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十三吧,我说,好啊,让小姐拿罢!小姐说,那酒很贵,没等她说完就被我训斥了一顿。我也是不懂那酒价钱,局长将那空瓶送小姐,说可以值六百块,我心心里就开始打咯噔了。最后结帐,小姐说那酒要三万八,我虽然小腿肚直哆嗦,但嘴上还犟着,什么话也没说,递上张信用卡,刷吧!”
陈依琪白了他一眼,嘴上不说,心里却在骂他: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这瓶好酒算是白开给他喝了。
彭立国送回了房产证,母亲很高兴,她不是想要那老房子,她是舍不得老街坊。有那房子在,她又可以有空就去老房子,会街坊了。
这别墅,让母亲住得难受。她最不喜欢别墅区大门围墙外大广告牌上说的话:菁英家园,贵族象征!还不都是光屁股出来的,多了两个钱就算贵族了?还非要将自己囚禁起来,各家占着那么大一幢房,还要占着那么大一片地。好好的三面环湖,湖光山色四季不同,已经尽显了自然的生动,还非要找个洋人来设计,刻意去雕琢,再造了叠溪、泉涌、人工湖,蜿蜒的人工水系在门前屋后委婉逸徊,与太湖相连,怎么看怎么滑稽,怎么看怎么假,象是故意要在宠物的脸上划破一块皮,让它长出块疤痕,又像是美女白皙皮肤露脐的腰上生出的一块癣。更主要的是,这别墅区内住的人,人人都小心奕奕地提防着同类,象是周围到处都布满了死敌的奸细、谋杀自己的枪手。那些带着他们的狗散步,出门来体验静寂和安宁气息的趾高气扬的菁英们,都当穿着普通、举止随和的母亲,是围墙外溜进来拾荒捡破烂的。她主动善意的对他们微笑,象是凌辱了他们的尊贵,一个个都比他们的狗还不懂礼貌,脸上就是挤出点吝啬的笑,也象是要逼着他们在信用卡上划走大笔的钱。哪里比得上老房子的街坊,大家就是真的有了利害冲突,也不会要与邻居家产生出不睦来。
母亲向往着老房子的生活,彭立国就将老房子送回来了。母亲悄悄对女儿说,彭立国将房产证送回来,那房子的钱你就补还给他,既然已经离了婚,经济上的帐目就要算清楚,也别让他吃亏。
彭立国在桌上说话,母亲没太注意他,所以也没听清楚,隐隐约约听了个数字,便在一旁问他:你说那酒是多少钱?
陈依琪忙抢过话来说道:三百八。
母亲可能是觉得彭立国已经铺张了,说道:别有了二个钱就过不了夜,有钱要省着点化,有时要想到无时!难的时候,别说三百八,三块八就可以吃顿饱。
姗姗光在一旁吐舌头,偷偷地做着鬼脸看着爸爸笑。
彭立国不再敢闲扯其它事,一边吃菜喝酒,一边夸起了母亲的厨艺,说道,我走南闯北,也算是吃遍了天下美味,但总不如这家里的菜好吃。
母亲听得高兴,说道,那你就别在外面虚头霍闪,有时间就多回来看看姗姗,我来烧畀你吃。
陈依琪忙说,姆妈,你哪里还会有时间烧菜。听他油腔滑调,你也当真。
彭立国连声表白,我说的是心里话。以前是生在福中不知福,现在,有钱也买不来后悔药!
陈依琪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喝醉啦?喝醉就别喝啦。
姗姗夹起了一只红烧肉面筋给爸爸,说道,你们常州的肉面筋难吃死了,还是我们吴梁的正宗,舅婆又烧得特别好吃,爸爸要多吃二只。
彭立国夹起那肉面筋,一口就咬去了半只,边嚼边说道,我这一辈子也不能算是一事无成,有个姗姗这样的女儿,也可以算是我一生中的一个巨大成就,我也可以知足了!
陈依琪沉着脸,故意不搭理他。转头看看姗姗一脸的得意,便对她拨起了冷水:你别听了你爸两句酒话,就也跟着醉了。什么时候你的成绩单上没有了红灯笼,那就算你是真能耐!
