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夏冰渡过了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当她拿到命令回到办公室时,她遇到了一双双奇怪的眼睛,而且,周围的人和物都变得难以理喻。她努力克制自己,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借喝水的机会偷偷地瞥了瞥左右。她看见五六位日常挺和气的大姐捧着杯子凑在空调前用怀疑、猜测的目光注视自己。她非常不适,她决定借加水的机会和大姐们打个招呼。她过去了,也笑了,但是,也许她的笑本身不够自然,回应她的却是五六张怪异的甚至是抽象的脸。她非常尴尬,又茫然不解,她不知道怎样面对这种场面。直到有位大姐说了声:“小夏,吃饭了。”她才稍稍动了动自己不知僵坐了几时的身体,但她回过身看到的却是一只空荡荡的办公室。她不想去食堂,她肯定今天的食堂是一只特大的闷罐,她需要新鲜空气,她加了些水并拿出饼干站在窗前无味地嚼着,她还想到人们诡谲而又兴奋地评论苏国庆的升职和陆晓凯的离奇。由于自己对陆晓凯特有的好奇,她觉得那一刻每一位评说陆晓凯的人都是友善的,然而现在,她却想象不出人们如何评说自己。尽管走廊的温度要高许多,但她还是离开了办公室,在她快要走到走廊尽头时,她发现毕主任办公室开着门,她猜想毕主任阴阳怪气的性格更难以接受,可转而一想,自己拿了副主任命令后还没向毕主任汇报,于是,她敲了敲门。“毕主任,你好。”
“噢,你好,夏主任,请坐。”毕主任声音不高,特浓的吴语越韵。
“毕主任,上午,”
“知道了,你的事我知道了。哎哟,我还想找你们,多了一名主任吗,你们的工作就要调整。”毕主任为夏冰倒了一杯冰咖啡。“天气真热。”毕主任带上门。
说实在的,这几声“夏主任”让夏冰倍感亲切,可就在她准备改变对毕主任的看法时,这一杯倒过来的咖啡让她感到十分不安。她正襟危坐。
“我对你提副主任的事毫无准备,出人意料呀。夏主任,你这是给电算中心一个惊喜!我对你的过去一无所知,这是我做主任的失职,说得滑稽些是官僚,我有责任。小夏,噢,夏主任,你过去在?”
“毕主任,我的经历很简单,学校毕业后在公司干了三个月,就到电算中心工作。没别的。”
“我想起来了,你看了网上的招聘通知?”
“是别人介绍的。没看招聘通知。”
“那么,介绍人来头不小,是院子里的大人物?”
“是朋友。”
“有水平。夏主任,没有相当的关系这绝对行不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随便问问,没什么。”
“毕主任,我走了。”夏冰起身想走,但毕主任没有送客的样子,她又停了下来。
“夏主任,大家对你的工作变动众说纷纭,议论不小。你听到什么了吗?”
“没有。不知毕主任有什么可以对我说的。”
“你原来是管什么的?噢,我想起来了,经常与市府领导在一起。夏主任,今后要为电算中心多美言几句。”
“毕主任,我听不懂。”
“你看这棵花怎么样?前几天我还觉得它既含苞欲放又劲拔傲人,今天不知怎么了,怎么看怎么就是不行。夏主任,肯定是早几天我的眼力不行,因为它以前本身就不行。”
“毕主任,没什么事,我走了。”
夏冰没想到被毕主任不冷不热地捉弄了几句,她气乎乎地回到办公室。
“小夏,中午是不是有人为你祝贺呀,红彤彤的,到底是年轻漂亮。这就是本钱呀!”几位大姐还在唠叨。
夏冰不知道这事将议到猴年马月。她熬了一下午总算稍稍好了一些,但是,回到家一见到赵磊的无动于衷和陆晓凯的不冷不热她又有一肚子的委屈。晚饭后,她锁上门在房间内蒙头大哭一场,她后悔莫及,这之后,她开始胡思乱想:原来工作也不错,可自由竞争,而且心情舒畅;再想下去,便是自己一定要考研,通过考研跳出这个人人向往的鬼地方;再想又想到了赵磊,她算是看破红尘的人了,清闲自在、乐得潇洒;恢复正常思维后,她觉得还是要感谢陆晓凯,是他的预见和提醒使自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减少了激动保持了相对的冷静,要不然,这一天自己一定像个发高烧的人被浇了一大盆冰水,说不定一命呜呼了。她翻来覆去熬到天亮才下楼找陆晓凯,她将昨天的情况详细告诉他。“我无法理解,这种鬼地方,我不干了。”
此时,陆晓凯已经做好了返回田畈的一切准备,他计划目送夏冰上班,然后与赵磊、赵妈告别。但是现在,他被夏冰的敲门声噪醒。
“她们没有恶意。换成我,我也会妒嫉、猜测,那是她们还不了解你;而且你的速度太快。小冰,这是绝对的违规操作。相信我,过不了几天,她们会以更高的姿态接受你。”
“毕主任那里呢?”
