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依琪到小凤子家里时,已经夜里十点了,家教还没走,仍在陪着陈然做作业。见了陈依琪,他变得表情不自然起来,急急地就向小凤子告辞着走了,陈然还在一边问:“叔叔今天不和我睡啦?”他挺尴尬地看了陈依琪一眼,说道:“明天我还有早课,要赶回学校。”
小凤子的脸上也露出了窘惶,眼神也在躲躲闪闪。她安排好儿子去自己屋里睡了,便帮陈依琪倒了杯茶,走来沙发上坐。
“后生家长得蛮登样,一脸善像。”陈依琪夸那小伙子家教。
“人是蛮好,也不会眼高手低。”小凤子应道。
陈依琪笑眯眯地看着她,不再说话。陈依琪光笑不说话了,小凤子便变得紧张起来,说道:“依琪姐,你别瞎想,什么事也没有……”
陈依琪探过头,笑嘻嘻地半真半假地轻声说道:“嘉凤,我可没说你有什么事,是不是你做贼心虚啦?
“不是格,不是格……依琪姐,你等我慢慢告诉你。”小凤子越是急越不知道从何说起,哝哝唧唧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事情,总算开始从头说起了,她又象倒翻的夜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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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夏天一个周未的中午,小凤子带着儿子从少年宫回家路过锡惠桥洞,见到一年轻人在桥洞下摆地摊画像,便拉着儿子驻足观看。那小年轻忙笑脸迎上来,热情地招揽起生意。小凤子解释说自己的儿子在少年宫也在学画画,一眼觉得地摊上摆的画,画得实在是好,只是观摩而已。那小年轻说,只要能帮他买碗面,他可以速画一张素描送她儿子,回去照着临摹,一定是物超所值。
小凤子的心突然就象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她惊讶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心生起了同情。她二话没说,让陈然在画摊前等着,自己便快步跑去附近的小吃店,打包了一碗双份大排的盖浇面,急匆匆地返回。
年轻人已经在帮陈然画素描,边画还边在对陈然讲解。小凤子让他停下来,赶紧吃饭。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十元纸币揣到了小年轻手里,拉着陈然就走。
年轻人一把拉住了她,还了那五十元钱,非常感激地说道:“大姐,谢谢你!你不买我的画,我不能收这钱。如果大姐想让我能安心地吃完这碗面,就麻烦你再等等,让我画完这张画。”
小年轻诚恳的话让小凤子感觉十分惊奇,顿时就对他肃然起敬。在她的心目中,这画画的年轻人一下子就变得神圣起来。她忙拉儿子停下,让年轻人完成他的画。
年轻人画画的当口,小凤子便和他聊起家常。小年轻说他来自苏北农村,正在吴梁上大学,他后悔学了美术,这艺术院校真的不是穷人可以进的,学习的费用高得出奇。虽然他在校学习很努力,年年都能拿到奖学金。但一等奖学金也就四千元,光学费就得化一万一千,不够的钱就全得靠他自己在暑假里卖画来筹集。假期里学校的宿舍不开放,宁愿都空着,也不肯让象他们这样的学生住,所以,他便只能露宿在桥洞了。
小凤子这才注意到地摊铺的那张草席,那应该就是他晚上的床。小凤子也不多考虑,开口便问年轻人,愿不愿意当她儿子的画画老师,这样暑期里他可以在她家里住,不用在外面被蚊叮虫咬。
年轻人感到了十分的意外,他停下了手里的活,打量了小凤子母子半天,这才低着头,声音象蚊虫在叫:“真的太难为你啦,要真能这样,那当然好啦!”
小凤子听明白了他意思,便上前拿下他手里的画板,让他赶紧吃面。也不再征求他意见,就自己收拾起他的地摊来,那小年轻跟着她身后不知所措,又怕她搞烂了他的画。小凤子卷起他的草席,连声催着他:“你赶紧吃面啊!”