姗姗昂着头说道:爸爸妈妈你们放心,我现在已经不讨厌读书了!老师都说我在班级里的进步最大!舅婆可以作证,我一回家就做作业,作业本上的叉叉也越来越少了,我写的作文,老师还打了优加呢,还让我在班级里的讲台上朗诵呢。
舅婆笑道:她读给我听了,写得真的相当好。母亲无法重复姗姗作文的遣词造句,只得将大致的意思说了。姗姗在作文里说,她爸爸是总经理,妈妈是董事长,工厂进行了技术改造,用上了先进设备,这样工厂就多余了好多工人,爸爸就赶这些多余工人全部下岗。妈妈知道以后,严厉的斥责了爸爸,还亲自上门一家一户的去赔礼道谦,让下岗工人全部都重新回到了工厂来上班,没有工作岗位,就送他们去职校培训。爸爸一气之下辞职不干了,妈妈说,你这个心里没有装着工人的总经理,不要也罢。妈妈就自己兼任了总经理。妈妈让工厂又添了新设备,培训回厂的工人又有了新的工作岗位。妈妈说,工厂是我的,也是工人大家的,只有老板和工人同舟共济,患难与共,工厂才会兴旺发达。
爸爸妈妈听得哈哈大笑,姗姗挺自豪地抢白着说道,我在朗诵作文的时候,我们班里好多同学听得都哭了,很多同学的爸爸妈妈都下岗了,他们对我说:你妈妈真的很伟大!
陈依琪笑着说道:妈妈要是真的这样伟大,那工厂肯定关门,大家都不会有饭吃。
大家顺势就聊起了工厂,彭立国又开始发表起了他的高见来。
他说,依琪食品厂的产品包装得还是不够,少了点光环和荣誉,要多挂上点有政府背景的“指定”、“推荐”、“推广”之类的噱头,再搞些“老百姓公认名牌”、“高新技术产品”、“中国火炬计划最佳产品”等等名堂,那就厉害了。
彭立国说他认识一个和北京官方很熟的朋友,他已经找过这个朋友正儿八经谈了,让他帮忙化点钱买个“人民大会堂国宴饮料”或者“钓鱼台国宾馆专供产品”的标签,市场上吃香,老百姓也信这个。和彭立国合作的那家养蜂场的山沟沟里有个二混子,光棍很多年了,贩卖贩卖茶叶,贩出了头。就是靠着被指定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钓鱼台国宾馆管理局供应处茶叶科二组指定专供茶生产企业”的标签,虽然二混子从没有卖给外交部和钓鱼台国宾馆一两茶叶,但全国各地定购他茶叶的定单却象雪花似的,他一下子就做发了,还讨上了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在校大学生做了老婆。
但他朋友说,这些标签现在已经做得太烂了,满超市的商品都挂着“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什么的,大家都一样,一点创意都没有,太没劲了。保不准哪一天这些标签会变得很臭很臭,连“人民大会堂”和“钓鱼台国宾馆”也跟着一起臭。我们别这么搞!要搞,我们就让北京专门为我们工厂设个部门,挂个响噹噹的全国招牌,已经想好了,就叫“全国国民保障健康专家组”,随便隶属于哪个官办协会,就可以办妥全部合法手续,租上一间房,找上二三个人接接电话、办办公,工厂每年负责出他们的工资费用。那样,我们工厂的产品从此就可以打上“全国国民保障健康专家组唯一推荐产品”,就没人能来和我们争。老百姓知道个屁,现在时髦精英治国,说不定老百姓还真的会相信,这个专家组就是我们敬爱的朱总理亲自抓管的呢!要是还嫌这个不够大,我们也可以挂上“联合国”的牌子,他朋友也绝对有办法,不用去找联合国秘书长安南,这种事在中国国内就可以全部搞掂,就叫“联合国全球人类健康计划指定产品”。你别笑,这事的可行性是百分之一百的!你别担心办不到,在咱们中国,只要你肯出钱,月亮都可以摘给你。
陈依琪听着,光看着彭立国不屑地笑,在姗姗面前,她不想多说他什么。但她还是提醒他,别和政府官员走得太近,他们是双刃的,而且,他们永远都是悬在商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彭立国喝了点酒,陈依琪就让他在别墅的客人房间里住一晚上,明天再返回常州去。
半夜里,姗姗悄悄地钻进了爸爸的房间,推醒熟睡的爸爸,轻声地对爸爸说:爸爸,爸爸,妈妈房间的灯还亮着,你干么还不去找妈妈?