“他也是人。我估计他有二个想法。第一,他想知道你通过什么办法成功,有什么特殊关系;第二,他以前也许碰到过这种情况,他认为你是那样的女人,因此,他把他对这种女人的看法、观点自然而然地嫁接到你头上,其实,他也没有恶意。小冰,退一步海阔天空,不久的将来大家看到的将是一个冰清玉洁的夏冰女士。”
“大哥,怎么回事?你说呀!”
“除了看海西新闻其他的我一概不知。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是最起码的道理,而且这个道理你也要明白。”
“不可能!”
“小冰,我记得你说过,你的工作量大,你的性格、水平、专业知识帮助你缩短了磨合期,较快地进入了角色,这是你品质和技能上突出的优点。也许,你是沙漠上的一粒珍珠,大家一眼就看见了。”
“大哥,我觉得干这个副主任会很累。”
“肯定比你现在累。但你是人,人是干什么的?上帝创造了人,就是要人干活,动脑子、出劳力。从这个意义上说,谁都活得很累。总理累,农民也累。关键的问题是你要学会苦中寻乐,吃过苦的人才知道乐。现在,你要打起精神,以全新的姿态投入全新的工作。小冰,好好洗个热水脸。”
早饭之后,陆晓凯握着赵妈的手感谢她对花匠的关照,当看到赵妈眼含热泪时,他安慰说:说不定傻大个还会回来,他真心希望那时人人都叫他傻大个;当然,他就花木的有关事宜向赵磊作了交待,之后,他衷心感谢她这段时间冒巨大的风险给自己一个安全良好的避难场所。赵磊为摄像的事深表道歉,她也为没能给陆晓凯的房间安装一台空调而对自己耿耿于怀,她欢迎他回来并说她非常怀念这段日子,她要让秋千永远保留下去,如果可能的话她还希望能在古稀之年与夏冰一同再荡一回秋千。最后,她无不感慨地说:“陆老师,尽管她当上了副主任,但我仍然担心,我的同学今天下班后会像个断奶的孩子似的大哭大闹。我肯定我没有能力把握秋千的运行轨迹。陆老师,我想,你知道我的意思!”
“小磊,你有能力,而我则不需要这种能力,我只想看到你们在正常的轨迹上行走。此外,是人都有断奶的经历,我倒觉得这种经历对小冰而言并非不是一件好事。小磊,我是六中的老师,但我首先是六中的学生,非常高兴我们是同学,我想与小同学握个手,再次表示老同学的谢意。”
“哎,等等,大海,我险些忘了一件大事。请你在十分钟后到我房间来一趟。”
“这是命令?”
“不是。”
“好。”十分钟之后陆晓凯进了赵磊房间。
“陆老师,我没有工作,但是,我很想送你一件礼物,我知道你最爱抽烟,我买了一条烟。可是我这人老是丢三落四,昨晚我又没烟了,因此,我拿出来一包。我还要感谢你,这一次你的小同学没有措手不及。陆老师,我不会开玩笑,如果那天晚上赵磊让你尝到了被讹诈的滋味,那么,我请你原谅。祝你一路平安。”
三十五
陆晓凯重返田畈有二个想法。一是回去看看那里的人们和田畈的山水,他也肯定那里的人们非常需要陆大海;二是海西的整体局势正在发生根本的变化,虽然他预计的变化过程远未结束,但就目前面言,真可谓赏心悦目、形势喜人,他认为只有举足屏崖山峰、极目滚滚江水,才能感受海西意料之中的变化和结果、臆测未来海西的发展进程,才称得上是别有情趣。
一路上陆晓凯始终跟着谷小保,他觉得谷小保水平太差,谷小定的速度从未超过110公里。他追上去与谷小保并驾齐驱,他按着喇叭大叫小保,可他看到的是认真驾驶、目不旁视的谷小保。途中,他还接到谷小保电话。“即便交警把你弄进去,你也不会好受。”
无奈之下,陆晓凯只得跟在谷小保后边。大约二十点,他们进了新江县城。为谷小保找好了住宿点后,他们点了几个菜,在房间里干了起来。陆晓凯看着谷小保一副愁闷的样子,笑笑说:“小保,好像我欠你多,还你少。”
“不是吗!”
