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你跟小桂吵架的第二天,老爷给你买的那块。那块手表,表盘是方的,不是圆的。”林无渔不愿意提起跟小桂吵架那档子事,含糊地应道:“你说的是。”张妈撅着屁股,床底下,柜子底下,翻了个遍,也没找着。张妈出了一身汗,说道:“别急,找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找它吧,就越见不着它,等哪天你不找它了,说不定,它自己倒出来了。”林无渔说道:“其实一块手表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是怕哪一天,他想起来,问起我,我拿不出来,把他送的东西弄丢了,总不大好,才特意烦你来帮着找。”看了看张妈,才又说道:“你别告诉别人我把这块手表弄丢了。”张妈笑道:“我可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去做这个讨人嫌的事,你只管放心,我对谁也不会说的。”
这天,吃完中午饭,小桂照例出去买菜。以前是张妈买菜,这些日子因为郑沧远经常在家里吃晚饭,要买的菜多了,是林无渔说张妈年纪大了,天天出去买菜,太辛苦了,把这个活派给了小桂。对于凭空多出来一件买菜的活,小桂倒是没发牢骚,可能是因为给郑沧远准备晚饭吧,反而干得格外卖力气。林无渔在门厅的鞋柜上看见一个小手袋,她知道那是小桂的。小手袋的拉锁半开着,里面的东西隐隐约约露出来。张妈走过来,也瞧见了,说道:“咦?小桂往日里这个小手袋不离手的,别不是走的急,忘了。”伸手一拿,没料到拉锁是半开的,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掉了一地,林无渔眼尖,一下子把一块手表拿在手里,说道:“这个不是我的浪琴表?”张妈一看,吓了一跳,说道:“可不是跟你丢的那块一模一样。”
主仆二人正拿着手表上下看着,小桂也记起小布包忘在鞋柜上了,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林无渔冷笑道:“小桂,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你竟是这样手脚不干净,我前儿丢了表,今儿就在你这儿找到了。”小桂脸色苍灰,半晌,说道:“这块是我的,你别丢了东西,就混赖人。”张妈不想趟浑水,早到书房里去找郑沧远了,郑沧远下楼来,面对着这个局面也有些尴尬。林无渔阴沉着脸,说道:“东西是在她包里找着的,这次再有人护着她,我可不依。”正闹着,楼上的电话响了,林无渔为着方便,在她自己房里单独安了一部电话机,实际上她也没什么人可打,有时打给她母亲,要不就是用这部电话机上网。郑沧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说道:“你不是说,你母亲这几天要过来吗?也许是她打来的,你先上楼去,我问问小桂和张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无渔只得上楼接电话,电话果然是她母亲打来的,自从她母亲上次来过一回,就再也不上门了,倒是她回去过几次,给她母亲一些钱,她母亲默默地接受了。这半年来,因为听说房子要动迁,她母亲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如果真动了迁,开发商补的钱按每平方米计算倒是不少,可是总数就相当少了,要想在同样位置再买一处房子是不可能了,只能到偏僻地方另买一处。这就相当于,现在她在市区里还有房子住,要是动了迁,就没有房子住了。这个账她母亲还是算得明白的,为了这个事很是发愁。她母亲年纪越来越大,又加上林无渔暗里也不少贴补她,慢慢断了外面那些不尴不尬的男人。
这次,她母亲打电话来,先是告诉她,“房子动迁已经有确切的消息了,有可能明年五月,也可能后年五月。”林无渔说道:“这算什么确切消息啊?你急得什么劲啊?开发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这一阵子不是又放下了,这一放下,又是三年五年,也说不定。”她母亲带些哭腔地说道:“反正我是不搬的。”林无渔说道:“要是真到了那天,这种事情,也由不得你,别人都搬,你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还能不搬?”她母亲拧脾气上来了,在电话里对不搬家的事,颠过来倒过去地说了好几遍,林无渔想着她母亲可是老糊涂了,心里又惦着楼下门厅里那桩没了结的公案,不想再同她母亲纠缠,正要挂了电话,她母亲却话头一转,说道:“昨天,我看见秦晋了。”林无渔心里一惊,秦晋对于她好像是上一辈子的事了。半晌,“喔”了一声。她母亲在电话里又说道:“其实我以前也看过他几次,总没和你说,我看他是有事没事爱在咱们家附近转悠,精神是大不如从前了。昨天,我看见他和你们以前那个女同学叫李蔓琪的在一起,大概是买什么东西,从这里路过。那个女孩子看样子对他倒很是体贴。”林无渔沉默着,眼圈红了,伸手拿起一张纸巾,往眼角擦了一擦,没说什么。
