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菜,送到她房里,她和郑沧远一起吃了。
收拾碗筷的时候,小桂没好气地对张妈抱怨道:“老早就说老太太要来吃饭,又不去外头酒店里吃,偏要吃家宴。咱们一气不歇地忙了一下午,专为老太太一个人做的,老太太倒好,一口水没喝,一口饭没吃,就走了。本来以为这姓林的就是个硌路人,没想到这老太太竟也这样古里古怪——这娘俩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张妈一抬头看见林无渔从门口经过,本已过去了,想是听着小桂的话了,又转回身来。张妈干咳着,暗示小桂别再说了,小桂不明旧理,接着说道:“张妈,你的咳嗽病又犯了?要说这老太太和这姓林的,也真透着奇怪,别人母女两人见面不定有多少知心话要说,这两个人绷着脸,不像是母女,倒像是仇人。”
话音未落,林无渔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厨房。她往日里早看小桂不顺眼。前两天,她要小桂洗衣服,一件粉色的胸衣,小桂给甩了出来,放在洗手盆里,等她回来,已经让洗衣粉泡得花了颜色,质问小桂,小桂倒振振有词道:“我从来没给女人洗过内衣。”当晚,她又发现一只新买的手镯不见了,屋里就这么几个人,她疑心是小桂,跟郑沧远派小桂的不是。郑沧远倒说道:“算了,你何必跟一个下人计较呢?”她只得算了。今天,已经被她母亲给气得够戗,又背后听到小桂这番话,哪里还压得住火,顺手拎起一个装着残汤剩饭的塑料袋,照着小桂身上扔去。小桂见势不好,一躲,只躲开了半边身子,那半边身子白米饭粒、番茄汁、鸡蛋壳、碎骨头,从头到脚,淋淋漓漓洒了一下子。
小桂虽然不忿,也不敢还手,只一味地哭道:“我不能干了,我不能干了。”林无渔冷笑道:“你要是真走了倒好了,只怕你舍不得这里,不肯走呢。”小桂抹了一把眼泪,说道:“来,我是老爷叫我来的,要走也得老爷让走。”林无渔冷笑道:“好一个忠心的人,心里,眼里,只有老爷一个,咱们这些人是全不在你眼里了?”安伯吃完饭到院子里侍弄花草去了,这里只有张妈夹在她们两人中间,一边劝着林无渔,一边对小桂低声道:“你快少说两句吧!一定要把事情闹得收不了场才罢休?你倒是说说看,你们两个要是真闹起来,林小姐那性子,真逼着老爷舍一个人,你自己倒是想想老爷是舍你还是舍林小姐呢?”张妈往日里没少受小桂的气,现在也只是就理说理,果真闹得太不像话了,连带着她也有不是,要不是为着这一层,任凭她们闹去。小桂听张妈如此说,住了声。
这一番大吵大叫,早惊动了郑沧远,他走下楼来,往厨房里一探头,说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搞成这样?”再一看小桂的模样,倒笑了出来,对张妈说道:“张妈,你还不快替她弄弄干净,你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还跟着她们胡闹。”张妈忙解释道:“老爷,我一直在这劝着呢。”郑沧远给张妈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安抚一下小桂,自己拉着林无渔上楼了。问她怎么回事,她当然不肯说,只一味地说道:“这次无论如何得把小桂撵走。”郑沧远笑道:“这个事以后再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你看你这身上也汤汤水水的。”林无渔低头一看,自己身上果然也淋得星星点点的,换了衣服,走到卫生间里去。
趁她在卫生间里,郑沧远把张妈叫上来问话。张妈见问着她,略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后又说道:“两个人虽然一个是主子,一个是下人,可都是年轻的女孩子,火气自然都不小,我已经是尽着心地劝着了,要不可就闹得更大了。”郑沧远沉吟了一会儿,张妈话锋一转,又说道:“白天赶是忙糊涂了,吃完饭,这两人又闹成这样,倒把正经事忘了回了,下午大小姐打来越洋电话,说她在加拿大都好,叫不用惦记着,又问起她母亲好不好?我回说:‘太太有一阵子没进城来了。’她就说:‘应当让母亲多出来走走,别老待在乡下。”郑沧远“喔!”了一声,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张妈答应着,下去了,一会儿,“蹬蹬蹬”,又上来了,郑沧远说道:“你不是下去了,怎么倒又上来了?”张妈回道:“小桂正在房里打包,说要回乡下去。”郑沧远说了一声“胡闹”,随着张妈下了楼,到了小桂房里,小桂果然正在收拾行李呢,把东西铺了满床满地。郑沧远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小桂拉长了脸,说道:“她早嫌着我,我不走,倒等着她当面锣对面鼓地撵我,才走啊?”郑沧远说道:“快别胡闹了!”上前把床上地上的衣服一股脑地都往柜里一扔,“嘭”地把柜门一关,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了。”上楼去了。
