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一再在和女儿唠叨,陈依琪一边听着,一边和母亲解释,做产品出来容易,关健还是要考虑如何卖的。她劝老人家放宽心,现在酒酿铺在市场上,一切都蛮正常。
母亲悄悄地让姗姗陪着她一起,要亲自去食品店看看。母亲跑了好几家,见到家家只剩下甏头底了,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许多。她每只甏头里的酒酿都尝遍了,还都鲜洁着,也就放下了心。每经过一家,她都不忘记反复交待店家,酒酿要如何如何保存才会放得时间长,保持好鲜洁。
果然,要货的电话如约而至。几乎是在同一天里,第一批代销点有七成人家打来了要送货的电话,陈依琪家自装了电话以后,还是第一次响起那么多的电话铃声,比过去来讨债的电话要多得多,从早到晚一直没停,而第三批酒酿也不早不迟刚好供应上。
母亲守电话,陈依琪和小凤子又开始分头出去送货。两人踩着三轮车行驶在大街小巷,酒香飘满了一路,她们的嘴角盛满了笑意。沿途那黑瓦白墙,小桥流水,古树新花仿佛也都伴着她们一起醉了,处处都充满着如诗一般的梦境。即便也感到吃力,却少有的痛快,每一脚踩下去,都觉得是在做一件天下最有骨气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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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一整天,居然没人觉得累,陈依琪的家充满了少有的欢乐。
家里腾空了点地方,四个老少女性挤着八仙桌,着实奢侈了一回:大鱼大肉,小炒小爆,母亲亲自下厨,专门做了道酒酿清蒸鸭。摆了一大桌子的菜,满屋子溢香。吃自家的酒酿,庆祝旗开得胜。
小凤子抹着嘴,连声夸着“酒酿好吃,好吃,真的是好吃”。
她馋那酒酿清蒸鸭,热腾腾的香气拍鼻,极度的诱惑着她,几次伸出筷子又几次缩手,忍不住还是想吃。
这是母亲的拿手好菜。她下午早早去买了活鸭,让人宰杀去毛,赶着回来自己洗净,放入精盐、八角、花椒粉、姜片、陈皮丝、香叶、酒酿等腌泡了半小时,然后去掉作料,将鸭胸片在盛了一半酒酿的碗中码好,上面又放上了葱姜丝、海米,上笼屉中火蒸了半小时,端出来就是碗汤清醇香,不油不腻,咸中透甜,味鲜适口的酒酿清蒸鸭,鸭子原有很重的膻味早已荡然无存。
母亲对小凤子说,放心吃吧,我还放了些扁尖,吃光了油,看看肥却不会再油腻。小凤子说,我是怕胖。工友们都说,难怪依琪家的人个个生得苗条,原来家里做得这一手好酒酿。小凤子现在也做这酒酿了,肯定不用再担心减不了肥。看我这块头,要是再贪嘴,我怕人家说是我们的酒酿减肥没效果。
母亲说道,这酒酿清蒸鸭到是一道非常好的减肥菜。酒酿不是药,只是吃了不会胖,你们别和人家吹得神乎其神的。要减肥,除了少吃多动,哪里去找灵丹妙药?
小凤子煞有其事的说道:阿婆,真能减肥的,她们试了,灵!一个月减掉十多斤啦!不过,今天打死我也不说减肥。她说着,筷子已经夹起了一大块的鸭肉塞进了嘴里,吃得眯起着眼睛,一脸陶醉。
陈依琪看着她的神情笑了,嘉凤想瘦,改天让我姆妈帮你做个七日瘦身汤,再加吃我们的酒酿,减掉你个十几斤肉,估计不会有问题。小凤子精神一震,立马就要那七日瘦身汤。陈依琪说,今天你就先放开肚皮好好吃,等空空再让我姆妈来帮你减。
姗姗在一旁傻笑,她感觉家里象是在过年,妈妈庆功,她同样有一份成就感。这些日子,她也没闲着,菜场上的那些主顾,舅婆说不能失信人家,但舅婆又不能离开家,姗姗便自告奋勇地揽下了这活,妈妈没反对,于是,她一放学便挑着两只酒酿甏头去了菜场。
但她也没少闯祸,市场管理员要收她十块钱的市场管理费,她愣是不肯给。最后人家买了她的酒酿,少付了五块钱。她不答应了,追着人家到了市场办,硬是当着市场办领导的面讨回了钱。第二天她的酒酿甏头就被扣了,要不是妈妈出面,还送了人家两条南京烟,那酒酿甏头根本就休想再拿回来。妈妈让她在酒酿甏头旁贴了张告示,告知人家几时憩业,去哪里可以买到“依琪家酒酿”,连续三天后,妈妈便不再放她去卖酒酿了。在家里,姗姗帮舅婆干活是最勤快的,舅婆说姗姗顶得上一个强劳力。
陈依琪要女儿别误了做作业,家里的活也不让她白做。陈依琪征询小凤子意见,每月给姗姗发个二百元,算她勤工俭学。小凤子说二百太少,给五百。最后,陈依琪拍板,每月三百,全归她自已,决不收回。
姗姗激动得举起双手大喊口号:“妈妈万岁!梁姨万岁!”