她母亲又一转话头说道:“你也得替你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林无渔一顿,说道:“我可有什么打算的?”林无渔同她母亲不常见面,两个人以前在一起生活时,像仇人似的吵得不亦乐乎,可是毕竟,两个女人在一起,吵架也有个伴,现在她母亲生活里没了她这个仇人,又断了男人,她母亲一定是相当寂寞的,她觉得她母亲怕她挂了电话似的,不断地找出一些新话题,说道:“你同郑沧远也不能老这么着,他那样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没经历过,对你也就算不错了,你要是能同他结婚,最好同他结婚,总不能就这么下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你自己也不能老这么年轻,女人早晚都有老的一天。”这回林无渔没再放任她母亲没完没了地说下去,果断地选择了时机,对她母亲说道:“我听见门铃响了,别是做按摩的师傅来了,我改天再打给你。”挂了电话。
她母亲的一番话把她搅得心思烦乱,并没下楼去,斜着身子靠在床上。秦晋到底跟李蔓琪在一起了,虽然自己一向不喜欢李蔓琪,可是她对他们两个走到一起倒是在意料之中的,他们两个家庭背景相衬,李蔓琪又是那么的爱秦晋,他们应当会幸福的。虽然她已经同秦晋分开了,在内心,她终究是希望秦晋幸福的。
又想起她母亲说的那番让她趁早做打算的话。一转眼,她同郑沧远在一起一年多了,她也提过结婚的事,他每次都支支吾吾的。她多少知道一些他乡下老婆的事情,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这种事情,总不能按着他的脑袋,要他去做,她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了。她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了,二十五岁是女人的分水岭,过了二十五岁,女人就像一辆下坡的马车了。她急忙起身照照镜子,还好,镜子里的她还是相当年轻的。可是如果她不同他结婚,说不定哪一天,她就真得夹包走人。她不是不想这些,是不敢想,现在让她母亲一下子给无情地说破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把在小桂那里缴获的手表在手里无情地揉过来搓过去,一低头,却不由得“咦?”了一声,这块手表的皮带是完好的,她记得有一次不小心把表带磕在瓷砖上,擦掉了一块皮,一直想着换一个新表带。她不由得疑窦顿生,前思后想,再把小桂的所作所为,一件一件地串联起来,心下也多少有些明白了,只是不能相当拿得准。
楼下的人等着林无渔下来大闹一场,她却一直没下来,这件事竟然不了了之了。
第二天,郑沧远一出门,林无渔把张妈叫上来,她手里拿着绳子、长木棍、大夹子。张妈不解,笑道:“少奶奶,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林无渔说道:“昨天,我又把手表丢了,我想着横竖它是出不了这个屋,今儿,你说什么也得帮我把它找出来。”张妈笑道:“别是这块手表真长了脚了,自己会走了。”说着,拿着大木棍子在床底下,沙发底下,钩来捣去,到底在挂在阳台边上的装饰用的竹编小篓里找着了。张妈笑道:“这回知道什么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了,想是你站在阳台上望风景,表带松了,正巧掉到了这个小篓里了。”张妈献宝似的把手表交到林无渔手上。
林无渔接过来,放在梳妆台上,却又俯身从抽屉里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来。林无渔的疑心得到了证实,表情反而异常镇静。倒是张妈给吓了一跳,说道:“这可奇了,怎么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林无渔笑道:“张妈,你说,我往日里对你可怎么样?”张妈说道:“少奶奶对我,天地良心,那可是说不出半个不字来的。”林无渔说道:“那我要是问你点事情,你能据实告诉我吗?”张妈看这情形,也猜出几分,支支吾吾地搓着手。林无渔从皮包里拿出一些钱来,数也没数,塞到张妈手里说道:“你只管说,你跟我这么长时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你放心,出了这个屋子,今天咱们俩说的话,再没第二个人知道。”
