刚才她痛得几乎崩溃,可她依然清楚听到逸凡所说的这句话,她还非常清楚,贺煜离开,绝不是这么简单的理由。
不是说了要死心吗?不是说了不会再去奢望和在意吗?可是,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痛,为什么?为什么?
“还有宝宝,他知道妈咪现在很辛苦,很难过,很紧张,他也会陪妈咪一起努力,他可是亲口跟我说的呢,他叫我,干爹,你叫妈咪放心,我会乖乖的,会一直陪着妈咪,绝不会离开妈咪的!”肖逸凡继续安慰,语气还放轻快起来,还笑了,他想借此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减轻她的疼痛。
凌语芊沉默依旧,紧抿着唇,感激不尽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渐渐地,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哗哗直流……
肖逸凡并没有立刻阻止,她心里的痛,他懂,故他清楚那必须借助一些东西来抒发、缓解,而对她来说,眼泪是最适合的。
他依然满眼疼惜,静静地看着她,到了感觉差不多,他抽出两张纸巾,递给她。
凌语芊便也缓缓接过,小心翼翼地拭擦着眼泪,起先,泪水还是抑不住地继续狂流,她又用了好几张纸巾,总算阻止,而后,努力吸着鼻子。
肖逸凡依然目不转睛,忽然道,“想不想听听关于我的故事?”
凌语芊怔然,他的故事?他是指哪方面?
肖逸凡已经自顾阐述出来,嗓音更显低沉:
我和幽幽,是邻居,自小一起长大,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从小学开始,幽幽的成绩就很好,而我,只是中等,每次都是她鞭策我、辅导我、帮助我,我考试才勉强过关,然后,一起升初中,高中。由于她成绩优异,她获得保送来G市外语大学的机会,而我,名落孙山。
我问她,幽幽,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她肯定地说,愿意,这辈子她都会跟着我,会永远是我肖逸凡的女人。于是,我带着我唯一的财富--吉他,与她一起来到G市。她进学校读书,我则在街头卖艺,为了她的学业着想,我们约好每个周末见面,在我租住的廉价房里,她为我煮饭,为我洗衣服,为我收拾房间,然后,听我弹吉他,躺在我的怀里,说她在学校的趣闻,听我说我的阅历,我们还谈到,未来的梦想和打算。日子过得虽然拮据,但我们都觉得很满足、很快乐。
直到她毕业前夕,她来找我,跟我说出两个字,两个我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在我们之间出现的字。
她说,逸凡,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我感觉全身都僵住了,眼前发黑,重重地打了一个踉跄。我在想,她今天怎么了,突然跟我开这样的玩笑,但其实,我知道那不是玩笑,因为她从来不会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
而她接下来的话,也说明她不是开玩笑。她说,写论文期间,她到一个美资公司实习,结识了那里的大老板,比她大十岁,是个美国人,答应娶她,帮她拿到美国那边的身份。
幽幽长得很美,加上品学兼优,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是男生注目追求的对象,其中不泛富家子弟和官家子弟,但她从不为所动。这次,她却心动了,对方是一个她只认识两个月的男人。
她抱着我,哭着跟我说,逸凡,假如我嫁给你,我们的孩子还是肖家的,还是脱不了山村人的称呼。而我们,将来也会过得很苦。
我忍着痛,挽留她,幽幽,别担心,我会努力,会加倍努力,摆脱贫困,在G市买房子,转户口,到时,我们就是城里人,我们的孩子,是城里人的后代。
她却摇头,她说,在大学这几年,在G市这个大城市,她看到了很多,懂得了很多,这个社会的现实,根本不是我们能想象,更不是我们能承受的,她不敢去赌,因为她怕结果输了的话,就什么也没有了,包括失去我。如今难得有个好机会摆在她面前,她想好好把握。
的确,那的确是个好机会,美国老公,美国绿卡,还有美国孩子。我把她从怀里推开,扶正她的身体,定定看着她,约有好长一段时间,低声问出最后一句,幽幽,你决定了?真决定了?
她也好一阵子才回答,嗯,对不起,逸凡。
对不起……
我要的,不是对不起,我要的,她已经再也无法给我。
后来,我离开了出租屋,临走前,我说,幽幽,你走的时候,把门关上就行了。我这一去,第二天才回来。
我本还抱着一丝侥幸,希望她临时后悔了,留下等我回来,可惜,小小的房间已经空无一人,房子收拾过,收拾得整整齐齐,我堆积的那些脏衣服也洗了,晾在唯一的窗口,干净的小桌子上压着一封信,原来,她两天后就开始出发去美国,她早已经什么都办好,一直不敢告诉我,是因为害怕我无法接受而做出破坏阻止的事。她叫我珍重,叫我好好照顾自己,说会在大洋西岸为我祈祷和祝福。信纸很软,是泪水打湿后的软化,上面,清楚印着一个个小痕。
我反复读着信,然后,狂笑不已,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泪水也打落在信纸上,覆盖了她留下的泪痕。
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的相亲相爱、深情相爱,即便曾经面临种种困境也毅然坚持,可结果,还是无疾而终。且,还是这样的情况下。
顿时间,我觉得人生再也没有意义,再也没有价值,我再也看不到未来的路。我的未来,本是和她一起策划,一起前进,如今她消失了,等于前面的路也断了,我再也不懂怎么走下去。
所以,我拿着信纸,冲上楼顶的天台,楼高只有八层,但足以取人性命。
我越过栏杆,站在只有半米宽的外缘,出神地俯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