林无渔穿着粉色的棉袍睡衣,洗完了澡从卫生间里出来,用一条长毛巾擦头发,他们在楼下说的话,早高一声低一声地传到了她耳朵里。林无渔冷笑道:“她要走,你为什么不叫她走,难不成是你舍不得她?”郑沧远说道:“要说撵走一个下人,是最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可是你知道,小桂在我这里做了也有几年了,她是从我老家来的,跟我拐着弯的也算是亲戚,我要是就这么把她撵走了,她回老家了,在亲戚里头说三道四的,总归不太好。我今天回来得早些,还有些文件没处理完呢,你先睡吧,我去书房把这些文件看完。”林无渔知道他今天提早回来,是为着她母亲,下人忙了一下午,做了一桌子菜,男主人也特意回来敷衍客人,客人竟没吃饭就走了,总归有些理亏,也顺水推舟道:“既然这么着,就算了吧。”郑沧远拍拍她的脸,笑道:“这才是好孩子,睡觉吧。”
郑沧远一个人来到书房,他的确有不少文件要看,可是却一件也没心思看,他想起刚才张妈对他说的,他女儿来电话的事。他是自从第一次在朋友儿子的婚礼上遇到林无渔,就打定了主意要得到她。他有了钱以后,在女人面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在林无渔那里却没少碰钉子。他先前,追求她,只是因为她漂亮,等他真正三番五次地接近她,林无渔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更吊足了他的胃口。可是那一天晚上,他趁着她醉得不省人事,得到了她,却惊讶地发现,他竟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对他来说是相当震撼的。他这么多年来,接触过的那么多的女人,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在男女这件事上游刃有余,突然凭空里,掉下这么一个黄花大闺女,他多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也多少觉得应当对她负些责任。
这之前,他知道,她有一个相当要好的男朋友,而且住在他家里,那男孩子他也见过。他花了不少钱,找人专门调查过她。他也曾经怕过她因为醉酒那一夜的事跟他闹,甚至于闹上法庭,毕竟是他理亏。对于她竟然能离开原先的男朋友,跟他在一起,他觉得既在情理之中,又是在意料之外的。
在锦城的时候,他跟林无渔讲过自己的身世,却唯独没把他太太跟女儿这一段讲给她听。他二十岁时娶了村里的一个女人,他家境不好,兄弟又多,这个太太是大他几岁的。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十七岁了,在加拿大留学。他太太倒是好说话,他出来这么多年,在外面的事,她一概不管。他在老家给她盖了一座大房子,他太太把她的姐姐、妹妹招来楼上楼下一起住,也像一个小社会。他每年给她一些钱,每次给她多,她不说多,给她少,她也不说少。至于她过的是怎么样的生活,他并不十分清楚。对于离婚这件事,他同他太太倒是十分一致,他太太不愿意离,他也不愿意离。在她太太那方面,只要求保存着一个太太的名分,在亲戚们面前,有所交代,另外就是他太太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女,有很深的农民意识。在当地,离了婚了的妇女,在身后是不能进祖地的,只能随便埋在哪一个地方,做一个孤魂,他太太主要是为了这个,不愿意同他离婚。在他这方面,他还是有传统男人的观念的,糟糠之妻不下堂,毕竟这个女人是在他最穷的时候跟着他,她年纪虽然比他大,可嫁给他的时候也是黄花大闺女,跟着他,给他生了孩子,又把他的父母都养老送终。他对于她已经没有夫妻的情,还有夫妻的恩,而且他在城里和谁在一起,甚至以夫妻相称,进进出出,她也一概不闻不问。所以,他对他太太那方面倒是没什么可操心的,倒是他的女儿,他是有些顾虑的,毕竟他女儿已经大了,作为一个父亲,让她知道他的生活是这么地荒唐,她对父亲的尊重和爱,恐怕要大打折扣。想着这些,他不由得心情烦躁,当晚,也没回卧房,独自在书房里睡了。
第二天,郑沧远送给林无渔一块浪琴手表。林无渔笑道:“好好的,怎么送我一块手表?”郑沧远笑道:“为着你的贤良啊!你看你,不撵小桂走,不也是成全了我在亲戚中的面子嘛!”林无渔笑道:“就为这个?那明儿,我岂不是有事做了,专同下人吵架,吵完架,还有礼物拿。”郑沧远笑道:“再不许那样了。”林无渔笑道:“那你也买礼物送给小桂吗?她自己也一定觉得十分委屈的了。”郑沧远笑道:“好了,别胡闹了,我给她买哪门子礼物呢?”