“是你自己要来。小保,新江有情人?”
“好心没好报,得了巧还卖乖。我没你风流,不过,我提醒你,金蓉与你的事我一清二楚。”
“小保,你何必捕风捉影,这事已经过去多年,更何况没有丝毫的实际问题。我走了。小保,睡个好觉,祝你一路平安。”
“匆匆忙忙,是不是你在田畈有小情人?”
“不是小情人,二个孩子都读高中了。”
“直率,惊人的直率。”
“谷小保同志,我发现你最容易上当受骗。”
“陆晓凯同志,我不仅仅最容易上当受骗,我还常常将脖子伸进骗子编织的套子中,我夜以继日地与江洋大盗、乡野贯贼一起生活,这下你高兴了。”
“小保,我最喜欢你这个样子,傻乎乎的,一个傻大个。”
“惊人的辩证,罪犯都喜欢我这个样子。”
陆晓凯看了看表,他伸出手。“再见,多保重。”
陆晓凯在陆小明打工的酒店门口停下车,他看见一位穿背心的男子坐在大门口,便问:“师傅,陆小明在吗?”
“你好久没来这里了吧。他不干了。”
“师傅,你在这里干了多长时间?”
“多长时间?我在这里五年了,不信?哎,哎,哎,”这时,正好有几位小姐出来,师傅便指着她们。
“小妹,请问陆小明,”
“张师傅说得不错,他早就不干了,听说出事了。”
“你这个人偏心眼,来,抽根烟,到他家去问问吧。”
陆晓凯一听,马上拿出烟。“师傅,是老板把他炒了?”
“老板抢他还来不及呢,谁敢炒他,不想做生意了!”
陆晓凯心想,段德良也许不知道这情况,要不然他不会不管。他快速向田畈赶去,尽管一路的疑惑,但他充满侥幸。他进了村口,快到水坝时,他自然停下车、打开门,可他没看到小勇的如期而至,他站在路边望着小木屋,可他什么都看不清,黑黑的一片。他心跳渐渐加快,他将车停在坡下,迎接他的的确是一片漆黑。他接近李秋平开着的窗前,听到里边有哭泣声,尽管他不相信,但他还是大声叫喊,哭声却戛然而止,屋内静得出奇,而且,一股强烈的异味扑面而来;他跑到小雨窗前,木窗紧闭,他猛敲、大喊,仍然毫无反应,他退到土坪上大叫六一,可除了屏崖的回音外仍然一片寂静。这时,他突然想到虚掩的后门,他急速跑去,用力猛推,但后门像锁死了似的一动不动。他又回到土坪,看看木屋,再看看田畈小村,他蹲在土坪上发愣。
到底发生了什么!段德良没一点信息,小五又到哪去了,他记得临走时小五答应过,那样子好比是歃血为盟。此时,他感到整个田畈像是被黑夜埋没了似的,就连天上的星月都暗淡无光。眼前的一切告诉陆晓凯,所有的侥幸和微弱的希望可以抛弃了,陆小明家肯定出事,而且一定是大事。
陆晓凯横下心,一定要进去,他将希望寄托在后门,他连续猛蹬几脚,似有松动,再猛蹬,后门裂开一条二十多厘米的大缝,他拉开撑门的棍子冲到了李秋平的房间门口,一股强烈的人屎臭味又扑面而来,他推了推门,抬腿一脚,整个门板都叫他踢翻在地。他进门借着微暗的月光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大叫几声秋平。床上的人不动也不应。他立即将车子开了上来,拿着手电又进了李秋平的房间,他看到了闭着眼睛像干柴似的李秋平。他扳着她的身子摇了摇,她没有反应;他摸了摸她的鼻子,好像仅剩一口气。他立即跑进厨房打开灯,加满一锅水,点燃柴禾,又打开前门。他照了照小雨的房门,他跑上楼,六一和自己房门也锁着。他奇怪陆小明和孩子跑哪去了。他调好热水,捂着鼻子冲进李秋平房间,将她抱进浴室,扒光她的衣服,他用颤抖的双手从头到脚将可怜的女人洗了一遍。这之后他才自上而下好好看了看稍稍有了一丝活气的李秋平:尖嘴猴腮、突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