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自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我的孩子却是不能短了吃穿用度,若是被刀剑砍伤,也必定要有大夫候在身边。”
长刺主人笑道:“一切好说。”
常云进厢房,嬷嬷自己扒拉出麻袋,紧跟常云走进厢房后就转身关上门。厢房有两人在外守着,这二人不会限制常云等人的自由,但一定会紧密监视常云行踪。
说来常云是十分了解这客栈的,因着专为权贵豪商服务,所以在隔音方面做得极好,只要轻声轻语,外面的人也不会听见。
嬷嬷有意扶着常云的手,却是被常云摆手拒绝。她眼神示意嬷嬷坐下,自己也是不紧不慢坐在凳子上。常云拿起茶壶向茶杯里倒出茶水,茶水是温热的,她捧着茶杯,递给嬷嬷,轻声道:“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几十年罢。”
嬷嬷不肯接茶杯,只道:“跟在小姐身边,是婢子的福气。”常云拉住嬷嬷的手,亲自把茶杯递给嬷嬷,嬷嬷只得接下茶杯。
常云目光久远:“你跟着我几十年,东奔西跑的,也不见个安定。原本我已经为你打算好你的晚年,想着总不会亏待你。谁知道来这一出,打乱我全盘计划。”
嬷嬷道:“夫人也是希望日子能够稳定的,只是这乱世一出,谁都迫不得已。如果夫人去京城避难……”
一摆手制止住,常云道:“你不必说了。”
嬷嬷心叹夫人的倔强与小时候如出一辙,十几年也未曾有半年变化。如今只盼着郎君娘子们以亲情为诱,说动夫人上京罢。乱世的发生,以夫人的身份,京城总归安全些。
常云道:“这群土匪肯放你与我相见,总有原因罢?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好事。”
嬷嬷道:“他们以重金为诱饵,企图利用婢子监视您。”
常云失笑:“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什么金银珠宝没见过,怎么会贪图这点小便宜?这群土匪既然能够攻打到这里,我看着也不会是个蠢的。照我看来,他们十之八九是拿你在震慑我,让我别轻举妄动。”
“夫人是说?”
“这群土匪没攻进叶府前就能认出你是我的心腹,立刻找到你,将你捉住并且送到我眼前。更何况是占领叶府后呢?说明他们毫不顾忌的展现他们的势力与实力,以此警告我。”
常云话说到这里,嬷嬷已经明白自己接下去要做得事情,却依然问道“那您看?”
果然,就听见常云道:“以重金诱惑心腹反监视主人。这样的事情,例子成功得也不少。有些时候,陷阱是明晃晃放在眼前了,也有不少人跳进去。所以呢,我也琢磨不透他们是真傻、还是假傻。但假傻也好,真傻也好,并无多大碍,你只需当做自己是个双重奸细罢,你替我反监视他们。而怎么向他们汇报我的行踪,你要做到见机行事、见机行事。若是他们真傻,那么这是一步好棋。若是假傻,大家不过是心知肚明,不会为难你。”她反握住嬷嬷的手,愧疚道:“又要害你受罪了。”
“假使能够因此救出夫人,婢子做得再多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见嬷嬷灰头灰脸的,常云索性道:“你去找了小二,让他们为你准备热水与新衣,你洗净一番后再来与我共同用膳。现在这情况,也不要讲究什么主仆分桌了,一切从简罢。”
嬷嬷低声道是。
嬷嬷洗净完毕离开澡堂,就急着回去伺候常云,进了厢房门,转弯掀起帘子,嬷嬷就见到常云半躺在贵妃椅上,闭着眼皮儿半瞌睡,她长至裸脚处的黑色直发湿漉漉的,身上穿得衣服也是小二新备下的白色里衣。嬷嬷忙走过去,顺手拿起一块干毛巾替常云擦拭湿发,道:“夫人自己动手洗澡,婢子看着,心里忽而感伤。夫人现在是落魄了,可是这点小事儿,婢子也是做得起的。”