吃饭当口,陈依琪说,全厂干部职工包括编外临时工都到齐了,现在就开个职工大会,布置下一阶段工作。说完,她自己先失声大笑了起来。大笑过后,她在心里坚信着,一定会有这一天,她在一个几十人、几百人、甚至几千人的职工大会上作这样的宣布。
一阵欢笑过后,陈依琪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春节快到了,春节前肯定会出现一次酒酿集中消费的现象,所以现在就必须准备好,免得到时有人要却没货卖。但凭现在的供销量,再热销也做不起多大的生意,如果光顾着赚蝇头小利,一个春节就是累死,也赚不了几个钱。所以,她决定要借春节有个市场热销的机会,正儿八经的办起一家食品厂来。两手空空办厂,如果没有一点让人信服的由头,那一定是寸步难行,什么厂也难办。但现在自己在市场上有着热销的产品,那办厂的情形就可以大不一样了。
酒酿产品,在陈依琪心里,只是她创办工厂的基础,也是未来工厂走向市场的一座桥梁,更是她梦想和现实的临界点,她的事业和她的野心,从此便有了实现的起点。
陈依琪将现有的业务全部交给小凤子负责,交待再雇上二个能自己带三轮车来的送货工,专门负责送货。从明天起,她决定自己要开始去实施拥有一家工厂的梦想。
陈依琪说完,大家都同意,在家里做酒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大家显然是误解了陈依琪的想法,陈依琪说的是要办工厂,而大家都以为是开工场,就是大一点地方的作坊,类似于前店后坊的作坊。现在只要有人说要办食品厂,大多都是指这作坊,食品厂没人规定大小,能大也能小,大的有上万人的工厂,小的也就是小夫妻拍档,大家都叫食品厂。
对新工场的期待,激起了大家更大的兴奋,大家吃着,喝着,说着,笑着,一个个喜形于色,脸红如霞。母亲也没忘记舀上一碗酒酿,放到老头子的骨灰盒前:多亏老头子托梦,才开始有了今天。她心里也在默默为女儿祈祷,让老头子保佑她顺顺当当做成她自己想做的事。
陈依琪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想做什么。她已经发现了一个地方,心里就开始计划起办厂的方案来。
在布行弄的街道纸箱厂,已经停产二年多了,去年有人租那里做过豆浆供应超市,但因为豆浆用了鸡饲料的黄豆,质量出了问题,吃拉了不少人的肚子,被罚停业整顿。要让老板改用优质黄豆做豆浆,那他生产的产品进入超市就没有了竞争优势,所以,停业后老板就干脆没再做了,厂房就一直空着。
纸箱厂旁是古运河,出门不远上坡就是莲蓉桥,交通四通八达。厂区内有两个足足一千平方的大车间,户外有两个蓝球场大的地方,还有一排办公室平房,水电气都齐全。陈依琪一看到地方,心里就有了规划,这里用来做家食品工厂最好不过了,她想给街道一点股份,或许那厂房的租金就可以不用现在出钱。
陈依琪带着一壶酒酿去找了居会里的张伯伯。张伯伯原是她们家的邻居,对陈依琪知根知底。陈依琪怕自个儿去街道,人家根本就不搭理她,或来个公事公办,朝南面孔对她,那什么事也办不成。而找居委会的老主任去,也好当个敲门砖。
陈依琪向张伯伯介绍了自己家里的情况,特别强调自已不想守在家里等政府救济,想自谋个生路,现在恰巧自己从前的老师无锡轻工学院的一位老教授,有一套做酒酿的新工艺、新技术,让她出面办家食品厂,慢慢来发展。她介绍了自己办厂的想法,她的理想不光是要自己脱贫解困,她还想要带动起社区里无业的人一起谋生,一起致富。陈依琪到底是做过国营工厂的干部,比较懂得党的境界,也懂得使用党的语言。
张伯伯是老党员,属于铁杆子忠诚于党的老同志,是个热心人,在地区上威望很高。他相信陈依琪所说的话,立马就带上她,直接就去找街道办主任。
街道办主任特别重视陈依琪要带领社区里无业人员一起谋生,一起致富的承诺,欣赏她说话的诚恳。解决无业人员就业,本来就是街道要做的主要工作,现在陈依琪自告奋勇地肯出来挑头,街道办主任求之不得,那纸箱厂空着也是空着,有人要在地区上办厂,没有不支持的道理。再经张伯伯一宣传,一撮合,这事没费什么周折就成了。