4。 人空瘦(1)
这一天,早晨起来,林无渔发现郑沧远又是一夜没回来。一问他,他说道:“我不是要拿电视机厂那块地吗?那可是一块肥肉,这段时间自然要忙些了。”林无渔说道:“那块地不是说要公开竞标吗?”郑沧远笑道:“小女孩,你才知道多少?这里的事多着呢!”
第一次他一夜不回来,她等到深夜,打传呼不回,打手机,手机关机。第二天,他跟她解释道:“昨晚,陪几个领导洗桑拿来着,你知道,洗桑拿哪一个不是光溜溜的?衣服、手机、传呼全都在柜子里。后来太晚了,就在那睡了一夜。”林无渔听他讲得天衣无缝,说道:“我并不是拦着你出去应酬,只是,晚上不回来,你也给我打一个电话,我知道你不回来,就不等你了。免得听见门声,就以为是你,睡一会儿,醒一会儿,一夜也不得踏实。”郑沧远笑道:“是不是,我不回来,你想着我,一个人睡不着?”林无渔笑道:“呸,你也不看看你多大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郑沧远果真起身对着梳妆台上的镜子照了一照,说道:“你不是嫌我老了吧?可外面怎么总有女人,说我还年轻呢?”她推开他,冷笑道:“谁说你年轻,你找谁去!”他笑着拧着她的脸,说道:“你这个人啊,脸可真酸。”林无渔闪身笑道:“你看,只不过让你多打一个电话回来,也引出来你这么一堆话。”后来,郑沧远果真每次夜里不回来,都提前给她打电话,只是他打电话说不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又一天,郑沧远从上海回来,林无渔从他的皮包夹层里,翻出一张照片,是一张在外滩拍的快照,郑沧远揽着一个女人的肩,那女人头发挽在脑后,露出一张银盘样的脸,年纪比她大,别有一番成熟女人的风情。林无渔阴着脸把照片摔到郑沧远面前,郑沧远拿起照片看了一看,笑道:“又恼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个人是我们一起去的李总的太太,大家开玩笑,一起合个影,你不信可以去问老李,我现在就给你老李的电话。”她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因为是一张快照,倒真像是一时的率性而为。郑沧远见她信以为真,搂住她的腰,笑道:“我才回来,你就给我脸色,你就不想我?”林无渔笑道:“去去去,看你一身的烟味。”林无渔未尝就真正相信他的话了,见他百般撇清,也就算了。
照片事件之后不久,林无渔在郑沧远的西装口袋里发现一只女人用的口红,她旋开来一看,竟然是一支用了一半的。思量半晌,林无渔把口红搁在卫生间的台板上。台板是黑色的中国黑,口红是银白色的外壳,两样东西看上去,很是刺目。她这样做,无非是想告诉他,她已经知道了这回事,可是又给他留着面子,叫他好自为之。郑沧远用过卫生间以后,她发现口红不见了,至于他把它扔到了哪里,她也不清楚。此后,郑沧远果然收心不少,在家里过夜的时间也多了,甚至于连晚饭也经常在家里吃了。
郑沧远常回来吃晚饭,这个家就热闹起来。下人也透着高兴,尤其是小桂,走路都带着风似的。这一天,林无渔对张妈说道:“昨天,我出门想戴那块浪琴手表,怎么找也没找着,你帮我找找。”张妈说道:“我哪里记得住那些牌子,手表还不都是一样,走字就行了。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次你跟小桂吵架的第二天,老爷给你买的那块。那块手表,表盘是方的,不是圆的。”林无渔不愿意提起跟小桂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