常云睁眼,慢慢坐起身:“这样的小事,以前我不是没有做过,你哪里来得感伤呢?你道我落魄了,只是我觉着……若非孩子被他们扣押了,否则我是半分都没有感觉的。”
嬷嬷这件事情想很久,道:“夫人是真觉得郎君与娘子被这群土匪扣押了吗?婢子也是自小看着郎君娘子长大的,对郎君娘子的秉性算是十分清楚。不说三娘的武力高罢,只提大郎性子,大郎自小就目光长远,颇为聪慧。您觉得,那群土匪的脑子……真能捉住大郎?”对于嬷嬷来说,自家孩子总归是最聪慧的。
常云听闻心里忽而十分喜悦,这喜悦就像一股涌泉直冲心头,她不自觉地挺直身躯,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我倒是没想到这点。”她想得不是大郎以智救己,而是三娘的以暴治暴,三娘武力高,是州府公认的事情。
嬷嬷道:“夫人是关心则乱了,天下间的确是有无情的父、无情的母。但婢子了解夫人的心,所以明白夫人绝不可能会是那一类人,夫人自始至终也不过是看着对郎君娘子们冷漠,心里是极其为他们着想。”
子女没有被土匪扣押受罪,常云那颗烦躁的心渐渐恢复平静,神色也比刚才冷静许多,看着不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而是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人、一个手段强硬的当家人。
常云道:“乱世起,必定有原因,不是因百姓贫苦饥饿,迫不得已起义只为填饱肚子,就是因世间迂腐到一定地步,需要新的血液来浇灌。我看着,现在的乱世,不是因前者而出现,而是因后者。”
嬷嬷手里擦拭常云湿发,静静听着。
常云低低叹气:“历史总有相同的地方,一个朝代的开始、繁盛、灭亡,总是能够找到相似的地方,只是现在这世间,我却是看不透了。总隐隐约约感觉着,这个乱世会是历史上第一次剧变。所有的规则都会被打乱,然后重新安排。”
这算是常云非常高的评价,而嬷嬷也是第一次听到常云这样的评价,她心里有点紧张:“您看,接下去会怎么样呢?”
常云沉思道:“百姓丰衣足食,能过得平安自在,所以他们有了有空闲时间,也因此,民间出现不少新鲜玩意儿。这些民间的新鲜玩意儿十分实用,给百姓生活上带来不少便利,于是越来越多新鲜玩意儿出现。反倒是勋贵与皇族,学着古老的文化,矜持又自傲,见不到任何新鲜的血液。只是,管理这个朝代的是勋贵与皇族,知识的掌握者是勋贵与皇族,资源也是被勋贵与皇族掌握。所以在我看来,见不到新鲜的血液也不过是显示管理者的稳重与谨慎罢。按理说,这样的朝代不会繁盛,却也不会被灭忙,只是‘庸碌无为’罢。这样的情况下,除非发生天灾,否则是不会出现乱世的,只是没想到乱世却来了。”摇头叹气道:“我看不清现在的灾祸与机缘,如今,也只能先从土匪手里抢回州府,再凭借直觉寻找扩大家族地位的机缘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
☆、第三章 信仰
深夜,嬷嬷服侍好常云入睡,转身低首,伸手小心拿起五彩玻璃罩,轻吹蜡烛。忽明忽暗烛光一灭,厢房内顿时黑乎乎一片儿,嬷嬷摸索着走到榻床上,正要脱掉外衣,突然听到咚咚咚三声敲门声。
嬷嬷只好重新点起蜡烛,手里拿着蜡烛托底,去开门,昏暗的烛光隐隐约约照出三个人的人影,两个人是一直负责监视的土匪守卫,另一个是小二了。
嬷嬷心中好奇,问道:“何事?”
小二低眉顺眼:“这是夫人吩咐得夜宵。”说着,手里提起朴实大方的食篮,递给土匪守卫。
土匪守卫打开食篮,仔细检查一番,确定没有纸条等外界的信息传递后才递给嬷嬷。
嬷嬷接过手道一句:“有心。”便提着食篮轻轻关上门,掀帘走进内屋。
外面动静这么大,常云也醒来,此刻合着里衣坐在床榻上,道:“怎么?”
