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吃边谈。”向小姐打了一个响指,菜一会儿上齐,仍是粤菜,白云猪手、清蒸加鲈、金牌乳猪等等,不一而足。小姐征求酒水意见,张力坚持要喝西凤,她今天对戚明天有了一点好感,而对马宝驹从生理上厌恶,生怕马宝驹提出喝人头马、轩尼思什么的来杀戚明天,另一个念头是西凤性烈,她要马宝驹怎么喝的还怎么倒出来,“不然他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有了饭菜,马宝驹不再矜持了,露出了饕餮的本相,吃得满头满脸都是黄津津的油汗,颜色可以和烤乳猪一比高下。大家酒过三巡以后,张力提议说:“我们是从北方来的,喜欢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戚大哥,我们不要斯文好不好?”戚明天看到自己又恢复了大哥的身份,连忙说:“同意,小妹的意见嘛,我当然举双手赞成。马先生,我们热闹一下。”马宝驹正在同一只猪手亲热,一时难分难解,抬头问:“怎么样才算热闹?”张力说:“划拳,怎么样?”马宝驹连连摇头,表示不会,张力又问,“老虎、杠子、虫?”见马宝驹又摇头,张力说,“那我们就一人讲一个笑话,不讲的罚酒三杯,讲了不笑的也罚三杯。”马先生同意,张力说:“我先讲。以前有一个大老板,也姓马。马老板看上了公司一个女职员,叫做阿玲的,可是阿玲看不上他,又不敢得罪他,只好虚与委蛇。一天,马老板又到阿玲家中纠缠,看到阿玲养了一条京巴,没话找话说:‘阿玲,你这小狗好好漂亮埃’阿玲说:‘谢谢马老板夸奖。’马老板说:‘我也有一只这样的小狗啦,你这狗狗是男的还是女的?’―――注意,马老板喜欢把什么动物都分成男的女的。阿玲说:‘我这狗是女的。’马老板说:‘那正好,我那小狗是男的,我有一个创意,我们把两只狗狗放在一起,生的小狗一定很漂亮。我们成立一个养狗公司好不好呢?’阿玲说好呀。马老板就问:‘如果别人问你们公司的小狗为什么这样漂亮,你怎么回答呢?’你们猜阿玲怎么讲?”马先生听得聚精会神,插口问道:“阿玲怎么讲?”张力道:“阿玲说,我就说是马老板那狗日的。”大家一齐笑起来,马宝驹红着脸―――其实已经分不清红白了,说:“张小姐真厉害,不知道就把人骂了。我不要再听故事了,认罚好啦。”张力站起来说:“刚才同马先生讲一个笑话,是想让马先生加深一下印象,马先生又有钱,人又帅,我同马先生喝三个满杯。”马宝驹疑惑起来,在他印象里还没有人说过他帅,不过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眼前这个靓女说他帅,没准儿还真帅呢!想起自己那个坏脾气的黄脸婆,不禁心中一阵厌恶,连忙端起杯子连饮三杯,渐渐觉得真实的自己一点一点地远去,不等离席,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自然是什么也没谈成,散席后,马宝驹酒醉不能驾车,由戚明天送他回去。赵离有些埋怨地说:“跟你说要小心点小心点,你看把姓马的喝醉了,跟他赌那气干什么?”张力说:“谁要他诬蔑我们新城,他以为他是美国人啊?事情办不成,也要让他看看水有多深。”赵离说:“这个老戚也真是,没有把握的事,你瞎吹什么?吴县长那次好歹还把周老板弄到新城去了,我们呢?”张力呼出一口酒气,说:“还是你说的呀,我们认识了不少朋友,开了眼界。赵书记,我们明天去逛逛书店吧,我要给老周带一套《追忆逝水年华》回去。”赵离捅了一下张力,说:“没羞,什么追忆,又想你的作家了罢。”张力叫起来:“什么呀,这是一部名著呀。”