就这样,这名叫倪骏康的美术学院学生,成了陈然的画画老师。一个暑期,他都吃住在小凤子家里,朝出晚归继续卖他的画,回来后每天都辅导着陈然画画。
住了些日子,倪骏康与小凤子就象姐弟一样,有些话也就说得直来直去。
倪骏康觉得小凤子望子成龙心太急,什么都想让儿子学,最后什么也学不好。家长多化了钱,最后的结果却适得其反。他劝小凤子不要让孩子做他不愿做也做不到的事,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父母望子成龙的心有多殷切,孩子内心的郁闷和痛苦就会有多深。孩童年代,其实比学文化、学知识更重要的还是他们的身心健康,让他们快乐健康的成长比什么都重要。就如他小时候,父母笆斗大的字识不了几个,所以也就管不了他读书,但要是他生病肉痛,或者不开心,爸妈比谁都急。放任自流了他,一样成绩考了全学校第一。
小凤子听信了倪骏康的话,同时也是出于经济方面的考虑,便将逼迫陈然业余时间参加的很多门课外培训削减了大半。陈然的文化课,倪骏康自告奋勇地揽下了,从此他就成了陈然专职的家庭教师。小凤子觉得倪骏康很有水平,便将培养儿子成才的希望都寄托给了倪骏康,她自己便成了他俩的保姆,关心照顾着他们的生活。
暑假结束了,倪骏康还是没能凑够缴学费的钱,小凤子去父母那里拿了二千六百块给他,说道,“我们家祖宗三代都没出过一个大学生,你在我家住,这就算是我们家的大学生了。”倪骏康打了张借条,被小凤子当场就撕了。
要开学了,倪骏康突然就变得心事重重,象是得了忧郁症似的,整天在无缘无故地烦恼。小凤子奇怪他,学费都齐了,还能有什么烦心事?
倪骏康说他真的不想回到学校那环境,别人放假久了,都盼望着快开学,同学们又可以相聚,在一起开心。但他在学校里很孤独,也许就因为他来自于苏北农村,每月里没有几百上千元的零化钱。这学校里的学生现在好象都不时兴比学习成绩,消费和穿戴才是大家最热衷于的追求。他就不明白,很多城市家庭里的学生,其实家境未必就比他好多少,那化起钱来却象是关不住龙头的自来水。没完没了的生日派的,三天两头AA制聚餐,还打着的士下酒巴、喝咖啡、去蹦迪,别说他没钱玩,就算家有金山银海也横不下这心。于是,女生们私底下便给了他个“守财奴”的绰号,还伴随着城市里穿着睡衣的少奶奶遛狗时看乡下人才有的不屑眼神。
小凤子说,你读你的书,去在意人家的态度干么?学生还不就是为读书?学生就是要读书好,那才是真正的好。
倪骏康也许真的是害怕同学们的揶揄,也许是难舍这暑期里在小凤子家里所感受到的家的温暖,也许是心里还有着别的意念,那几天,他心不在焉,整天失魂落魄,忧郁寡欢,看小凤子的眼神,也象是做了贼似的东躲西藏。
小凤子嗤之以鼻,骂他道:生活在蜜罐子里,躲进了象牙塔,还愁闷个屁!
倪骏康说,在大学里读书,其实就是混,浪费了父母的钱不算,也荒芜了自己的青春。原本以为上大学,是进入了神圣的知识殿堂,可以明事理、通人伦。三年过后才发现,理想和现实总是隔堵墙,因为你推不翻那堵墙,而又脱离不了现实,所以你只能被迫着放弃理想。于是,纯真本质开始动摇,传统品德没有了号召,独立精神失去了方向,是非观念也变得越来越模糊。这一年年拿学分考级,其实都是在骗自己,感觉超级挫败,特迷惘。沉沦在时间里,空等着自己发育得不能再发育,尝试着各种无聊得不能再无聊。学会了懒惰,通宵,翻墙,旷课,撒谎,作弊,麻将,泡妞,世故……学会了堕落,学会了郁闷,学会了自卑。最痛苦的是,还学会了冷漠和麻木!父母省吃俭用,供孩子上大学,为的是想改变他们的命运,有一个比父辈们更好的未来,可这纯洁的梦工厂,好象反成了天之骄子的大染缸?
小凤子骂道,真是全他妈比黑!我逼着儿子高中前就是脱掉三层皮,也要挤进大学的门。怎么听起来,现在读大学到成了件恐怖的事?但为了有张文凭,你还得必须混下去,要是没文凭,到了社会上,那就肯定没得你混了。
倪骏康搬去学校住的那天,小凤子一个没注意,突然被他抱住强吻了嘴。小凤子挣扎着身子,尥出手来就打了他一巴掌,大声吼道:“我是你姐!”