嬷嬷低声道:“您吩咐的夜宵。”
常云心道她可没吩咐过这件事,然后默不作声走到茶几前,看着嬷嬷打开食篮,翻来覆去寻找纸条。
直到嬷嬷几乎要把食篮拆掉,才从里面找到一条被夹着的细细长长竹签,竹签上刻着小字:叶府无人被抓——这个消息看似不重要却是能够直接影响到常云如何处理手中的粮草。
常云之前不敢确定叶大郎等是否被抓,现在有确切消息,紧张忐忑不安的心微微安定下来,嘴角露出笑意:“有心了。”
这群土匪能够把人质关押到这个地方,说明对这间客栈情况已经完全掌握住。这种时候没有小二的有心帮忙,消息是完全不可能传递进来。
嬷嬷放好四盘小菜道:“您吃几口罢,您不吃,明日一早这四盘小菜完好的被端出去,这群土匪恐怕会生疑。”
常云摆手:“你用罢,我不饿。”拿起竹签,折断好几断,又重新夹进食篮里的隐蔽处。
土匪为防止常云传递消息,撤掉厢房内的所有笔墨和其他东西,常云也只有通过这个方法不动声色告诉小二他们‘消息已被传到’。
按以往规矩,客栈里每间厢房都有一个小二候在门前,随时听候吩咐。只是这战乱时期,这间客栈名义上仍是独立存在,实际却是被土匪掌控,专门用来招待‘贵客’,常云就是很好例子。常云算是第一个被招待的‘贵客’,客栈并没有例子可以参照。
于是伺候常云的小二去向管事请示,管事微微沉吟,便道:他们可以守着,你就不能守着了?一切都按从前规矩来办就是,常云夫人有什么需要,你去请示这两个守门人,守门人同意了,你就去做,守门人没同意,你就不去做罢。”
小二低声道:“是。”
小二正要离开,管事又唤住她,轻声道:“我管着许多小二,人太多了,管不过来,所以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明白吗?”
小二一惊讶,尔后眼睛渐渐含泪,她明白管事已经知道她给常云夫人通风报信。
管事低声叹气,伸出手紧紧拥抱她:“我的姑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所有人都期望这一天到来,结束这不合理、危险、充满鲜血的时代。只是,我希望接受后,看到得不是你的墓碑,而是完整的你。你、明白吗?罢罢罢,不求完整的你出现在我眼前,活着,只要活着。”
小二死死咬牙,隐忍住泪水,脖间颈部鼓起青筋,她费劲所有力气去忍住不大声哭泣。尔后,她重重点头,沉默地跪在地上,行大礼。
行大礼的每一个动作——伸手、伏地,弯腰、磕头,再伸手、伏地、弯腰、磕头……在这个寂静黑暗的房间里,就像上演一场无声的虔诚戏,戏里的主人公,英勇无畏,忠诚孤独,拼劲一生,只为自己信仰。
她一直都是漠不关心,战火与她何关呢?死多少人与她何关呢?她身为豪华客栈的一员,只要错误不犯,总不会出事,直到战火蔓延到这个城,她陡然惊骇。
邻居他们那个做军人的儿子,被砍去脑袋;贵族几百口人被关押入狱,剥夺粮食。富商一家全部被软禁,抢走全部金银珠宝。这个城,此刻人心惶惶,萧瑟凄凉,街上一个个低着头走路,生怕巡逻的土匪枪毙了自己。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礼毕,管事默默落泪。
天色渐明亮,小鸟叽喳叫,树枝被风吹得晃动,发出‘沙沙’声音。阳光射…过繁密的树叶,在走廊地面上留下圆圆圈圈的光影。
长刺主人手放着腰部上的刀柄,在走廊上走着,他来到厢房门前脚步一停,守门土匪就上前敲厢房门,听到厢房内传来允许进入声音后,他们打开门,而长刺主人面无表情走进。
此时,常云早已换上已经坐在主位上,她道:“来不及泡上一壶好茶,失礼了。”
长刺主人:“琐事而已,不必太在意。”心道哪里是来不及泡茶,而是根本就不想泡罢,随她,只要面子上大体过得去就行。然后
自顾自地就坐在下方座位,长刺主人朝门外的小二道:“来一份点心,你亲自做。”这算是打发走不信任的人了。
见小二完全离开,常云笑道:“我昨儿思虑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话敞开了说,这样做事也痛快。只是这粮草事情事关重大,且听你昨日的意思,你的头儿也是要单独和我谈谈粮草的事情。”
长刺主人回道:“粮草事情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昨日我王在城内清点一番后,找出不少粮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再过段时间,道路清通,我本家自有粮草送上。如今夫人的粮草是被我王当做锦上添花之物罢了,我王战务繁忙,自然不需再见夫人,就索性将我派来。夫人的生命,也由我随意处置。”半威胁半开玩笑。
常云没放在心上,只心道哪一个战争不看中粮草?她手里这批粮草的分量有多重,这群土匪心里一清二楚,怎么可能会被当做锦上添花之物?这人心思狡诈,擅长欺骗,话里头总是半真半假。但也并无大碍,这群土匪越表现得不在乎这批粮草,就说明他们越缺粮草。而他们一日找不到存放粮草的仓库位置,她自己性命就一日无忧。
心思百转间,常云道:“既然贵军并不缺少粮草,我心中也甚安慰。毕竟叶府有几千口人,他们每日都需要粮食。我总得……为他