第二天赵离让钱义仁负责邀请在深圳的老乡、预订返程车票,自己和张力逛商尝书店。在深圳书店,张力没有买到老周要的《追忆逝水年华》,感到有些泄气,只好买了一本新近出的小字本《战地钟声》,她很讨厌这个译名,讨厌一切把外国作品换个中国名字的做法,比如把《哈姆雷特》改作《王子复仇记》之类,认为这是迎合低级审美趣味的需要,但她还是买下了,她知道老周看过这本书,可是书有时并不是用来读的,她只是为了在书的扉页上写一句:“赠给我永远的朋友”,最后落下自己的名字。赵离为山山买了几本全国数理化中学生大赛试题汇编,为自己买了一本《经济学》。张力说:“你还要看这种入门书呀,我听人说,有一个经济学教授见到了三十年前的学生,学生问今年的试题是什么,教授说了那题,学生感叹说,三十年以前我们考试就是这道题,今年您仍然用来考学生,老师到底水平高埃教授说,题目相同,答案永不一样,这就是经济学―――我最讨厌这东西。”赵离说:“不学不行啊,现在搞行政,连很多经济学名词都看不懂,还怎么去领导别人呢?”从书店出来,向东经过一条商业街,转了几个地方,都是服装和金银首饰店,张力一口气买了几套衣服。下午回到住所,李卫兵带一个朋友又来看他们,马宝驹也意外地在那里等着,对赵离说:“赵书记呀,你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啦,昨天的酒喝得好快活,现在头还疼得厉害,不不不,快活得厉害。我们公司就是缺少一个像张小姐这样厉害的女孩子。”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厉害,张力说:“好呀,你如果在我们那里投资,我当你的业务代表。”马宝驹说:“好商量好商量。赵书记,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手里是有一笔钱,可我是要把它投到股市上的。现在看到你们这么有诚意,我要好好想一想。我对冷库业务很生疏,还能不能有别的什么投资方向。”赵离说:“我们这里有一些资料,你可以带回去看一看。”马宝驹说:“好的好的。要不就这样,我有一个兄弟是做电器的,城市的黑白电视都淘汰了,在你们农村还是很需要的,我们这里运去原配件,装配一些十二、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你看好不好?”赵离回答可以,让钱义仁同他具体商谈。马宝驹说:“好,今天我要做东,请赵书记和张小姐,吃了晚茶,我们到丽都歌舞厅去跳舞。”赵离一听说跳舞,连忙拒绝,张力却高兴地跳起来说:“太好了,马先生很够意思。喂喂喂,这两个朋友也要一起去埃”马宝驹说当然。赵离坚决不去,李卫兵说:“赵书记可以不跳,去放松一下,上次我爸爸到深圳出席招商会还跳了舞呢。”张力说:“赵大姐,你看你有多保守,卫兵说给他爸爸听,看不批评你。”既然李天民都跳了,赵离也不再说什么了。
几个人分乘马宝驹和办事处的车,到了要去的地方,临街窄窄的门脸,镂空格扇,古色古香,有两个衣着光鲜的美艳女子当门而立,进得里面门厅,上二楼,原来大得像个礼堂,不,也许它原本就是个礼堂改建的,头顶上宫灯悬挂,足有五六十张桌子摆成长阵,一派热浪和声浪扑面而来,穿着清代仕女服装的侍应小姐穿行其中,场景之宏大触目惊心,同时也让人产生一连串的联想。赵离想,这里一顿要吃去多少东西呀,推而广之,中国十亿多人口,吃饭又是一个多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只有改革开放,才把这个困惑中国政府许多年的难题解决。正在胡思间,马宝驹已经选定了靠墙的桌子,大家坐定,侍应小姐款款走了过来。
在这样的场合吃饭,赵离很不适应,尽管以前医学院的学生食堂也有很多人。粤式茶点,虽说精致,小到一只猪手也要劈成四瓣,羹碗只有牛眼大小,但对于内地人并不合适,烧麦、蒸饺、烧腊,无不有一股甜腥的味道,连稀饭里都是肉沫、鱿鱼须和虾米,要不是出于应酬,赵离想还不如在戚明天的家里吃湖南妹子炒的辣椒丝鸡蛋。她吃饭一向是很快的,而吃晚茶却要细致功夫,便在那里坐等。李卫兵和戚明天只顾说股票的事,他带来的同伴一句话也不说,马宝驹则一个劲儿向张力献殷勤,赵离猜想这家伙今天的请客多半是为了张力。这时她看到了先前到新城去考察的周老板,由两个女子相随,走了进来。
难得的是周老板在这种D杂的场合还认出了赵离,停下同她打招呼,问她什么时候来的深圳。赵离敷衍地同他握了握手,细看这两个女孩都不是阿兰。周老板看出了她的疑问,说:“阿兰辞职了,这是我的新秘书。”马宝驹也站起来同周老板打招呼,周老板只是矜持地点点头,走到那边的饭桌去了。
马宝驹问:“赵书记怎么认得周先生?他可是一个大老板,在深圳有很多生意的。”赵离说:“他以前到我们县去旅游认识的。”马宝驹不忘为今天在这里吃饭作注解,得意地说:“周老板也喜欢到这里来吃晚茶,这里生意很好的,我们叫吃气氛。”