倪骏康哭了,他躲闪的目光里,是惭愧,是懊悔,也是胆怯。紧张害怕的他,象个做错了事面对父母训斥的孩子。
原本愤怒的小凤子一下子心就软了,她后悔自己的这一巴掌打得太过份,她心里开始念叨着千万别让这一巴掌毁掉一个有才气的年轻人。他从农村来,他的爸妈能送他进大学该有多不容易啊?她记不起自己当时是用什么表情看他的,见他一哭,她自己也慌了,她便主动上前轻轻地抱住他,动情地轻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吼声:“我是你姐……”
这以后,倪骏康没感觉到自己难堪,反而突然就变得开朗了。他将小凤子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有时晚了便不回学校住,与陈然挤一床。
当倪骏康知道小凤子要做酒酿生意,也便跟着关心起酒酿来,还恶补了经营管理一课。他说这酒酿可以做得,他来自于农村他明白:在中国,农产品的深加工,永远都会有前途。他说起市场需求、消费心理、营销策略的理论来一套套的,听得小凤子如入云里雾里。但因为他开始融入了这个家庭,与她儿子处得就象兄弟似的,小凤子心里就高兴。倪骏康帮陈然补课也更用心了,现在陈然的功课门门都是班级里的前三名。
小凤子对陈依琪说着说着,就流露出了自己的苦恼。她感觉倪骏康在追她,但她非常明确地对他说了,这不会有结果。现在的年轻人,一看见女人的胸脯就会说产生了爱情;可如今的中年人,心中燃烧着烈焰也只会先顾着生活。
倪骏康说等他大学毕业后有了工作,一定会向她求婚。小凤子让他别费这个心,还是专心读书要紧。她怎么看他,都不象个可以做她老公的人。可他偏偏又说现在正时兴姐弟恋,女大个二三十岁的都有。但小凤子却并不想二婚头还要寻个小伙子,这对小伙子太不公平。再说,她也没兴趣抱个儿子一样小的人睏一床,不想再多个儿子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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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依琪听得大笑起来,她对小凤子说道:“要是两人真相爱,年龄不是障碍。但日长世久过日脚,老妻少夫问题多,毕竟男女有生理和心理的局限。既然他撞上门来了,那就走着看吧。年轻人好冲动,时间一长,他就感得自己幼稚了,跑得会比兔子还快。你是过来人,还是平常心点,千万别先陷进去,动了真感情,到时候又受不了打击。”
小凤子心里有点烦,说道:“我已经不是动不动就会心血来潮的年龄。你放心,我心里有脉数。什么事都可以随意,唯有这事随意不得!倪骏康还算好,除了有时说些闲话我不爱听,他总算还非常尊重我。我也一再对自家敲木鱼,只当是多他个弟弟。”
小凤子不再提倪骏康的事,陈依琪也不再问了,但在陈依琪的心里,对倪骏康这后生家已经有了几分好感。
两人洗完澡上床睡了,小凤子又提起了市食品厂的朱弘友,她挺神秘地对陈依琪说道:“朱弘友那头猪开始贪嘴了,汤绮雯已经吊足了他味口,好象已经搞得他七荤八素,神魂颠倒了。”
陈依琪说:“这可能,这家伙银样蜡枪头,但特别色,见了有点姿色的女人,自己就会象屎头苍蝇盯上来。他来了市食品厂,糟蹋过不少人。不光是侵犯过我,厂里有好多忠厚女工,都被他占过便宜。只要让他得手,青菜老卜就不会当小菜,那些女工和我一样,没一个想将事情闹大,最后都吃了哑巴亏。我想汤绮雯到头来,肯定也是一样结果。”
小风子说:“不会的,汤绮雯来事,她套男人,一套一个准呃。朱弘友现在更得势了,那温州老板接厂以后,根本就离不开他,这本地的关系,没有朱弘友就白相不转。这次朱弘友帮温州人搞到一笔贷款,是拿工厂抵押的,说有二千万,温州老板给了他五十万的好处,朱弘友更财大气粗了。”
陈依琪已经知道市食品厂复工以后,朱弘友做了经营厂长,还召回了一些师傅做季节工,原本早已闲置的车间,又都一个个恢复了生产,什么产品都在上,重复走市食品厂鼎盛期的老路,朱弘友是想做成大而全的食品企业。
陈依琪说:“朱弘友有了钱,眼睛里就更不会瞧得起女人。你不要相信汤绮雯的本事,男人得不到的女人,全部是圣女,一旦上了床,就会被当成婊子。再说,象汤绮雯这岁数的女人,还不会象现在出道的爿爿头,性格比较独立。依我看,搞得不好,汤绮雯说不定反会成了朱弘友的死党。嘉凤,你现在掺和在里厢,要留个心眼。不要羊肉吃不着,一身羊骚气。对付朱弘友,不是你这样的做法。不能急,要有点耐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越王勾践十年生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