彭立国睡眼惺忪,拉着姗姗的手,坦诚地对女儿说道:姗姗,快回房间去睡吧,你别操心爸妈的事,爸爸不想再给妈妈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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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依琪对小凤子的担忧象这夏天里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是电闪雷鸣,大有摧枯拉朽之势,现在又云开雾散,碧空万里晴。
小凤子有自知之明,也深明大义。上海一回来,她就找倪骏康谈了,她说,倪骏康已经有了工作,完全可以自理了。如果两人真有缘份,以后大家也可以选择在一起生活,建立新的家庭。但现在他还年轻,一生的大事,要让他多点时间冷静选择。他们之间,彼此都不要相互有约束,不要因为自己说过了什么感情冲动的话,就真的要当成誓言,象要对对方承担起一份责任似的。现代人谁都想得开,男女之间的话,是嘴上二层皮吹出的风,没影没踪,别委屈了自己就行。但在小凤子的话里,还是带有些醋意,她说以前在学校里女生们排挤他,现在身边有了苏小姐,还有那么多女大学生在另眼看着他,他自然可以好好挑挑年轻美貌、品行出众的,别那么快的就想往坟墓里跳。
小凤子带着陈然若有所失地搬来了别墅,而倪骏康留在了原来的住处,与四名外地大学生同住。
小凤子在厂里开始象是变了一个人,人前人后都显得她非常的轻松快乐,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不再象从前尖声尖气,象刺耳的高音喇叭的回声,现在整天说话都是笑哈哈的,对谁都显得一团和气。她的嘴里居然好久都没有再说粗言俗语了,她说她开始要学学孔夫子放屁,说话要文绉绉点。
最先感觉她变化的是那些大学生,突然凤姐没有插科打浑式的语言味精了,大家总觉得现场那气氛就少了点亲近和活泼,尽管大学生们嘴上会说不喜欢凤姐粗俗的语言污染空气,但大家又忍不住凑近着都想呼吸点那空气里的混浊,甘愿在一番足以令自己心跳的想入非非中沉陨。现在,工厂里叫她“凤姐”的人都在不自不觉地改口,越来越多的人不再叫她“凤姐”,开始改叫她“梁厂长”或“梁老板”了。
小凤子和顾文文每天都会有一二次的碰面,这已成了惯例。顾文文会即时的将市场上的情况向她汇报,业务部里也会有些她把握不了的事要请示。有时顾文文找小凤子,也有时是小凤子去找顾文文,两人碰到一起,总是先说几分钟的正事,然后会扯上几分钟的闲话,什么样的话题都有,大凡都是各自当时心里想到的,要分享的,或看到的,稀奇着的,谁起头都不在意,两人总会有说不完的话,但很快又会打住,要么是顾文说,“梁姨,我得干活去了!”要么是小凤子在叫:“死丫头,快去忙吧!”然后是两人一阵“咯咯咯”会心的笑声,便散了。好象在之前,谁都没在对方主动提起过倪骏康,所以谁也不知道对方心里的秘密。但凭着女人的直觉,又都觉得对方好象也有点什么意思。
现在,小凤子不再去找顾文文了,都是顾文文找上门,那正事和闲话也掉了个,先说闲话,再说正事。那闲话都是小凤子开的头,而那正事反成了顾文文要快去干活的借口,每次一说完正事,她好抽身离开。
顾文文是厂里唯一一个叫陈厂长“陈姨”,叫小凤子“梁姨”,叫黄嘉文“黄姨”的人,在之前,小凤子从没有计较过这称呼,但自从上海回来以后,她一听到这称呼,心里就在发怵:“我真有那么老吗?”但她的脸上还是会尽量表现出热情,她现在对顾文文显得特别的小心奕奕,象是两人的身份换了位,顾文文成了她的上司,而她时刻都必须在上司面前表现出恭敬来。
顾文文问倪骏康:“你表姐最近是不是吃错药了?”
倪骏康苦笑笑:“我怎么知道?”
这阵子大家忙坏了,企业就象一台高速运转的发动机,飞速却又平稳地运行着。全厂上下各自为自己分工的事,神经都高度的紧张,所以也没人去深究小凤子变化的原因。“冰点”饮料各地都在催货,全厂加班加点生产;厂区重新布局,车间在再改造;三十四家连锁店陆续开张;上海沪港食品厂签订了合作协议,“冰点”产品在上海正式投产;月饼原辅材料和包装正悄悄地在准备,一件件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陈依琪也发现了小凤子的变化,但没当她回事,只是自个儿在笑。两人在一起,日日夜夜,东奔西走,一项项工作在安排,一件件事情在落实。在工作空隙,陈依琪也会悄悄地问她:“嘉凤啊,你现在是想装淑女,还是想做演员啊?”
“没有啊。”小凤子说着,还是显出从前那大大咧咧的样子,“我不还是老样子?”
“我看来看去,你还是保持你的老样子最可爱。”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