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组帮助兴建的村希望小学,是村里多少年解决不了的问题,而今年,岭下村的学校被乡中心学校评为先进典型……
希望小学的确可以说是尹凡牵头弄起来的,他听说学校一建成就评为了先进,心里当然也很高兴,只是听郑二根说了那么一大套,多是村里干部们用来对付上级检查的语言,又有些不那么愉快。但他也知道,现在的村干部,在工作作风上受上面(尤其是乡里的)影响很大,说起话来喜欢用一些汇报语言,觉得不这样显示不了自己的水平。而这些用来向上级汇报的语言又多是从文件中来,到文件中去的,也就是说,他们从上级的文件中半生不熟地学得一些词汇,便生搬硬套地放到自己的工作总结里面,每当上面来人搞“调查”或者需要基层提供的情况做素材的时候,这种工作总结就成为他们向上应付的“法宝”。而上级无论是领导亲自下来调查还是有关部门专题调研,倘若不那么过细认真的话,收集回去的也基本是乡村干部们提供的这一类东西。这些东西经过秀才们甚至领导的归纳、修改和提炼,又作为文件里的内容下发到基层。搞这些东西搞惯了,不少村干部们便形成一种条件反射,只要跟上级领导说话,必然要放弃(也不敢不放弃)平时说话的口气,而采用这种局外人听上去觉得有些别扭的表达模式。
政界乾坤 第二十章(3)
他问郑二根:村里的工作总结搞了没有?
郑二根说,乡里已经做了布置,我们几个村委们也商量过了,争取一过了年就搞个材料出来,到时候要请尹书记亲自把关才好。
尹凡说,有了布置就好。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向大家问个好。他听说冒丙生的老婆金花已经做了结扎手术,很满意地说,这样就好。你告诉他,这样他的脱贫问题才有希望解决。
打完电话,他顺手扯过刚送到的《河阳日报》随便翻阅,看见《法制版》的“党风与廉政”专栏上又登了一篇稿子。这篇稿子与上次的不同,做得很醒目。内容说,据市纪委提供的材料,我市党风廉政建设有了新的气象,春节刚过,纪委开设的廉政帐户收到多笔汇款。纪委有关人员分析,这是春节期间收受的礼金,这说明,经过长期的党风廉政教育,我市广大干部尤其是领导干部中廉政意识大大加强,廉政行为更加主动,拒腐蚀的意志更加坚决……看完这篇报道,尹凡心里暗想,怪不得现在有句调侃的话,叫做“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就是做文章”,自己已经被做了两次文章了。尹凡继续浏览报纸,潜意识里,思维仍然停留在刚才那篇报道上。他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当中,许多拒贿而不沾,廉洁而自守的人,恐怕未必是出于情操的高尚,而是出于对法网的恐惧!社会学曾经对此有过一个定律,叫做……叫做……他想了半天,一下子竟然想不起来,不免有些懊丧,心里说,怪不得古话说,刀不磨要生锈。自己研究生学的是社会学专业,毕业后教的也是社会学专业,但脱离专业才不过两、三年时间,一些东西就开始感到遗忘和生疏了。
本省要修一条高等级的公路接通邻省,这个消息断断续续已传了大半年。由于省内没有出海港口,又没有铁路干线经过,要发展经济,尤其是发展外向型经济,交通成为制约的瓶颈之一。以前的公路网覆盖面太窄,而且公路等级偏低,省内产品外运一直不太方便。修建这条路就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从地图上看,这条路的走向应该是经过河阳地区,而要是从河阳经过的话,则东阳县境是其必经之路。翟燕青曾让县交通局长宣德山去上面打听情况,他认为,要是能有这样一条路通过县境的话,别的不说,仅对东阳的养羊工程就是一个不小的促进,其它方面的好处更是不胜枚举,东阳县的经济发展肯定会就此上一个台阶的。宣德山通过关系找过省交通厅的规划处,处里的人告诉他,项目正在研究,还没正式确定。按照他们的看法,项目一旦确定下来,公路从东阳经过的可能性很大,因为不仅距离相对近一些,这一带的地质条件也比较理想。厅领导已经把这个意思跟分管的唐副省长沟通过,唐副省长基本赞同这个意见。那些工作人员让宣德山不要着急,确定下来的话,会提前给他们一个信息。以后,宣德山又专门问过几次,那边给的音信一直没有变,而且说很可能到春节以后就可以定下来,线路问题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宣德山把情况向翟燕青做了汇报,翟燕青也就认为,这个事可以不用担心,耐心等就是了。可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春节过了不久,从省里传来消息,高等级公路项目已经确定,而线路规划则有了意外,唐副省长说,要从与东阳相邻的西峡县(该县归别的市管辖,并不归河阳市管辖)经过。