张力问:“他说的阿兰是谁?”赵离耳语说:“是这人以前的秘书,长得很好的一个女孩儿。对,有点像你。”张力说:“要是我就不当他的秘书,你看他丑得惨不忍睹,三寸丁谷树皮,脸色惨白,八成是个大色狼。”赵离叹息,有些泄气地想,都是我们那里太穷,否则怎么会同这些人打交道。
九点时分,大家上四楼歌舞厅,赵离心情不佳,又要离开,张力死活拉住她不放,这里不是新城,摆不出县委书记的架子,只好随她。虽说在宣传部门工作多年,这还是第一次进营业性舞厅,心里竟有些忐忑不安,想,如果新城的干部群众知道她到深圳跳舞,谁知道会有什么议论。到了舞厅,她发现自己着实多虑了,里面说不上多么健康,也决不是淫秽场所,灯光没有大礼堂的亮,也不像想象的那样暗,只有不多的几对舞伴随舞曲缓缓跳着。马宝驹请来的伴舞女郎到了,每人派了一个,他自己则邀了张力,只有赵离和卫兵的朋友说不会跳,在那里坐着。不会跳舞的人在舞厅里,就像不会喝酒的人在酒桌上,可以想见的寂寞。卫兵的同伴偏也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自从下午见了面,一句话也没说,真亏他能守口如瓶。他两个就坐在那里磕瓜子。赵离看到一对对舞姿翩翩的舞伴,身上有一种情绪在萌动,开始对自己的性格产生了怀疑,也许真是错了,她对自己说。像卫兵的这位朋友,向隅枯坐,自己看来很替他难受,那么人家看你就像你看他,也会替你难受的,这样想着,便主动同他搭腔,才知道这人叫李成龙,是北京一个研究所的科研人员,新近下海到深圳来的。到下一曲,几个人都来邀赵离,她都谢绝了,还是卫兵死活把她拉起来,赵离勉强搭上了他的肩,两条腿却不会挪动,当学生的那点文艺细胞好像全都死了,不敢相信以前还当过学生会干部。卫兵的身体传导着青春的气息,这让赵离十分惊奇,她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这样接近过一个年轻的男性,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几次踩了卫兵的脚。不等一曲终了,赵离便退出舞池,卫兵追过来说:“赵姨,你可真僵化,你知不知道现在跳舞是交际的基本手段?领导干部都像你这样,经州的改革开放没有希望了。”赵离抱歉地说:“没办法,天生舞盲,我还是同你的朋友说一会儿话吧。”卫兵说:“谁是天生会跳的,我看你还是一个认识问题,我这个朋友李成龙,就因为社交不行,事业一事无成。”赵离不乐地说:“小兵,你怎么这样说话?”李成龙说:“李卫兵没有说错,我就是交际不行,我看赵书记也是一个内向的人,跟我的性格相同。”赵离说:“人的性格是多样的,我们不必自责。可是你在特区,年纪轻,还是活跃一点好。”李成龙说:“学也学不来的。赵书记在哪里工作?来深圳做什么?”赵离简单说了一下来意,李成龙说:“我来深圳,本来是想把手头的一个专利作为资本投资的,还没找到合作伙伴,打算这几天返回北京,要是赵书记有兴趣,我同你们合作怎么样?”赵离说:“好呀,你说说看,我们那里是山区,条件不能跟深圳比,不过有一句古话,天涯何处无芳草,创业不一定要在大城市。”李卫兵说:“李成龙手里有一个药品的专利,我一直给他找合作伙伴。你那种药,要一百万的转让费太贵了。”赵离说:“小兵,你怎么就想不到介绍给我们新城?”李卫兵说:“我还真没想到。”赵离兴奋地说:“看看,连你都看不起新城,新城还能有希望吗?我们县正好有一个药厂,大别山里各种生物资源都很丰富,开发药品非常有条件。”李成龙便咳嗽两声,有些激动的样子。
乐队奏起了迪斯科舞曲,有一男一女两个流行歌手走上台来,自我介绍说:“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下面是摇滚时段,有我们两位为大家主持,我是朝三暮四郎,这位是未婚先有子。”女的说:“谢谢各位赏光。”赵离半是好笑,半是憎恶,这是什么名字,简直就是黄色宣言。仿佛是为了同她唱反调,黑暗中忽然响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