街道里不要她的股份,租金一年二十四万一分也不能少,街道可以免收她第一年的租金。但必须要安排上街道里的二十个无业人员上岗工作,帐按一个人一个月一千元算,少用一人一年就缴一万二。这样的话,租金可以满一年才算。合同五年一定,满了五年,条件再商量。
这条件显然对陈依琪很有利。原本街道要求陈依琪先押十万元保证金的,张伯伯说下岗工人创业不容易,他拍着胸脯保证,要是陈依琪到时不履行合同,全由他负责。街道主任给足了张伯伯面子,只让他在双方的协议上签个名字,当个中保,这厂房的事就算办成了。
陈依琪向街道要了份无业人员的名单,让街道通知他们下午就来面试。她当场挑选了其中的五人,让他们下午就留下来,整理工厂,参加大扫除,其他十五人等工厂开业再分批通知上班,她指定了一个负责的,交待完大家要完成的事,自己便又出去忙了。
当她走出厂门,回头再看一眼工厂时,她咬咬牙,一副要豁出去拚死的神情。过去什么事都求稳,这次说什么也要逼自己走回硬丝,她不再让自己去想,出了问题将会产生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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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凤子去布行弄看工厂,一下子傻了眼,象是乡下媳妇错走进了豪门深宅。做做酒酿怎么要这么大地方?一年二十四万?这要卖掉多少甏头酒酿?小凤子小心地问道:“依琪姐,这地方会不会太大?我们一年付得起二十四万?有这钱给人家,还用办厂?”
陈依琪笑道,“如果不办厂,那我们一年二万四也付不起。既然是办厂,就不光图眼前,丝螺壳里做不出道场。要做好一家食品厂,最起码也要有这么大的地方才够。”
小凤子压低声音再问:“依琪姐,是不是我们还想要生产其他产品?”
陈依琪回答得很干脆:“我们现在不会和市食品厂同产品竞争,也不会和工友们在一个饭碗里抢吃饭。”
小凤子捏了一把汗,象是刚贪嘴吃多了一碗酒酿,脸胀红了起来,表情显得很复杂,声音也变得有点颤抖:“琪姐,你晓得我,其实我是嘴上咣当,手上生僵,外看起来什么都不怕,其实我这么大身坯,生的也就是个麻雀子的胆。我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想到一年要付人家二十四万,我就有点怕。等于每一天我们要付……”
“每天是658元。嘉凤,你放心点,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们没有其他资源好利用,只是在市食品厂蹲过,行业内的一些道数比较熟悉,要是我们搞个小作坊,别人根本就不会放我们在眼里,事情反而难做。”陈依琪解释道。
一天658元,差不多就是一个月的工资!小凤子伸了伸舌头,但很快就转过神来,心里虽不踏实,却又不得不狠了心,忙表态道:“反正我们两人的事情,你当家,就你做主!输赢我都认帐。要是放屁漏气,我们姐妹俩一道顶屎眼,我小凤子绝不闪开!”
陈依琪信心十足:“嘉凤,我想好了,不会出纰漏!”
小凤子显出了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没事,有你依琪姐在,我怕什么?从前市食品厂里上千号人,你都白相得转,这小厂算什么?不是吹的,你知道我当年跑业务,一个人也曾经卖了市食品厂三分之一的产品,我们现在这厂,比市食品厂小多了吧?”
小凤子嘴上没说,心里直打鼓。光有地方大不能算是工厂,工厂还得要机器设备、流动资金,现在手头没有一笔钱,不知道依琪姐要怎么做?再说,摆个摊,搞个作坊没人会来管,但要正儿八经开了厂,上门要来管的祖宗就多啦。其它不说,食品厂又不是五金厂,破点脏点都无所谓。要是不能装修得比自家的厨房还干净,卫生防疫站也不会发你卫生许可证,那你就永远都开不了门。
陈依琪知道小凤子心里想什么,坦然地笑着,象是在她的兜兜里还藏有着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