从西峡县经过,整条线路要增加大约40公里的长度,而且至少要多打两条隧道。为什么确定这样的线路,让东阳县的干部很不理解。宣德山又专门跑到省交通厅去,厅里规划处的处长很无奈地跟他解释说,他们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化,而且一开始不知道原因。后来有领导透露,唐副省长提出那个意见也是不得已,因为省里有一位原先的老省委副书记兼省长,过去一直是省里的元老,德高望重,虽然退下去多年,却喜欢对省委和省政府的工作进行干预。这几年年纪大了,干预工作倒是少了,但还是有空就到政府一些领导的办公室里去坐,一坐下就东扯西拉,唠唠叨叨的,哪位领导要是对他稍微怠慢一点,他就会站在政府大楼的走廊上骂人,省政府那些领导拿他没一点办法。他不知从哪儿听说省里打算修这条路,就找上门去,说他过去在西峡县的大山里打过游击,对那个地方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他在位的时候,省里经济条件落后,他自己没有主动想办法对西峡县,尤其是他过去打游击的几个乡给予多少财政上的帮助。现在修这条路,他要向省里呼吁,一定要让线路安排从那儿经过,如果省里不同意,他就坐在省政府不走。现任的省委书记,过去曾在他手下担任过地委书记,对他一直十分恭敬,他不仅找省委书记当面谈了这个事,而且还找到以前在中央工作的一位老战友给省委书记又打过电话。省委书记虽然说不干涉政府这边对具体工作的决定,但在一个相关的会上,当着省长的面,把他的请求和中央那位老同志的电话内容转告了唐副省长。唐副省长没办法,只好按照老省长的建议,提出这样一个方案来。宣德山听他这样讲,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暗暗叹气,想不到西峡县有这么大的背景!另一位副处长补充说,我们初步测算了一下,增加这40公里路程加上修通两个隧道,整个工程的预算要增加至少10%。现在工程大致测算的款项是200个亿,本来省里筹这笔钱就感到十分紧张,现在这样子弄,就更加紧张了。宣德山问,有没有办法改变使唐副省长改变意图?处长就觉得宣德山这话问得太幼稚,说道,这个嘛,我们这些具体办事的人有什么办法?就连厅长们也得听上面的。宣德山无奈,只好怏怏而回。
政界乾坤 第二十章(4)
东阳县委的领导们一直盼望着这条高等级公路立项,可现在项目确定了,却平地生波澜,线路要舍近求远,不走东阳经过了。这等于先画了个饼,这个饼到最后却被抹掉了。宣德山回去后,再度向翟燕青汇报,翟燕青那个气呀,把宣德山狠狠地骂了一通,说他麻痹大意,不负责任,玩忽职守,说他把煮熟的鸭子给放跑了,说他对不起东阳县几十万人民!宣德山心里挺憋气:这是上面领导们的事,我区区一个县里的交通局长,这条公路的决定权,我连边都摸不着,不用说我,就是县里领导、市里领导也根本没办法的事。谁还有上天的本事呀?但他心里想,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有老老实实听训,等翟燕青把火气发完。
翟燕青大大地发泄了一通之后,对秘书钟亚说,把陈林叫来,开个办公会研究一下这个事,不要都跟无事人似的。翟燕青一般说话都很把握分寸,无论是在会议上,在领导那里,在同事面前,在公共场合尤其如此,但是在自己亲信的人面前,偶尔也会口不择言,说出些透露心头情绪甚至想法的话。好在钟亚跟随他两、三年,对书记的脾气了解得很透彻。尽管有时候书记的话带了某种情绪,但他给陈林挂电话,还是很注意语调和用词,他说,翟书记想请陈县长过来开个会,一起研究一个问题。
陈林、常务副县长李青云等几个有关人员来到翟燕青的办公室的时候,翟燕青已经把情绪调整了过来。大家在沙发上坐下后,翟燕青通报了宣德山带回来的情况,心情沉重地说,本来,东阳人民都积极等待着省高等级公路的修建,希望能借助这条路,迅速地走上致富之路。但是,谁知道事情的发展出人意料,原以为快要煮熟的鸭子,结果飞到了别人锅里。虽然这是上面的决定,但我觉得我们坐在这里守株待兔,工作被动,也有关系。当然要说责任,我翟燕青要负首要责任。我让宣德山同志跑交通厅跑了几趟,得来的信息也使我们麻痹大意。可是,牵涉到东阳人民利益的事,不是小事,也不是哪一个人可以全部承担的。县委班子大家都有份!我个人认为,我们许多事情,要靠上面支持,而上面的支持,在很多情况下,需要我们去主动做工作。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不跑不要,没人同情;能跑会要,花不完的金银。现在我们就商议一下,省里修路这件事,还要不要向上争取,争取的话又该怎么争取?