张妈得了林无渔的钱,又想着她往日里的行事做派,还没有女人在郑沧远家里住上一年的,看郑沧远的架势,兴许,她真能长长远远地住下去,也说不定呢!当下拿定了主意,说道:“那我可都跟你说了,我是豁出去了——咱们老爷,你别瞧着他脾气好,他要是发起火来,能把这房子点一把火烧了,把咱们几个都点着了当火把——要说这个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桂初来的时候,人也小,倒还老实,这一晃时间有五六年了,她到底什么时候勾上了老爷,我也不知道,这几年就没断过。你别看小桂是乡下来的,心眼可多着呢,俗话说蔫巴狗咬人,说的就是小桂这一路人,这么些年,东西也不知存下了多少?到底小孩子肚里装不下二两香油,那天因为你们家老太太来吃饭的事,你和她闹完,第二天,她就跟我说,她得了块手表,是老爷说她受了委屈,给她的,大概也是想在我这挣回面子吧!她又不敢多说,到底没让我看那块手表,所以我不知道,老爷竟送了你们两个人一模一样的手表。”
张妈不说则已,把小桂的不是,数落了一番。又把郑沧远同旁的那些女人的事,拣着一些重要的,有趣的,尽着性子跟林无渔说了一遍。张妈见林无渔听得似乎有些倦了,又说道:“你这是信得着我,问我这些话。我看你也不是那一等一的聪明人,以前那些女人,哪一个不是使出浑身手段巴结老爷,你倒好,常常拧着他来。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对你正经是不错的,你也应当替你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趁着老爷这样喜欢你,也替自己争一争。”张妈的话,竟跟她母亲的话,如出一辙,林无渔不由得呆了一呆。张妈见自己的话入了她的心,又说道:“应当说的,不应当说的,今儿,我都斗胆说了,往下怎么做,你可要拿准主意,有用得着我张妈的去处,你只管言语一声。我看着你也有些累了,早点歇着吧,我先下去了。”说着,张妈下楼去了。
林无渔琢磨着张妈的话,觉得不无道理,当下打定主意,忙着梳洗打扮起来,头发松松地披在肩上,翻箱倒柜,换了一件宝石蓝的中式上装,一条灰白色的真丝长裤。晚上,郑沧远从外面喝了酒回来,一进门,见她如此打扮,愣了一下,笑道:“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像刚毕业的大学生。”林无渔一笑道:“你果真不记得了?”郑沧远对着她看了一会儿,一拍脑门,笑道:“我怎么不记得,这身衣服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你同学的婚礼上你穿的衣服。”林无渔听他如此说,竟有些感动,他竟然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穿的衣服。
郑沧远显然没那么好的兴致,脱了衣服,倒头要睡。林无渔摇摇他的胳膊,说道:“咱俩说说话吧!”郑沧远含糊地说道:“我今儿太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林无渔说道:“你还记不记得,在锦城,我们一起去打猎的事?”这招果然秦效。郑沧远笑道:“是啊,那天晚上的夜色还真是迷人呢!”这种回忆令他充满了成就感。林无渔笑道:“那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碰面,你跟一个梳着大波浪头、穿肉粉色连身衣裤的女人正聊天,一回头看见了我——”她感叹道:“如果你当时不回头,看不到我,我们也就没有这段故事了。”说到这,自己先哽咽了,心里一动,如果不是那一天的相遇,也许自己也是另一种人生。说不定已经同秦晋结婚了。
郑沧远笑道:“傻姑娘,其实那并不是我们俩见的头一面,你一进酒店大门,我就看见你了,只不过,你没注意到我罢了,你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我当时就想,这个女人,我要了!”说罢郑沧远哈哈大笑,林无渔一时不语,郑沧远笑道:“怎么不说话了?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吧?”林无渔又回到现实中来,她不可能再回到以前的生活里去了,她知道郑沧远也是料定了这个,才借着酒盖脸,说出这一档子事。林无渔笑道:“我是想同你说说结婚的事。”郑沧远把手从她后背上拿开,拧暗了台灯,说道:“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像你这样的人,还真在乎那一张纸吗?”说完,竟倒头睡下,无论她再说什么,他都一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