翟燕青提出这个问题,大家不知该怎么回答。作为东阳县的党政领导班子成员,陈林和李青云同样希望这条路能够像当初期盼的那样从本县境内穿过。但省里的决策,基层哪里能够轻易改变得了?特别是这里面又有着特殊的背景。大家从事经济工作这么些年,经历过很多事情,对上面一些决定的推出心里都有了一些谱,就是:有些决定,未必是按照事情本身来制订的,而是依据其背景,依据谁说了什么话,哪一级表了什么样的态来制定的,现在这条公路的规划,就是明摆着的事例。除非东阳县有人有这个本事:能够找到比前任省长更显要的人物来出面说话,否则要想更改上面的决定,可以说是万难了。陈林和李青云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没有说话。翟燕青不由又来气了,说道,这件事情,我的意见还没有完,不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作为班子成员,大家都去想想办法,在其位,必须要谋其政,不能当甩手掌柜!说罢,“呼”地站起来,将呢子大衣往肩上一披,起身离去。书记离去,一屋子人也只好纷纷站起,准备离开翟燕青的办公室。
政界乾坤 第二十一章(1)
县长陈林调到东阳县工作,是三年以前的事。那时正值县级班子换届,东阳县原县委书记章磊提拔到另外一个市担任副市长,当时的县长翟燕青就地提升为东阳县委书记,陈林则从河清县常务副县长任上调过来担任县长。当时,上面考虑东阳县县长一职的人选有两个,一个是陈林,另一个则是原先的东阳县委党群副书记孙光亚。孙光亚应该说和翟燕青有过相当一段时间的共事经历,但孙光亚这个人和翟燕青有相似之处,就是两人都从基层上来,都担任过东阳县的乡镇党委书记。孙光亚先调到县里当副县长,翟燕青担任副县级领导的时间比他晚半年。后来,翟燕青在任职上超过了孙光亚,从县政法委书记先后改任常务副县长、党群副书记,然后担任县长;孙光亚后来则担任县委宣传部长、组织部长、党群副书记,两个人在政治进步的过程中,无形中形成了一种角逐的态势。孙光亚这个人在乡镇的时候,作风就比较强硬,到县里担任领导后虽然有些收敛,但他那外露的性格在把持不住的时候就会表现出来。由于在和翟燕青的竞争中“失利”,所以他有意识地和县委书记章磊靠得很紧。章磊刚来的时候,对东阳县情况不熟,很多方面需要听取手下人的意见,而他采用孙光亚的主意竟比采用翟燕青的更多,这让翟燕青心里非常不快。但翟燕青比孙光亚强的地方就是沉得住气。县常委会一些重大的事情的讨论和表决,他常常看场合,看气氛。县委方面的工作他一般不介入,不干涉,组织人事方面的问题,他基本上听凭章磊决定。经济方面的工作,他管得多一些,尤其是当时县办工业的体制改革,由于牵涉到下岗分流、老保医保等复杂而又麻烦的问题,章磊总是说,这些工作,翟县长情况更熟悉,常委分工又是你负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